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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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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第二部】第28章

高玉回京,甫一见到正德,便跪地叩首:“谢陛下活命之恩。”

正德微微一笑,道:“你们高家耳目也很灵敏啊。”

“臣惶恐。”

“起来吧,你回来了,这宫里的事就交给你。”

“是。”

正德又望向钟信,笑道:“皇叔,朕传旨让七个叔叔入京,加上还留在京城的八叔,你们兄弟间可以好好聚一聚。”

邢缨却道:“陛下,今年除夕他要和我们在一起。”

“哦?”

“从广东回来的路途上我们经已说好了,今年要一起过除夕。”

“就你们四人从广东回来吗?”

“陛下,刀媚寻到梓郎,但梓郎坚持不肯原谅她;乃诺也坚决不肯原谅父亲,他们一家三口的事便是一团乱麻。刀媚坚持留在广东,乃诺事母至孝也陪着留下了。加答担心陛下责罚不敢入京,也只随着乃诺留在广东。”

“沐琚呢?”

“随二师兄、三师兄回云南去了。他已神智清醒,此次回云南与家人团聚,稍后会回京向陛下请罪。另外臣也请他们三人前往云南后继续调查云南那氏。刀氏败落后刀媚只一心寻找梓郎,已无他意,陛下请放心。”张鸾奏道。

正德缓缓点头。

“陛下,南宫无我随王纯逍遥天涯去了,近十年当可无忧。”钟信奏道。

正德惊奇一笑:“纯姑姑当真奇女子,居然能降服南宫无我。”

“陛下,我们一路南去,他二人一路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眉目传情,极为放浪形骸、风流飘荡。我还曾担心南宫无我心狠手辣会害六师姐,但六师姐全然无惧,便这般携南宫无我遨游天下去了。”邢缨一脸艳羡地说。

“纯姑姑当真不怕么?”正德笑道。

邢缨道:“南宫无我也问过六师姐,跟他走不怕他杀了她?”

“纯姑姑如何回答?”

“六师姐只是把手中红伞旋了一下,边走边说待下得雨来再告诉你。”

“为何要下得雨来方才告诉南宫无我?”

钟信缓声道:“对纯妹来说,如此方有趣味。”

“我们一入广东境内便下起雨来,南宫无我倒还记得六师姐的话,便拉着她问,六师姐当时笑了一下。”邢缨说到这突然住了口。

正德和身后的李龙、周昂都盯向他,总觉得邢缨特意提到王纯笑了一下,别有所指。

邢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我不知别个,总之我当时见了六师姐的笑容,半边身子都酥了。”

张鸾轻咳两声,没接腔。钟信倒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六师姐就那样笑着对南宫无我说便是你杀我杀也是可以在一起的。南宫无我听了之后纵声大笑,说自己妄为盖世英雄,居然还不如一个女子出尘脱俗,脑子里只想着杀啊死啊这般俗不可耐之事。”

“当晚他们就在一起了。”张鸾补充了干脆利落的结局。

正德听了没有再追问细节,只是说:“你们既已回京,今夜便一起到豹坊,朕为你们洗尘。过得今日朕也要随宗人府去祭天祭祖,忙得很。”

“陛下,那也把指挥使唤来吧。”邢缨道。

正德点头,看向李龙和周昂道:“你们不知不觉间任职锦衣卫已有两年了,这应是你们在京过的第三个正旦吧?”

李龙、周昂点头称是。

“既如此便把钟谨也从传武堂唤出来,今夜便团聚一回。”

“谢陛下。”钟信即道。

“皇叔,石勇留在安陆,周昂搬去郊外,你以后便住在周昂原来的宅子里吧。朕打算将豹坊扩建,你平日无事便多去工部走动走动,替朕盯着。豹坊还有一位贵客,你们也可多走动走动。”

“臣遵旨。”钟信道。

“陛下,今夜之宴便不要外人来安排,我们一人祭出一个拿手好菜好酒如何?”李龙道。

正德一笑:“周昂,你去叫赵良拿好酒来,他家酒窖常年藏着好酒呢。”

“臣这就去。”周昂温柔地说。

高玉莫名看了周昂一眼,不语。

“你们都下去吧,朕也要歇息一下。”

“陛下,臣扶您进去。”周昂和高玉同时出声,同时伸出手相扶,同时怔住。

李龙看在眼里,走上前扶住正德道:“陛下,臣送您进去。”

正德微微一笑,握着高玉的手道:“高玉是朕的近身侍卫,既然他回来了,这宫中事自然由他做,你们都下去吧。”

周昂缩回手,躬身道:“陛下请歇息,臣告退。”

正德正要走,忽又回身道:“朕差些忘了一件事,张鸾。”

“臣在。”张鸾上前道。

“张鸾,你家祖上是少林的和尚,对吧?”

“回陛下,我家祖上并非少林和尚,只是与少林有缘的居士。我家每一代在成年之前都要到少林寺带发修行三年方可入世。”

“哦,原来如此。也好也好,那就由你修书一封派个体己人去少林寺,请少林寺派遣一位德道高僧和一批弟子前来京城,朕要用人。”

“臣遵旨。”

“天也不早了,你们回去洗漱一番就去豹坊吧。”

“臣等恭送陛下。”众人跪安,各自离去。

张鸾回到家中,手书一信,派自己的亲弟弟亲自前往河南。弟弟前脚刚走,老管家就进来禀报:“大少爷,刘公公派人来了,要见么?”

“哪个刘公公?”张鸾问。

“新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

“他怎会派人来见我?我与他向来不熟啊。”

“那见还是不见?”

“过门即是客,人家诚心前来,不见也不好,就请到前厅。”

老管家便去传话,张鸾换了礼服到前厅见人,来人是刘瑾的贴身小太监,专门到张府给张鸾送请贴请他过门一叙。张鸾看这张请柬写得甚是得体大方,看天时尚早也就答应了,即随小太监前往刘府。

到达刘府大门口,这边小太监领张鸾入内,那边已飞跑前去传报。张鸾还不曾走到中堂,便听到堂内脚步急切奔出的声音,俄倾见到一个高大身影,又听得一声欢喜喊声:“好乡里,如何才来?”

张鸾莫名其妙,忙行礼道:“刘公公,臣糊涂,不知如何说是乡里?”

刘瑾一把握住张鸾的手,把他上下打量道:“焦芳所言不差,果然是个彩美丰仪之人,快请进,快请进。”

张鸾被刘瑾拉着手,只得随他步伐跟进大堂,堂上已奉上热茶。

两人坐定,张鸾道:“刘公公……”

“我听说你们张家也是陕西人氏?”刘瑾打断张鸾的话,问。

“是。家乡在陕西兴平。”

“可不就是好乡里么,我也是兴平人。”

“公公不是河北人么?”

“那是我义父乡里,我生身父亲是兴平人,我本姓谈,后随义父必姓刘。”

“哦,原来如此。只不知刘公公有何事要见我?”

“我听吏部尚书焦芳说你与他相交甚厚?”

“我与他曾是翰林院同窗。”

“他说你向来痴迷于刑名,是个人才。”

张鸾不解其意,没有答话。

“外官多不知事,我意为陛下选贤荐能,目今刑部尚书之位空缺,你意下如何?”

张鸾愣了一下,看向刘瑾:“刘公公,在下不明白。”

“你若有意,我便向陛下举荐。”

“在下方从广东入京,一时不知朝中局势,不知刘公公此言何解?”

刘瑾笑道:“你果然是个痴迷刑名之人,两耳不闻窗外事。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打算更换一批旧人,为他的国策推行寻找得力新人。目今朝廷上下都有人在举荐,甚至还有人推荐杨廷和任户部尚书。”

“杨太傅?”

“他目今在南京任职户部尚书。”

“陛下有意让杨太傅入京任职?”

“陛下今日方才回京,还不曾看折子。我意便是赶在陛下看折子之前将你的名字也推荐上去。”

“多谢刘公公垂青。”张鸾施礼道:“容在下细思细思。”

“也好,也好。”

“刘公公,我晚些还有事,可否先行回去?”

“啊,请行,请行。”刘瑾知张鸾初次到此,也不强献殷勤,亲自送他出府,又握着他的手道:“好乡里,但望你我同朝为臣为陛下效忠。”

张鸾可不敢应承,只是称谢,匆匆离开刘府,却也不曾回家,直接去邢缨家中,邢缨正在厨房聚精会神看着灶上的炉火煲汤。

“你这趟广东之行就学会了煲汤。”张鸾随意坐在厨房的一个小木凳上说。

邢缨头都不抬,只轻轻伸着手中木柴挑着炉里的火道:“有事?”

“没事不能来?”

“没事你能来?”

“刀媚和周义应当能合好如初,相敬如宾吧?”张鸾缓声道。

邢缨夸张尖笑:“刀媚会对四师兄相敬如宾?这太阳都要打南边出来了。”

“当年周义是入赘刀氏,也不至于在女家如此没有地位吧?”

“在刀媚面前他有何地位?比武输给刀媚,喝酒输给刀媚,拜堂的当天晚上就被刀媚罚跪,和丫头私奔被刀媚发现浸猪笼差点浸死。”

张鸾哈哈大笑:“浸猪笼?他二人之间居然还有此事?如此刁蛮女人,他如何又肯娶还做了赘婿?”

“他两人是指腹为婚,儿时也曾卿卿我我,长得又好,刀媚喜欢得紧,可不就甩不掉。”

“他如此窝囊,刀媚为何还会喜欢?”

邢缨白了张鸾一眼道:“你向来看不上锦衣卫东厂,我不也忍了你。”

张鸾一笑,轻吸了一口气道:“刘公公想让我顶刑部尚书的缺。”

“那就顶呗。”

“但是……刘公公与外臣势如水火。”

“那又如何?”邢缨顿了顿,又道:“你怕有人说你是阉党?”

张鸾不语。

邢缨冷笑:“你当年不肯入职锦衣卫,理由便是不肯与我们这些阉党为伍,如今叫你顺着刘公公的意,也难为你却步。”

“我没有却步,我只是说说而已。”

“有何可说!”邢缨语气有点重。

张鸾看了邢缨一眼:“那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接这个缺?”

“你以为你想接就能接?没有陛下首肯,你也接不了。”

“那你到底是想让我接还是不想让我接?”

“你问我有何用?你从来不听我的。”邢缨恼了,把手中的木头一扔道。

“好吧,那我接就是。我明日就回覆刘公公接这个空缺。”张鸾说完身子向后退倒在柴草上道:“周义和刀媚当真好不了?”

邢缨‘呸’了一声道:“怎么好?一个男人去了势还想怎么好?刀媚也是不长眼,四师兄都这样了还缠着他做甚?”

“他们当年也算干柴烈火了吧。”张鸾轻声说。

“再如何干柴烈火,一口血喷下去也凉透了。当年云南刀氏谋逆,刀媚怕四师兄去京城告密还把他关在地牢里,那时节两人便恩断义绝了。我都想不通刀媚为何还要回来寻四师兄?”

“或许是为了乃诺。”

邢缨叹息一声:“乃诺根本不领情,在镇守太监府差点一箭射死四师兄呢。”

“幸亏督主拦下此箭,要不然周义真是要被儿子一箭穿心了。”

“谁叫他发狂,怪我们不遵守诺言,还要跟我们拼命。若不是心智失常,以他的武功怎会被乃诺偷袭?幸得高玉也在,他不曾发过誓言亦既无须遵守诺言,方才帮我们说出心意。”

“可惜周义的怒气也发在高玉身上,竟把他一拳打得飞出门外去。他当年被兵部给事中弹劾,又被内阁弹劾,就是要置他于死地。要不是王公公力保让他净身赎罪入宫做内臣,焉还有命在?如此命途坎坷,也难怪这许多年过去,依然对刀氏心怀怨恨。”

“他可是在朝廷能成总兵,在江湖可接掌点苍掌门之位的人啊,刀氏谋逆,他前程尽毁,还要被人骂为权阉,也是可怜。”

张鸾看着邢缨,道:“你自小就是太监,也被人视做权阉,有否觉得可怜?”

“无端端的说这话做甚?”

张鸾笑笑道:“我若依附刘公公,有朝一日也会被视做阉党。太监与大臣,历朝历代都要斗得你死我活。若有一日我亦被刑部给事中弹劾,被内阁弹劾……”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重蹈四师兄覆辙。若有这样一日,我会救你。”

“你如何救我?”张鸾认真的看了邢缨一眼道。

“你管我?总之我会救你。”

张鸾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好,我便去填刑部尚书这个缺。”

“嗯。”

“对了,那个跟周义私奔的小丫头是不是死了?”张鸾问。

“刀媚只是性子烈些,又不是恶婆子。”

“哦。”

“不过也是四师兄发了恨,说刀媚要是敢杀人,他就自杀不活了。刀媚怕他真的死了,才罢手的。”

张鸾听得目瞪口呆,复笑道:“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邢缨却莫名严肃起来,甚至有些许悲伤:“那时节,四师兄是当真想死的。”

张鸾微愕,看着邢缨。

“那时节前有五师兄贵州小塘池折戟,后有云南刀氏趁机异动,四师兄深感一身武功毫无用处,真正想死的。”

张鸾叹息一声:“你们师兄弟几个也是命途多舛。沐琚疯了十年,你自小无父无母入宫为奴,王纯是景泰帝之后却备受皇室排挤,也就是赵良过得好些。”

邢缨呆了半晌道:“希望阿琚从此以后真的好了吧,他的心结就是五师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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