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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福特的一场名誉官司

亨利福特1863年出生在密歇根一个普通农民的家庭。他的父母希望他将来能继承家业，继续务农，但是他却对农活一点也没有兴趣，即使后来他获得巨大成功之后，家人和朋友回忆他小时候，最深的印象还是他在干农活时表现出的懒惰。福特这个人非常聪明，虽然对书本上的知识一点也不在乎，对各种各样的机械设备在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1879年，16岁的他不顾父亲的反对，步行到底特律，在一家机械设备厂找到了一份工作。1891年，福特成为了爱迪生照明公司的一名工程师，由于工作表现非常出色，很快就得到了提拔，成为了负责发电机的chief engineer。在19世纪80年代的时候，福特对内燃机就产生了特别的兴趣，一直希望能发明出自我驱动的车辆。1896年在公司的一次聚会上，福特终于见到了他的偶像爱迪生，据他的回忆，爱迪生对他的想法给与了特别的鼓励（过几天我可能会写篇文章，专门谈一下这次让福特铭记终生的见面）。1898年他从爱迪生照明公司辞职，一心一意研究汽车，尽管遭遇了多次的失败，也不气馁。终于在1908年，福特汽车公司推出了Model T的车型，获得了空前的成功。尤其是1913年福特公司采用的流水线作业，是人类历史上工业发展的重要里程碑之一。到1919年这场名誉官司开审的时候，福特已经成为美国乃至世界上最有影响的实业家之一，在美国是家喻户晓的人物。

在商业上获得巨大成功之后，福特开始涉及政治。一战在欧洲爆发后，美国是否应该参战，成为社会各界激烈争论的焦点。这时的福特是个和平主义者，反对欧洲的战争，反对威尔逊将美国带进战争的政策，他认为在背后鼓吹战争的是华尔街尤其是犹太人的金融势力，受苦的则是普通老百姓。他接受各大报纸采访，反对美国参战，抨击威尔逊政府。还使用其的巨大财富，大量印制反战的小册子，免费在美国各地发放。福特的政治观点，他rags to riches的美国梦式的经历，福特公司前所未有的每天5美元的高工资（那时 一辆Model T 的汽车，价格也只有360美元），让他在美国普通民众那儿的影响非常大。1916年3月威尔逊派兵进入墨西哥，清剿墨西哥革命中的Pancho Villa游击队。福特对其公开反对。美国的大报之一，Chicago Tribune 于6月25日发表编辑评论，称他是“ignorant idealist … and an anarchistic enemy of the nation”。福特看到这一评论以后勃然大怒，要求Tribune撤销这一评论并且向他公开道歉，遭到了拒绝。几天之后，福特将Tribune 告上法院，认为这篇评论是对他的诽谤，要求Tribune向他赔偿1百万美元的名誉损失。

1919年5月19日，这个案子在多次耽搁之后，终于在密歇根的Mount Clemens开审。Mount Clemens是个小镇子，这时随着全国各地记者的大量涌入，突然间变得热闹非凡。法庭过程的开始阶段，双方都找来专家证人来论证无政府主义（anarchism）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福特的言论算不算无政府主义。福特一方请来了Ohio State University的政治学教授Francis Coker，他作证福特的言论和马丁路德，伏尔泰，雨果这些思想家的看法接近，同无政府主义不沾边。Tribune则找来University of Michigan的教授，他认为福特的观点正是代表了无政府主义对政府的敌视。Tribune 还找来Pancho Villa在美国恐怖活动的受害者来作证，加强陪审团对福特的负面印象。

但是整个法庭最有戏剧化的一幕出现在Henry Ford自己的作证。Tribune的律师Elliot Stevenson已经听说福特的教育程度不高，他的策略就是问一些基本的常识问题，福特回答不出来的话，就能证明他确实是个“ignorant idealist”。整个盘问（cross examination）持续了8天。Stevenson首先问到美国在建国前本来是什么，福特的回答是“我想是土地”，引来下面观众的一阵大笑。这是他在整个盘问中的高点，接下来就全是下坡路。美国革命那年发生，他的回答是1812。美国独立的原因是什么，福特一个也想不出。Stevenson又问到1812年战争，福特回答战争爆发的原因是因为侵略。福特还以为Benedict Arnold（美国历史上最有名的叛徒）是个作家，门罗宣言是个big-brother act，mobile army的意思就是“a large army - mobilized”。美国政府的原则是什么福特一条也想不出来。连他自己都承认对大多数事情是一无所知。问到他自己反战的言论，福特回答说无政府主义就是推翻政府和扔炸弹，叛国（treason）就是任何反对政府的事情（anything against the government），理想主义者（idealist）就是anyone who helps another to make a profit。

到最后，连Stevenson都有点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向福特问到他是否愿意找一本书，大声朗读几段，而不是给人留下他是个文盲的印象。福特则很平静地回答说“是的，你可以有这个印象。我不是个读书快的人，而且我现在有枯草热（hayfever），很可能读不好。”

面对着大量证据证明福特无知，却没有证据能证明他是无政府主义者的情况下，在10个小时的讨论后，陪审团判决福特胜诉，但是Tribune 只需要赔偿6美分的名誉损失。福特在法庭上的表现立刻成了美国各大报纸的头条新闻。各大报的记者一般都属于精英阶层，对福特这样无知却又能获得巨大财富的情况是既嫉妒又有些鄙视，现在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反应。纽约时报的评论是“Mr. Ford has been submitted to a severe examination of his intellectual qualities. He had not passed.”纽约邮报的评论是“The man is a joke. He may not be an anarchist, but his mind is anarchic.”杂志The Nation的评论是“Henry Ford is a Yankee mechanic, pure and simple, quite uneducated, with a mind unable to bite into any proposition outside of his automobile and tractor business. He has achieved wealth but not greatness.”

但是接下来，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小城镇的报纸编辑，工人，农民却因为福特在法庭上的表现，觉得他更加亲切，更觉得他是他们普通人中的一员。成千上万的信件到达了福特在Highland Park总部的办公室，表示对他的支持。下面是有代表性的几个例子。

“You are the only rich man we know of who are willing to give the poor a living chance … You are doing grand work, Mr. Ford and you have a heart, which few rich men seem to have … Long may you live and prosper.”

“You are my ideal of a self-made man whose opinions are sincere and justly righteous. Such a man was our noble Lincoln. Everyone who appreciates sincerity and worth looks up to you and admires your views. The others are not worth thinking about.”

“You are loved by thousands of people all over the world, and you are prayed for and blessed whenever and wherever your name is mentioned … You have done more good and accomplished more for the people than any man living. Do not let them discourage you.”

小地方的报纸，象Fairbury, Nebraska的Journal评论是“A few less smart-aleck attorneys and a few more Henry Fords, and the world would have less trouble and more to eat.” 还有一家小地方的报纸评论是 “Mr. Ford comes nearer being typical of the average, energetic, courageous, honest, uncultured American than any other man in this country. A great heart beats in Henry Ford, and in his clumsy earnest fashion he is manfully trying to make all men happier.”

让上层社会，知识阶层想象不到的是，亨利福特出乎意料的成为1919年的这场名誉官司的最终获胜者。他在法庭上表现出的知识阶层认为的对常识的无知，反而更加确定了他在普通美国人心目中英雄的地位。一直到他1947年去世的近30年里，福特和普通的美国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种特殊的纽带。我这篇文章的材料所依据的那本书的题目就叫作People’s Tycoon。

（这本文章的材料主要来自The People’s Tycoon: Henry Ford and The American Century by Steven Wat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