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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养鸟爱鸟】〖一:第一对儿是鹦鹉〗 -- 小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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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养鸟爱鸟】〖二:我最好的朋友〗

〖二:我最好的朋友〗

大难不死的鹦鹉们运气还真好,飞了。是我有一天偷懒儿,在院子里打开盖子给它们换食,刚打开,就飞了。“飞了飞了!”我跳着高地乱叫,全院子人都出来了。我妈一看,按耐住心头的狂喜,假装安慰我:“飞了?飞了没关系啊,赶明儿让爸爸再给你弄两只就行了。”话音未落我爹就骑车出去了。一个多钟头以后我爹回来了,手里又捧着扎了窟窿的盒子。我看着我妈的脸色,由假装的同情,到惊讶,到愤怒,到怒不可遏。我爹捧着个盒子看着伤心期待的我和怒不可遏的我妈,才想起来犹豫。整个过程里只有我姐一直乐得前仰后合,比看样板戏还开心。

我爹捧回来的还是鹦鹉,所以没过两天就送人了。其实也不是送,是换了,换了一对儿文鸟回来(这是简段节说,中间我爹走马灯似的换过无数次鸟,我妈都不满意)。文鸟,俗称珍珠,白色的,红嘴红腿,很小巧玲珑,叫声跟小猫儿似的。这回我妈没说什么。

珍珠养了没俩月,死了一个。我姐用完一墨水瓶,本着节约闹革命的态度洗干净了,倒上水,给鸟当水罐。第二天早上我还没起呢,就听见我爹嚷嚷:“这是谁干的?!”我爬起来一看,一只鸟脑袋栽在墨水瓶里,喝完水拔不出来,呛死了。我姐傻眼了,只有哆嗦的份儿,活像被杨子荣揪住脖领子的栾平。我爹答应我,一定再去配一只来。我姐也答应我,一定再去配一只来。

可是他们都没守信用。我爹突然就死了,在我姐预定出嫁的前几天。忙活完了丧事,我姐还是择期出嫁了。一通的大悲大喜之后,我们家就快散架了。只有我妈继续奋斗,没日没夜地为革命工作,为养活我玩儿命。不过从此家里就我一人儿了,还有那个经历了地震的精致的笼子,和一只白色的红嘴的鸟。

“我的鸟”,这就是它的名字。小学时候写作文,碰上个题目我就写“我的鸟”。《我学会了。。。》?我学会了给“我的鸟”换沙子。《一件有意义的小事》?重新布置了家具,让“我的鸟”每天都能晒到太阳。《最高兴的一天》?

那天,我确信“我的鸟”认识我了。每天当我给它换水添食的时候,它都会自觉地躲到一边,安静地等着。那天它也不是怎么那么高兴,可能是太阳比较好,换水的时候它站在枝子上冲我唱。我的手在笼子里,伸出一个手指头,它就跳上来了。我把它带出笼子,它也不飞,就站在我手上,轻轻地叫,左顾右盼。我带着它满屋乱转,告诉它这儿是厨房,那儿是厕所,那儿是书柜,那儿是冰箱。它飞了,飞到大衣柜上去了。我看着它,叫它,叫它,它就飞下来了,飞到我的手上。

从此我就天天让它满屋飞。放了学到家,把它从笼子里带出来(不是抓出来放出来,是带出来),先让它站在台灯罩子上看我写作业。它看不下去,就飞了。在我身后飞。在哪儿飞?一会儿飞,一会儿唱。

后来我妈发现了,因为它在我妈的床上拉了泡屎。从此我妈禁止我让它满屋飞了。

冬天的午后,收音机里播送着单田芳的评书,桌子上放着我的连环画,窗外刮着呼呼的风,树枝在风里摇晃,偶尔有烂纸挂在树枝上僻里啪啦,远处的烟囱里冒出的黑烟也被吹得依里歪斜。阳光透过玻璃照着屋里,尘埃在光线里慢慢飞舞。我趴在余温尚存的暖气片上,看着挂在暖气上方的笼子,看着它在阳光里半闭着眼瞌睡。记忆里好像所有冬天都这样,很安祥地过着我的少年和它的一生。

几年以后“我的鸟”死了。是我的错误。一个晴朗的万里无云的夏日,我把笼子放在阳台上,就去看了一个卓别林的电影。散场出来,依然阳光灿烂,看见一街的雨水。回到家,看见笼子底上积满了水,它躺在水里。我把它拿出来,放在台灯下烤着。一个小时以后它醒过来,两个小时以后它站起来,三个小时以后它又开始对我唱了。我以为它没事儿了。

一个月以后的一天,它在笼子里翻滚,挣扎。它的黑眼睛看不见我的手指,看见了也无力再跳上来了。到了晚上它就彻底死了。

此后15年,我都没有再养鸟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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