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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文龙功罪! -- mynoodl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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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文龙功罪!

文龙功罪

--疯行烈

大明天启元年五月,辽东巡抚王化贞为了组织明军反攻满人,“遣标下练兵游击毛文龙率军丁二百余名,赴河东招降叛逆,恢复疆土,许其便宜行事。”(1)毛文龙率部自三岔河至猪岛禽岛长山石城色利等地安抚辽民,发展势力,并驱逐满人势力。此时,辽东诸生王一宁建议毛文龙向朝鲜求助,其商复辽之计。在得到朝鲜国王的充诺后,毛文龙与王一宁至朝鲜弥串堡打探军情,得知镇江守将佟养真遣兵外出,城中守备空虚。毛文龙遣总下陈忠策反镇江中军陈良策为内应。二十日,“文龙与一宁自率新旧家丁屯民,”“遂薄城下”,与陈良策“内外夹攻”(2),生擒镇江满将佟养真及其子佟松年,收降兵数千,杀满兵八百,是为镇江大捷。

镇江大捷,全辽震动,宽甸险山等城相继而降,“数百里之内望风归附”(3),“归顺之民绳绳而来”(4),“日赴老携幼至者百余人”(5)。毛文龙因为升为参将,驻守义州镇江。

努尔哈赤得报镇江失守,大为震怒,令阿敏皇太极率军征伐。毛文龙见“军势寡弱,人心颇摇,”(6)绝无法与满兵对抗,只得率众退守义州。满人屯兵边境,对朝鲜发出了战争威胁,要求朝鲜交出毛文龙与陈良策二人。朝鲜为了不使事态进一步恶化,“恐有日后之患,言其利害于毛将,使卷入海岛。”(7)大明也同意了朝鲜的提议,认为毛入守海岛,大明则可以保持“此有用之众”(8)。大明天启二年十一月十一日,毛文龙率军入驻皮岛,这便是以后东江军镇的由来。

皮岛位于大明朝鲜满金之间,根据《明通鉴》记载:“皮岛即东江,在登莱大海中。”“地广衍,有险可恃”。皮岛“南可屏蔽登莱,东可联系朝鲜,北可攻冲辽沈,为平辽扼要区也!”(9)

毛文龙据皮岛不停侵扰辽东诸地,并派人潜入满金,策反降满汉官,煸动辽民起事。在各种各样的史书中,关于这一方面的记录多不胜数。

出于利用毛文龙对抗与牵制满金的目的,朝鲜亦对毛文龙大加扶持。在义州安州黄州一带划出大量闲田,使其军民驻耕;免征商税,以助军饷;输送粮草,解其十万军民生计;提供武器装备,增强军队的战斗力。在朝鲜的大力支援下,毛文龙军势大增,拥兵十余万,并趁努尔哈赤专注用兵于西线之时,不停地由东线侵袭辽东半岛,先后收复了宣川定州龙川铁山满浦三山等十余座城池,使满金的东线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后方无法得到安稳,很多满金大臣都认为“毛文龙之患当速灭耳!文龙一日不灭,则奸叛一日不息,良民一日不宁。”由此可见,东江毛文龙已成为了满金的“腹心之大患!”(10)天启四年十二月,毛文龙亦因功升至左都督平辽将军,领天子剑代帝守边。

现在的历史,由于褒袁贬毛的缘故,把毛文龙说得丑陋不堪,简直就是不足一提的无能将领,可试想一下,若毛文龙真的那么无能,真的屡战屡败,又怎么能收复得了大片的失土?

大明天启六年,努尔哈赤死,四子皇太极继位.他上台后分析后金形势时说:”父王不听我计,临终方悔……我气不过是东江,只因山险谷深,前埋后伏,且他奸细甚巧,我动静言语霎间便知,可恨,可恨!”(11)此时后金被大明,蒙古,朝鲜成弧形包围,皇太极为了摆脱战略上的困境,调整了对大明策略,“吩咐先抢东江,次犯宁远山海关诸城”(12).皇太极明里遣使与袁崇焕和谈,暗里将矛头指向东江,准备攻打毛文龙,以解后顾之忧.

大明天启七年,一月八日,皇太极令大贝勒阿敏为帅,统济尔哈朗,阿齐格,岳托,硕托诸将,合兵八万,东征毛文龙.皇太极面授方略:”毛文龙近彼海岛,倚恃披猖,故整旅徂征,若朝鲜可取,则并取之.”(13)可见此次东征首为毛文龙,次为朝鲜.“丁卯之役”由此拉开。

阿敏兵分两路,令济尔哈朗率军五万攻铁山,自带三万余骑兵攻义州.一月十三日,在朝鲜降将姜弘立引路下偷渡过鸭绿江,再遣朝鲜降将韩润等人化壮潜入义州.十四日,满军急攻义州,韩润为内应,城中大乱,义州陷,义州原来朝鲜军二万,大明屯田军一万,悉数被屠.

毛文龙有一个习惯,就是每年冬天都到皮岛避寒,袁崇焕亦说道:“铁山所留者,老弱及丽人耳!”(14)当济尔哈朗率满军攻来之时,铁山旋即陷失。但毛文龙军主力并无多大损失,“奴兵东袭,毛帅兵力未损.”(15)。后来袁崇焕杀毛文龙之时却又说道:“铁山之败,丧师无数”。这两份奏折可真谓矛盾之极,让人晒笑!这里有一点特别要指出的是,自铁山失守,毛文龙家族三百二十七人在右屯营全部被满军所杀。

朝鲜战事日益恶化,明庭见情势紧急,考虑到”朝鲜不支,折而入奴,奴势益涨,非吾利.”(16)于是 “上令文龙相机战守,”(17)毛文龙新败之余,仍冒死四处入袭辽东半岛,分别于瓶山昌城等地均取得了胜利,特别是瓶山之战,就连满金也承认损失达数百之众,当然,毛文龙自己说是杀敌数千,孰真孰假那就见仁见智了。

毛文龙虽然取得了局部的胜利,再度收复了铁山昌城长山等地,但没法改变辽东满强明弱的局面。满金亦无法改变得了两线作战的局面.毛文龙据皮岛,掣胁辽东, 满人压力极大,不得不在义州-铁山-复州一线布下万余重兵.但辽东三面为海,防不胜防,令皇太极忌惮不已。但满金并无水军,也只得无何奈何。

毛文龙受命于危难之时,到职后积极进取,不遗余力,以海岛为根基全面整顿军备,训练士兵,筹措兵饷粮草,招集流民,安抚百姓,收复失地,联系朝鲜,牵制满金。以二百之众发展至拥兵十余万,势力极盛之时据有十余城。虽有铁山之失,但军力兵力俱不如人的情况下,也是可以体谅的。困据于海岛的东江军并没有放弃对满金的进袭,自崇祯元年至二年,较大规模的便有三次,其中在崇祯元年十月,毛文龙更策反了满金金复二州守备刘爱塔,这是自满人建国以来降明的最高级别的官员。

毛文龙的东江镇在明满战争中到底起到了什么作用呢?

巡视过东江军务的姜曰广是这样说道的:“文龙以二百人入镇江,据铁山招降夷,抚归义之民至十余万,不可不谓之豪杰,不可不谓之偏锋。若堂堂正正,与虏决胜负于郊原,不独臣不敢信,文龙亦不敢自信。若养成一队精锐之兵,设伏用间,乘敝出奇,文龙自信其能,臣亦信文龙之能也。”(17)无独有偶,袁崇焕亦这样说过:“孰知毛文龙径袭辽阳,旋兵相应,使非毛帅捣虚,锦宁又受敌矣!毛帅虽被创兵折,然数年牵制之功,此为最烈!”(18)顺便说一些题外话,当两年后袁杀毛之时,袁又说毛开镇八年,未立寸功,于时便有人翻出了袁的这一份奏折,真可谓前后矛盾之极!如何能让天下人信服?当时的兵部尚书王在晋便评论道: “毛文龙径袭辽阳,旋兵相应,宁锦之围解,文龙与有力焉。此出于崇焕之自陈,剧称其牵制之功,则文龙何可杀耶?文龙杀而虏直犯京城,明知而故悖之,崇焕之祸,其真自取耳!”(19)

由当时姜曰广和袁崇焕的奏折中我们可以看出,毛文龙最大的作用便是牵制。《熹宗实录》可以看到,兵部的估价是:毛文龙灭奴不足,牵奴则有余:工科给事中杨所修的估价更为具体:东方自逆奴狂逞以来,唯一毛文龙孤撑海上,日从奴酋肘掖间撩动而牵制之:“奴未出老巢则不时攻掠,以阻其来;奴离窥关则乘机捣袭,以断其后。因此天启皇帝在渝旨中多次称赞他:多方牵制,使奴狼狈而不敢两顾。”如果说袁是负责在正面抵御满金的话,毛就是专门在敌后打游击战的。满金一旦西攻锦宁,毛文龙即自海路奔袭辽阳,锦宁之战便是如此。论功绩,毛比不上袁,但毛在辽东半岛的牵制作用是很明显的,为了防范东江,兵力不足的满金被迫在金复盖海等地布下万余精兵。

袁崇焕与毛文龙素有积怨,这是人尽皆知之事,就连满金也了解得一清二楚,《清史稿-太宗本纪》中便说道:“崇焕素弗善毛文龙”。自崇祯起用袁崇焕为蓟辽督帅,毛文龙的处境便日益艰难。

明末的党争是空前惨烈的,言官的攻讧更是无处不在,很不幸的是,毛文龙一开始就站错了地方,他与阉党靠得太近了,后来为报王化贞的知遇之恩一再上书说项,更招清流所忌。那些无耻的言官,对毛文龙的弹劾更是从没间断过。毛文龙真的糜饷无数吗?袁崇焕杀毛之时就说道:“每岁饷银数十万,不以给兵,月止散米三斗有半,侵盗军粮,四当斩”(20)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打个比方说:我连电脑都不会,你却说我是个黑客!

因为谁也不相信东江有十多万军队,那些苦寒的海岛那里会有那么多士卒的哪!?!包括袁在内―几乎所有的官员都不相信!可是事实恰恰相反,毛文龙一点也没吹牛,他真的有那么多的士兵!毛文龙的东江军大多数都是从河东难民改编,虽然数量庞大,但真正可战之兵只得四五万,其余的都是些屯田军,说白了就是穿着军衣的农民,没有半分战斗力可言。这些屯田军主要分布在朝鲜,如义州安州黄州等地耕种朝鲜划出的军田。对于收容这十几万难民,毛文龙也是迫不得已之事,这些辽东百姓不愿做满金的奴隶离开故土,又身无长物,若不收留他们,恐怕大部分都得饿死异国。把他们编入军队,他们就能耕种朝鲜人划出来的军田,就能有口饭吃,毛文龙他容易吗?那些文人骚客,那些朝庭高官,他们看得到这一切吗?难道那些宁可流离失所也不愿做奴才的大明百姓不值得救济吗?

亲自巡视过东江军力的给事中王梦尹-编修姜曰广,他们也说东江有兵十六万。(21)可以肯定地说,姜曰广是很清楚这其中的缘故的,毛文龙是不可能有那么多士兵的,但为了那些可怜的难民,十六万是最低的数字了!

十六万军队,每年一百二十万两军饷,(22)这已经是很低的了,实际上最后能到毛文龙之手的只得四十万!跟袁崇焕那四百八十万两相比,真是天差地别!没人相信毛真的有那么多军队,再加上朝庭常常拖欠军饷文龙亦常催饷,“朝臣多疑而厌之”(22)。为了彻底查清楚东江有兵多少,崇祯元年四月初四,崇祯派内臣黄中色至东江核查兵数,单单皮岛一地,“逐名点查壮实堪战者三万六千余名”,“云从铁山昌城满浦獐鹿长山石城广鹿旅顺诸地,”“各地精壮兵丁者合计十五万余!”(23)可后来袁崇焕死活不肯相信,坚持按二万八千人的编制发军饷,十多万士卒,二万八人的军饷,你叫东江怎么活?!最为讽刺的是,后来袁杀毛之后自己清点东江士卒,也承认东江兵远不止二万八!哈!

朝廷中也有一些大臣以为毛文龙拥兵跋扈,千方百计对他加以掣肘。毛文龙对于自己势处孤立,动遭掣肘,向皇帝表示不满。崇祯皇帝对他劝慰有加:“毛文龙本以义勇简任东江,数年苦心,朕所洞鉴,人言何足置辩!”户部以为毛文龙虚冒军饷,派员前往核实,意欲裁减军饷。毛文龙上疏皇上,认为这是把皮岛一地兵员作为他辖境诸岛兵员总数,太过于昧良心。崇祯皇帝也不同意户部这种做法,在给毛文龙的批复中说,毛文龙辖境,辽民避难,屯聚海岛,荷锄是民,受甲即兵,不能与内地一概而论。他鼓励毛文龙乘机奋勇,著有显效,谁得以糜饷为借口!显然,皇帝不赞成以糜费军饷的口实对毛文龙进行钳制,而主张对远在海外孤军奋战的毛文龙采取特殊政策,不妨在军饷方面稍许宽松一点,以激励其奋勇报国之心。何况,毛文龙为了应付皮岛等岛屿以及金州驻军的开支,除了朝廷固定军饷外,还从经商收入中每月拿出白银十万两尽充军饷。因此崇祯皇帝所说“准得以糜饷为借口”是言之有理的。

但是,新任督师蓟辽兼登莱天津军务袁崇焕却不如此看问题。袁崇焕以钦差大臣出镇行边督师,毛文龙毫无疑问在他的节制之下。在离京前,他与内阁辅臣钱龙锡谈到平定辽东事宜时,并不把收复失地摆在首要地位,而是明确主张“先从东江做起”,集中精力对付毛文龙,所采取的的基本态度又是非常冷酷的:可用则用之,不可用则杀之。作为钦差督师的下马威,首先在经济来源上卡住毛文龙,迫使他就范。在这种背景下,他中严海禁:不许登州一船出海,凡运往东江(皮岛)的物资装备,一概由宁远近海的觉华岛(今菊花岛)经由旅顺口转运至东江;而先前由天津所运的粮料,也改由觉华岛起运,必须经督师衙门挂号方许出海。这一举措不仅控制了毛文龙粮饷装备的供给渠道,而且切断了他海上贸易的命脉,无疑给毛文龙致命一击

崇祯元年十月,朝庭欠东江军饷达四十四万之多!后来虽有部分粮饷解至,但仍欠军饷二十万两。到了崇祯二年三月,军饷转至宁远转发,军粮每年应“津运十万,所至止满六七万,余俱报以飘没。”军粮只得七成,军饷更没一两解至!士卒“士皆菜色,马匹甲胃器械全无!” 《明史记事本末》有这么一句话:“朝庭大臣视东江为赘囗,屡断饷道!”真是闻者惊心,这个大臣到底是谁?再加之登州禁海,交通贸易往来断绝,东江军士悲愤地说这是拦喉切我一刀!

“拦喉切我一刀”,道出了毛文龙对袁崇焕的看法。崇祯皇帝对此没有表态,他有他的难处。毫无疑问,他是信任毛文龙的,他甚至连毛的天子剑也没有收回。因为他已任命袁崇焕为督师时,已经授予他尚方宝剑,可以全权处置蓟辽及登莱天津一切事宜,当然包括东江在内。在崇祯眼中,毛文龙是一只牵制袁崇焕的棋子,二者的矛盾肯定是有的。毛文龙见皇上没有表态,再上一疏,倾诉他孤撑海外的苦衷:责臣虚冒军饷,是朝臣终于未明,而使臣心终于不白。并非臣冒领军饷贪图金钱,只不过力图恢复辽土。臣一介末弁,孤处天涯,曲直生死唯命是从,岂敢哓哓取憎?实在是文臣误臣,而非臣误国。毛文龙似乎已经预感到将要发生的祸变,所以对皇上慨乎言之:诸臣独计除臣,不计除奴,将江山而快私忿,操戈矛于同室――这是他对袁崇焕此番督师的总体评价。

“将江山而快私忿,操戈矛于同室”,看来并非耸人听闻之词,因为毛文龙讲此话时已经离死期不远。事实就是如此。令人费解的是,袁崇焕受命督师辽东,为何不调动一切力量一致对外,而要同室操戈呢?崇祯皇帝只好充当和事佬,因为他已经承诺只要袁崇焕实现“五年复辽”的大计,一切可以便宜从事,朝廷不加掣肘,所以他只得淡淡地答复毛文龙:军中一切事宜,当从长商榷。这位皇帝无论如何没有料到,时隔不久毛文龙就身首异处,再也无法“从长商榷”了!

袁崇焕杀毛文龙是有计划有预谋的,他在杀毛之后沾沾自喜的报告说:“自去年十二月,臣安排已定,文龙有生无死矣!”可见衰崇焕要杀毛文龙早已成为定局,他先前所说“可用则用之,不可用则杀之”,前半句不过是一个幌子。“入其军斩其帅,如古人作手”才是袁崇焕所追求的。

进士出身的袁崇焕毕竟比行伍出身的毛文龙工于心计,而且督师的官衔和权力也使他处于主动地位,精心策划了一个圈套,让毛文龙来钻。为了麻痹毛文龙,他一边凑发十万两军饷,以缓解毛文龙的怨气;一边以面授方略,商议东西夹击的军事计划为名,邀请毛文龙离开皮岛赶赴三岔、旅顺间。据日后袁崇焕自己在《蓟辽督师袁崇焕题本》中声称:“凡此,皆愚之也,(毛)文龙果堕彀中。”对大明忠心耿耿的毛文龙,至死都没有识破督师大人算计他的圈套,还特地赶到宁远去参见袁督师,表示对于顶头上司的礼节。袁崇焕为何不在宁远自己的地盘将毛文龙擒杀?那是考虑到毛的部下不能亲眼目睹,恐怕激成事变而负隅顽抗,残局反而不好收拾。他决定深入海岛,到穴中擒虎,文龙死矣!!!

袁崇焕之杀毛文龙,先改贡道,再禁海路,后断饷道,以发粮饷为名招毛文龙于双岛而杀之,英明神武的袁大督帅哪,为杀毛文龙一人而置东江十数万军民于绝境,你的心也太狠了!!!明末吴国华就愤恨地说:“饷断于海路,谤满于中朝,即非崇焕,毛帅身其余几耶?”政治……让人不寒而怵!

袁所罗织的十二条罪名,即使袁崇焕所说全是事实,这十―二条中也只有二三条够得上称为罪状,其余各条大多为官场和军队的通病,并非毛文龙所独有,如果以此定“当斩之罪”,那么当斩的官僚、将领多得很,何必非斩毛文龙不可?况且毛文龙毕竟有牵制后金(清)军队的功劳,又屡次收复失地,为国立下过大功,如此罪名,怎么能让天下人信服?最让人搞笑的是,为了证明东江军有劫掠的罪行,竟连九百两的案子也翻出来大书特书!真让人苦笑不已,要杀便杀,何必如此糟蹋人!

一代枭雄威震辽东的毛文龙,没有死在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的手下,而死在督师钦差的尚方宝剑之下,对于毛文龙而言是悲剧的结局,对于袁崇焕而言是悲剧的开端。

崇祯皇帝获悉此事后,大为震惊,考虑到毛文龙既然已死,目前正要倚重袁崇焕收复辽东.不得不改变先前对毛文龙的优容态度,支持袁崇焕,表示“阃外原不中制,不必引罪”。这一事件的处置,对于崇祯皇帝而言,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他已把辽事全盘托付给了袁崇焕,由他全权处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处决毛文龙自然难以问罪。他只要求袁崇焕能实现五年复辽的诺言,在此前提下,一切都可以听任他便宜行事。但是君臣之间的猜忌与隔阂却不可避免地发生。在此之前,袁已请撒了辽东巡抚和登莱巡抚,并以亲信手下分任各地总兵,再杀了岛帅毛文龙,袁崇焕已成了在辽东毫无节制的“辽东王”独专一方军政,这对于皇帝来说,正是疑虑的所在。再说,按明制,即使是拥有有尚方宝剑的大臣,未经奉诏是不能斩决总兵以上官员的,而毛文龙却是左都督平辽将军。袁之杀毛,是不合法的娇制擅杀,假传圣旨即为欺君之罪,崇祯一旦翻脸,袁崇焕就死罪难逃的了。

对于袁崇焕个人而言,杀毛文龙大错特错,于己于国都无好处。

于己,他在杀毛文龙时曾发誓:我若不能恢复辽东,愿持尚方(剑)以谢尔;在给皇帝的奏疏中也说:臣五年不能平奴,求皇上亦以诛文龙者诛臣。但是恢复辽东的军事行动尚未开始,先自同室操戈,削去自己的右臂,无异于把自己逼上了绝路,如果不能实观五年复辽的承诺,那么只有一死!一语成谶,不幸而被言中,袁崇焕果然比毛文龙死得更惨!

正如谈迁在《国榷》中所说:“(袁氏)杀岛帅(毛文龙)适所以自杀也”。

于国,临敌斩帅乃兵家大忌,内部窝里斗的结果,使皇太极发兵南下没有了后顾之忧,不费一兵一卒而坐收渔翁之利。毛文龙所说“将江山而快私忿,操戈矛于同室”并非夸张之词。夏允彝《幸存录》的评论还是比较客观公止的:“(毛)文龙当辽事破坏;之后,从岛中收召辽人,牵制金、复、海、盖(按:指辽东半岛金州、复州;海州、盖州四卫之地),时时袭东,有所斩获,颇有功。但渐骄恣,所上事多浮夸,索饷又过多,朝论多疑而厌之者,以其握重兵,又居海岛中,莫能难也。”袁崇焕杀毛文龙反映了朝论的这种倾向。但是从全局看,毛文龙作为平辽将军的存在,毫无疑问对后金(清)是一大威慑力量,是他们南下进关骚扰的后顾主忧,有着不可忽视的战略意义。对此,袁崇焕也不否认:“东江一镇,乃牵制之必资也!

尽管皇帝对袁崇焕杀毛文龙不予追究,但是朝廷有关方面官员还是进行了批评。

《明清史料》所收的两个题本最能说明问题。负责监察兵部的兵科都给事中张鹏云说:毛文龙所控制的旅顺附近的金复海盖四州,实为要地,与宁远可以呼吸相通,倘驻兵于此,平时可以壮声势,战时可以探虎穴。兵科给事中宋呜梧也说:兵法讲究犄角以牵制,多方以误之,当后金全师出击时,如能分疲其势,就能使其攻捣徒劳。如能掌控复州盖州以及东江一带,以窥辽沈,尤为全策。都旁敲侧击地肯定了毛文龙及其辖地在牵制后金(清)军队方面的战略作用!

正因为如此,后金(清)方面早就把毛文龙视力眼中钉,对他软硬兼施,但征讨与招降都没有收到什么效果。皇太极无法做到的事,袁崇焕帮他做到了,岂不令亲者痛仇者快吗?毛文龙被杀的直接后果,便是几个月后发生的“己巳之变”――后金军队突破长城边关兵临北京城下。这一事件从反面证明,毛文龙的牵制作用一旦解除,后金(清)就可以肆尢忌惮地长驱南下,足以令人反省。

当时的一些官员已经看到了袁崇焕杀毛文龙与“己巳之变”之间的联系。候补科阮震亨在传闻毛文龙部将有背叛迹象时,表示不胜惊忧:弹丸海岛一旦落入敌人之手,足以为明朝大患,扬帆上下,可以无所不攻。兵科给事中陶崇道也以岛兵告变,指责袁崇焕假公济私毛文龙无罪就戮,为今之计,应当尽快把在京师的毛文龙之子派去安抚。但为时已晚,在毛文龙身死半年后,东江内乱爆发,袁所下派东江的将官给愤恨的东江士卒杀了个干干净净,几乎整个东江军镇都脱离了明朝的控制。当崇祯好不容易平消这一切之时,他绝望地发现还有一场山东之乱等着他……不久,孔、耿率部投降皇太极,成为南下攻伐的一支相当有杀伤力的武装。它以一种令人遗憾的方式向人们表明,毛文龙的军队并不像袁崇焕所说只会冒饷不会打仗。当然,孔、耿的叛变责由自负,但袁崇焕杀毛文龙起到了为渊驱鱼为丛驱雀的作用,则是不可否认的。不杀毛文龙又何来的东江内乱?没有东江内乱又那有山东之乱?英明神武的袁大督帅哪,你捅的漏子可真够大的了!

从不救朝鲜一事上可以看出袁在战略上的短视,而擅杀岛帅则暴露了袁崇焕对大局的把握不足的缺陷,没有什么大局观,对于一方统帅来说,这是致命的!

(1)(2)(3)(5)(6)《明事记事本末》补遗―毛帅东江。

(4)《东江疏揭塘报节抄》卷五

(7)《李朝实录》3164页

(8)《石匮遗书后集》卷十

(9)《东江疏揭塘报节抄》卷一

(10)《三朝辽事实录》卷七

(11)《东江疏揭塘报节抄》卷六

(12)朝鲜〈李朝实录〉八

(13)〈清太宗实录〉卷二

(14)《三朝辽事实录》卷十七,天启七年四月袁崇焕谨题当道诸名公:毛帅每冬冰交,则避之海岛,天下所知也。铁山所留者,老弱及丽人耳!

(15)(17)〈三朝辽事实录〉卷十七

(16)《熹宗实录》卷八十二 天启七年三月

(17)《永历实录》姜曰广列传:

天启六年,充册封正使,偕给事中王梦尹,封朝鲜国王。奉别旨,便阅海上情形,按毛文龙功次虚实。曰广询鲜人,核海师。备得要领。使还,上言:“文龙以二百人入镇江,据铁山招降夷,抚归义之民至十余万,不可不谓之豪杰,不可不谓之偏锋。若堂堂正正,与虏决胜负于郊原,不独臣不敢信,文龙亦不敢自信。若养成一队精锐之兵,设伏用间,乘敝出奇,文龙自信其能,臣亦信文龙之能也。朝廷知文龙以用文龙,则不致失文龙而莫尽其能,亦不致孤倚文龙,以困而覆之矣。”疏入,报闻。然朝廷终不能以此待文龙;后卒如曰广言,以致于败。

(18)《三朝辽事实录》卷十八,天启七年八月,辽东巡抚袁崇焕奏言。

《两朝从信录》卷三十一,天启七年八月,辽东巡抚袁崇焕上言。

(19)《三朝辽事实录》卷十六。

(20)《明史》袁崇焕列传。

(21)《明史记事本末》毛帅东江:事中王梦尹编修姜曰广诣岛阅视,报十六万。

(22)《明史记事本末》毛帅东江

(23)《东江疏揭塘报节抄》卷七

补充参考:与之相关的奏折公文。

《明清史料》蓟辽督帅袁崇焕题本(崇祯二年六月二十一日到覆讫存案行旨讫兵部呈于兵科抄出)

钦命出镇行边督帅兵部尚书谨题为恭报岛帅逆形昭著,机不容失,便宜正法,谨席囗待罪,仰听圣裁事:

臣匪才,谬叨皇上重寄,矢志平辽,已有成画。如东江掎角,兵法必籍,业经入告。而总兵毛文龙据海自恣,种种不法,流传参劾。明知之而无可奈何。臣昨年过都下时,九卿诸臣莫不以此为虑。臣曰:徐图之。辅臣钱龙锡为此一事低回,过臣寓私商。臣曰:入其军斩其帅,如古人作手,臣饶为也。

臣自到任后,即收拾关宁兵马,未顾及此。每章奏必及之,收其心,望其改也。至关宁之营制定,而此事可为矣!于是乎设文臣以监之,其不以道臣而以饷司者,令其将若兵有所利而无所疑。又严令海禁以窘之文龙,禁绝外人,以张继善横绝旅顺,不许一人入其军。臣改贡道于宁远者,欲借此为间。皆所以图文龙也!

赖皇上天纵神武,一一许臣。自去年十二月,臣安排已定,文龙有死无生矣!为文龙者,束身归命于朝庭,一听臣之节制,其能为今是昨非,则有生无死。无奈文龙毒之所积,殒及囗躬。皇上岂不以生物为心?无如彼之自作自受何!盖宦官蕃镇,阴气所成,文龙与魏忠贤相藉者也。且自速自死,以驳臣之疏,信口囗囗,逼登索饷,便欲肆行劫掠。道臣王庭试报之,而文龙亦差人随之俱至。臣大言于庭曰:文官不肯体恤武官,稍有不合,便思相中,成何是体?!既乏饷,何不详来?臣既运来津粮,拨拾船饷之,且手书相慰。粮米之外,妒其夷丁千金,猪羊酒面称之,临发船仍为其请饷。凡此皆愚之也,文龙果堕彀中,是以来宁相见!

………………(略)

《崇祯长编》卷二十 崇祯二年四月

左都督平辽将军毛文龙奏言:

臣受数十疏捏谤以来,心如死灰,;因圣恩未报,力疾以做未完之局,臣之愚忠也,非栖栖恋位也。邸报见皇上宣召庭臣,问对发帑记注,臣涕泣感叹,因记刘爱塔来时报:东事今冬必图大举。臣割断流言,预克五岭关等处,使其裹足不西。臣之心事天知之鬼神知之,不敢一字欺圣明也。然各岛兵丁,正月已绝粒。赊借客粮,寻挑野菜度日。不意三月初七日,见督帅袁尚书策划东江事宜一疏,欲以东江钱粮器用,俱从关门起运,至觉华岛登舟,由旅顺至臣处,而津运粮草,亦由靖海及觉华岛,俱由督帅衙门挂号,方许出海。臣读毕,愁烦慷慨,计无所出,忽闻哭声四起,合岛鼎沸。诸将拥至臣署,言兵丁嗷嗷擦以至今日,望粮饷到,客船来,有复辽之日,各还故土。谁知袁督帅将登海严禁,不许一舡出海,以至客舡畏法不来。且山东布政使及青登莱三府官粮竟无影响,故尔各兵慌忙,云是“拦喉切我一刀,立定必死”。况兼饥饿无食,不得不苦!

…………

且每运津运十万,所至止满六七万,余俱报漂没。臣欲回其来年之运,不得不收之。又从宁远挂号,路越远漂没越多,津运几为乌有矣!……

《东江疏揭塘报节抄》崇祯二年四月具奏:

为禁海改运,饥军绝粮,谨进登候旨等事:

年复一年,大功未就,臣请于东江立军之始,与今机会之便,与所以不得成功之故,备陈于君父之前。臣初以都囗,蒙旧抚王化贞授卒一百九十七人,直入虎穴,擒叛贼于镇江,献俘庙庭。未几已广宁沦陷,全辽尽亡。臣收拾残烬,招徕降卒,立数十万雄兵于海上,而尾贼之后,不费朝庭寸铁斗粟也。饷无所出,则贷之朝鲜,通之于商贾。奴卒狼顾而不敢长驱,朝鲜得庇而不为兼并。前后报擒斩俘献不下数千人。但辽土未复,叛奴未灭,不敢言功。

臣涉历辽左三十余年,山川情形,地利险要,靡不熟谙。扼奇制胜,自有长算。所以逡巡而未敢直进者,只因粮饷不继,士皆菜色,马匹甲胃器械全没,驱空拳枵腹之众而当强虏,势所不得也。当事者但知文墨议论,不俯念孤臣支吾之苦。其司计之臣,复借名色应对。以水脚运价,俱做实给之军需。自八年以来,其收本色一百二十万八千有奇,折色一百四十万一千三百余两,名实不相应!日夕借囗粥苟全性命。一切米豆布帛之类,不得不转贷四方之商贩,饷到而偿之,而岁饷竟无音耗!部中所少臣之饷,应找本色七万五千有奇,折色一十九万七千两,又不给发!夫部中发饷,有移文在,收饷有实收,此纤毫不爽者。其间或有部已发而臣未收,非吏书之奸蔽,即解官之侵渔!甚有那别用而不补解,奈何以军国重务,付之说鬼说梦之场矣!

且一兵给月银一两四钱,米一斛,此定额也。乃计部有一军减半之说。臣以为同一士兵,而关宁与东江作两视,不知作何主见!?臣部之兵,倡义原有数十万,一裁之词臣姜曰广科臣王梦尹,为十六万;再裁之饷臣黄中色,为六万。以收过本折,分散历八年之久,军有余资否?!况从兵将领绝无囗俸,旦暮需用,皆借此数。臣百计挪贷,以救残存。臣之心血几尽矣!道臣王庭试点阅,又裁以二万八。且二万八千之食,又不随时发运。且忽出禁海一疏,动粮不至八月,竟无颗粒之颁,臣岂有点石之术哉!

臣随于四月二十日,分兵安插各隘口,差参将毛承福等暗伏五岭关,旋谕饥军以朝庭之法度,千方抚慰,稍显帖服。臣不得以而驾数舟坐于庙岛,专候皇上敕下,请春夏二季粮饷,以安几变之人心,以图进剿,而荡奴奏凯,庶有期矣!臣受督帅袁崇焕差官余琏约臣会于北汛口,一见之后,则束兵东向,以捣奴巢,虽不敢全胜,亦足夺奴之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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