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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在非洲一 -- wl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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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在非洲四十九、

回到工地,我拎起水瓶去打水,经过厨房,一阵香味飘过来:“真香!”我不由得赞叹。

“哎?!他们说你不回来吃饭。”厨师一脸惊讶的从里面出来,“我给你热两个?”

“不用,我拿两个,开水泡泡就行。”

“没事没事!快得很。”他转身返回厨房。

我拎着开水,端着包子往回走,路过两个木工的门口时被齐工叫住。转过头我才发现,屋子里已经聚集了七八个人,一个姓刘的木工躺在床上,皱着眉头捂住肚子。

“怎么了?”我问齐工。

“刘亮肚子疼,好长时间了,姜医生他们都不在......”

“什么感觉?”我打断齐工,走到床前问那个木工,“疼了多长时间?”

“吃过饭不久就开始了,感觉肚子胀。”刘亮回答。

“以前得过什么病吗?腹腔,就是肚子里面的病。”

“没有。”

“得过阑尾炎吗?”我仔细查看他捂着的位置。

“没有。”

“很可能是阑尾炎,急性阑尾炎!得赶快送医院,耽误时间长了会穿孔,那就麻烦了。”

“你去一趟,送山上的医疗队。”齐工说。

“好的!”我立刻答应,然后又有些犹豫,这么晚了,近两百公里的山路,赶到医疗队恐怕要凌晨一两点,黑灯瞎火的,刚刚托德还说治安不好,“最好多几个人陪我去,有问题也好相互照应。”

齐工稍稍往后缩了一下,旁边一个木工接过来说他可以去,然后又有两个瓦工也说要去。

“这样,你带队。”齐工指着我,“我明天安排一下工作赶过去。”

我开车冲出市区空旷的街道,进入黑乎乎的盘山公路。除了车灯能照亮的地方,四周一片黑暗,不要说灯,连反光的东西都没有。

我不由自主地抓紧方向盘,瞪大眼睛,努力保持着车速。

“你开稳一点,不要一抖一抖的,晃得我肚子疼。”刘亮在后座开口了,打破车里的沉默。

“好的好的,”我把换档后松离合的速度放慢,“这样好些吧?”

“嗯。”他长出了一口气。

“没一个领导跟我们一起去,”坐在我旁边的瓦工转过头,“你们没发现?”

“更气人的是,我看见会计还悄悄的退到门外。”后座有人接道。

“会计算什么!又不是领导。”

“他一直说自己是江口的负责人。”

“听他胡扯!”我不屑的一笑,“明天我就是这个国家的总统了。”

“最好还是别得罪他,”后座有人说,“尤其是你,几乎每天都得报发票,容易让他找到借口。”

“他敢!”我冲着车窗外茫茫的黑夜瞪瞪眼。

“那倒是,不过为了方便,还是要搞好关系。”

“什么方便?”我不明白。

“比如说......,出去买材料的时候渴了,顺便买瓶饮料也开到发票里......”

“我可不干那样的事,丢不起人。”

“呵呵,那是那是。”瓦工尴尬的笑笑。

“哎,小李”后面的木工拍拍我的肩头,“听说姜医生跑了?”

“什么叫跑了?那叫叛逃。”瓦工接道。

“什么叫叛逃?只不过是不见了。”我又把他呛回去。

“这女人真忍心,扔下丈夫不管了。”后座的人说。

“也没什么,”瓦工又开口了,“风头过去再联系吗,说不定比国内过得更好呢。”

“再联系?说不定她丈夫早就另娶了。出了这种事,政府部门还不得把她抓回去。”

“这你就不懂了,”瓦工转身面对后面,“世界这么大,到哪找去?再说,找到以后,你怎么让她回去?又不能到人家的国家去抓人。”

“也是。”

瓦工见自己占了上风,得意洋洋地扭回来,继续说:“你看那女人的面相,眉梢微微上翘,嘴唇薄,而且时常绷紧。很显然是个有主意又敢干的人。不过长得也确实漂亮,那屁股,那奶子......压在下面时一定快活。”

后面传来笑声。“小李还是童男子,你别把人教坏了。”

我刚要回话,突然看见前面路边出现一队警察,领头的单手拎着枪示意靠边停车。

“把证件都拿出来。”我有些意外,一边打灯滑向路边一边说。

“晚上好!”警察看见车里都是中国人,背起枪举手敬礼,“你们去哪里?”

“晚上好!我们从首都来,去孟拉维的中国医疗队......”

“最好别去,前面可能有危险。“警察打断我,”昨天夜里有辆油罐车被打爆了,用枪打的。”怕我不明白,他边说边用手比划着,嘴里还突突突的学着枪声。

“可是,我的伙伴得了急病,必须尽快到医院。”我心里害怕,声音小下来,但还是坚持。

“我们是军队,不是警察,没有*&%&#&。”

“什么?”我没听懂。

“我已经和你说明情况,但不能阻止你,我们不是警察。”他两手一摊,“你可以走了,但路上一定要小心!”

“好的,谢谢!”

“他们说什么?”刚刚越过哨卡,瓦工又活跃起来,迫不及待的问。

“检查车里有没有匪徒。”我不想说有人抢劫的事。

“我以为要查证件呢,忘记带了。”后座一个人说。

“他们是军人,不是警察,不会查证件。”

“军人!出了什么事?连部队都出动了!”

“有人武装抢劫。”

“是吗!那我们不会遇上吧?”

车里一下沉默了,我咬咬牙,暗骂自己不会说谎,刚刚想好不告诉他们,还没两句话就给说漏了,接着把脚后跟向油门踏板靠近一些。昨天才发生的事,今天应该不会立刻就重复。再说,如果耽误,可能就要出人命。

公路依然在车窗前无尽的黑暗中一点点的抽出来,刚看见一小截,接着猛一拐弯,又不见了。我一边看路,同时还不停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希望能提前应对突发的情况。

道路盘旋着爬上山顶,然后一掉头,又往下冲向山脚。拐过一个弯,瓦工突然惊叫一声,没等我弄清怎么回事,路突然没了,眼前只剩下灯光照出的两个白茫茫的光斑。

“哎呦!这么大的雾。”我踩下刹车 ,不由得喊出声来。

“快停下!”其他人也惊叫起来。

我转动方向盘,躲过从雾中冲过来的路牙石,同时紧张的思考着对策。既然只能看见路牙石,那就顺着它走,开慢点就是。

从半山腰到山脚下,再爬上对面的山顶,才终于冲出这团浓雾。我逐渐提高车速,远处的两山之间,已出现孟拉维的几点灯光。

到达中国医疗队,忙完所有的事情,我赶紧找张床,倒头就睡。

昏黑一夜,直到第二天上午,被尿憋得不停的翻身,我才好不容易醒过来。穿上鞋跑去上过厕所,回来时看见刘亮躺在隔壁的房间里,医疗队的骨科大夫坐在床边正和他说话。

“怎么样,”我走过去,观察着他的脸色,“感觉还好吧?”

“没事了。”

“幸亏你们送来得及时,”骨科大夫插话说,“就剩薄薄的一层皮,再晚半个小时,肯定穿孔。”

“是啊!”我心中得意,“当时我就觉得是急性阑尾炎,所以一点都不敢耽误。”

“张大夫你去休息吧,有他看着我就行”刘亮对那个大夫说。

“没关系,我们这没护士,所有中国人来看病,都是我们做护理工作。再说,老太太要是知道我走了,那还了得。”

“王主任!”刘亮突然对着门口打招呼。

我闻声回头,一位身材高挑,面容清瘦的女医生已经走了进来。

“这是我们队长王主任。”张大夫站起来。

“感觉好些了吧?”王主任没理我和张大夫,一边拿起床头的记录单,一边问刘亮。

“好多了好多了!真是麻烦你们。”

“别客气,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得病的。定下心来,好好休息,虽然手术不大,但也是伤了元气的,可别小瞧肚子里的那股臭气,放出来就是不行。中国人吃米比较多,阑尾炎的发病率比这里的人高不少,国内这个手术很多,所以我们的技术很好,你完全可以放心。”

我心里暗自好笑,“这老太太怎么和我妈似的,啰嗦起来就没完,看来这是医生的通病。”

“小张你去吃饭吧,伙房里给你留着呢,吃完好好睡一觉。还有你,”她转向我,“年轻人真能睡,和他一起去!

饭桌上我和张大夫边吃边聊:“王老太太在国内是我们管业务的副院长,以前的内科主任,表面上很严厉,实际上......也很严厉。”我呵呵一笑,心想医疗队的人大概在这呆的太久,有中国人过来就关不上话匣子了。

早饭是小米粥和葱油花卷,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吃掉四个花卷和两碗粥,伸手去拿第五个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吃吃,别客气,就剩咱两个,我吃饱了。”他热情地催促我,“小米是从国内带来的,花卷是内科郭主任的手艺。”

“你们没有专门的厨师?”

“有,但总不能全让他一个人忙,所以早饭我们轮流做。哎,对了,你们工地上有没有废弃的木材,送给我们烧火。”

“你们这儿没有天然气吗?”

“有,但是太贵,烧木柴能省些钱,回国时每个人能多分点。”

“啊,是这样。下次工地再有车经过这里,我让他们装一些。”

“太好了!谢谢!接着吃接着吃。”

早饭后留下一个人继续看护刘亮,我们开车回到工地,向齐工汇报情况。他听完后立刻给国内的总经理打电话,我转身离开房间,想去找杯水喝,迎头碰上会计,他也过来打听情况,还没聊两句,又被齐工打断,让我立刻安排一个司机送他去中国医疗队。会计一听齐工要过去,也凑过来要一起去。

“你去干什么?”齐工皱着眉头问。

“我......我带些钱......和支票,如果要用......”

我不想听他们争论,转身去安排司机,接着回到房间,和衣往床上一趟,立刻就睡着了。

直到下午四点多,我才被厨师叫醒,跟他来到厨房。他边给我端菜,边解释菜已不能再热,否则就变味了。我迷迷糊糊的揉着有些不舒服的脖子,一扭头,突然看见院子里的轿车。

“哎?齐工他们回来了?”

“不是,他们连城都没出去,警察封路,说是山里不安全。”

“哦,是这样。”我点点头开始吃饭。

“你慢慢吃,我去外面烧水,如果不够我再炒个菜。”

“嗯嗯,够了够了!”我赶忙摇摇手,低头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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