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对一项实验经济学研究的随感 -- 88BaBa

实验经济学是经济学的一个全新分支，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分支，因为经济学的理论一般认为是无法用实验来证明或者否定的，而这个新分支却偏偏想要用各种各样的实验来研究经济学。从现有的结果来看，这个新分支未必能达到它想要的目的，倒是可以为茶余饭后的闲聊提供不少谈资。

举个例子：实验经济学中的一个著名研究想要了解人们是怎样来“分果果”的。这个研究的实验设计是这样的：两个人需要一起玩游戏来分掉10块钱。其中第一个人可以提议两人之间的分配比例，比如我五你五或是我七你三（让我们叫他“提议者”）。另外一个人则可以决定是否接受这个分配比例（让我们叫他“决定者”）。这个游戏的规则是，如果“提议者”的分配方案被“决定者”接受，那么两人就按照该方案把10块钱分掉走人；但是如果“决定者”不接受分配方案，那么两人都一分钱拿不到。

这个研究的结果其实用普通人的直觉也能猜得到：只要分配比例不是一人一半我五你五的平均分配，两人一般都一起一无所有，连我六你四的过关可能都很小（让这样方案过关的“决定者”们一定很有涵养）。然而这样的结果却让研究者大为意外 --- 他们本来以为大多数“决定者”应该会接受任何还给自己一点钱（哪怕是1块钱）的方案。而且他们的理由也是很充分的：接受方案就有钱，不接受方案就1分钱没有，有“理性”的人难道不应该选择有钱的方案吗？

为什么这些研究者听上去头头是道的理论推理在实验中却比不上普通人的直觉判断呢？

问题出在经典的“经济人”假设上。按照这个假设，每个人都会精确地计算自己做或者不做一件事的物质收益，并依照收益最大化的原则来决策与行动。整个主流经济学的基础就是建立在这个假设上，由此出发又生产出连篇累牍的演绎推理和迷宫般的数学模型。只要设计前述实验的经济学家们仍然是主流经济学的科班出身，他们便不可能不对这样直接违反“经济学基本假设”的结果表示大为惊诧了。

但如果这些经济学家能走出自己的学术象牙塔，如果他们愿意对社会生活有更深入的了解，他们应该会意识到：物质利益的计算只是个人行为动机的一部分，而且还很可能不是重要的一部分（习俗和道德的考虑在日常生活中显然更为重要）。拿这个实验来说，分配方案是否“公平”对“决定者”们的影响显然远远超过几块钱的利益带来的满足。换句话说，在这个实验的场景里，道德原则的重要性远远超过经济收益。

推而广之，经济生活只是人类生活整体的一部分，经济学研究也只是对人类生活整体研究的一部分，然而当下的主流经济学却似乎忘记了自己本来的位置。以“经济人”假设为例，这本来只是为了方便研究与归纳庞杂经济学现象而不得不进行的数学简化，但建立在这个假设上的理论与信条却经常忘记了自己本来建立在多么有限与脆弱的理论基础上，反而时常对实际生活中的人们不够“理性”而表示大惊小怪。仿佛问题不是出在自己不能解释现实，而是出在现实不能按照自己的臆想来运行。

由此看来，即使不能说主流经济学在最近几十年的一切成果都是废纸，但如此众多的学者皓首穷经地为一个没有坚实根基的理论体系进行数学和文字上的点缀，总是让人想起中国汉朝时盛极一时的经学：在几百年的岁月里，无数的饱学之士困守在过去导师的经典之中，竭尽全力地在字里行间寻找微言大义，然而这些努力最终只是被故纸堆所深深埋没，对理解真实世界所作的贡献几乎为零。

那么，如何能让经济学研究对人类的进步有真正的贡献呢？首先，必须要明了这门学问所服务的目的。当人类的技术水平已经积累到了这样的高度，以至于一个过去世代的人们所梦想的无人不安居、无人不饱暖的丰裕社会似乎对当代人触手可及的时候，经济学需要指出从目前不如人意的现实进发到这个丰裕社会的可行途径。经济学需要能回答一些重要的问题：为什么我们目前还不能充分有效地利用已经掌握的技术来提高所有人的生活水平？哪些经济制度与社会风俗导致了这个结果？需要什么样的改变才能克服这些现实的阻碍？

这些改变不可能只限于经济领域，因为人类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等各方面的发展是从来都交织在一起的。一个好的经济学研究者也必须对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有充分的了解。他必须能放下对数学符号与模型推导的迷恋，走进真实的生活，理解人们思想的脉搏，才有可能让自己的工作为人类做出真正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