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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俄罗斯与西方在乌克兰的军事选择 -- 晨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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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引用】最后一课 btw多谢晨大的分析

那天早晨上学,我去得很晚,心里很怕季莫申科老师骂我,况且她说过要问我们2004年的宪法,可是我连一个字也说不上来。我想就别上学了,到野外去玩玩吧。

  天气那么暖和,那么晴朗!

  双头鹰在树林边宛转地唱歌;锯木厂后边草地上,俄罗斯军队的T-90坦克正在轰鸣。这些景像,比那被废弃了好多年的宪法有趣多了;可是我还能管住自己,急忙向学校跑去。

  我走过镇公所的时候,看见许多人站在布告牌前边。最近半年来,我们的一切坏消息都是从那里传出来的:示威啦,抗议啦,前总统的各种命令啦——我也不停步,只在心里思量:“又出了什么事啦?”

  银行行长尤先科带着他的出纳员也挤在那里看布告,他看见我在广场上跑过,就向我喊:“用不着那么快呀,孩子,你反正是来得及赶到学校的!”

  我想他在拿我开玩笑,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季莫申科老师的小院子里。

  平常日子,学校开始上课的时候,总有一阵喧闹,就是在街上也能听到。开课桌啦,关课桌啦,大家怕吵捂着耳朵大声背书啦……还有老师拿着AK-47突击步枪在桌子上紧敲着,“静一点,静一点……”

  我本来打算趁一阵喧闹偷偷地溜到我的座位上去;可是那一天,一切偏安安静静的,跟星期日的早晨一样。我从开着的窗子望进去,看见同学们都在自己的座位上了;季莫申科老师呢,踱来踱去,胳膊底下挟着那怕人的AK-47。我只好推开门,当着大家的面走进静悄悄的教室。你们可以想像,我那时脸多么红,心多么慌!

  可是一点儿也没有什么。季莫申科老师见了我,很温和地说:“快坐好,小保尔.柯察金,我们就要开始上课,不等你了。”

  我一纵身跨过板凳就坐下。我的心稍微平静了一点儿,我才注意到,我们的老师今天又扎上了她那惹火的麻花大便,带着一串淡雅的珍珠项链,穿着蕾丝边的绣花短裙。

这套制服,她只在欧盟派来的督学来视察或者发奖的日子才穿戴。而且整个教室有一种不平常的严肃的气氛。最使我吃惊的,后边几排一向空着的板凳上坐着好些镇上的人,他们也跟我们一样肃静。其中有库奇马老头儿,穿着他那套旧总统制服,有从前的警察,从前的“金雕”特种部队成员,还有些别的人带着只露出鼻眼的面罩,个个看来都很忧愁。库奇马还带着一本书边破了的旧宪法,他把书翻开,摊在膝头上,书上横放着他那副大眼镜。

  我看见这些情形,正在诧异,季莫申科老师已经坐上椅子,像刚才对我说话那样,又柔和又严肃地对我们说:“我的孩子们,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们上课了。莫斯科已经来了命令,克里米亚和顿涅茨克的学校只许用俄语讲课了。新老师明天就到。今天是你们最后一堂乌克兰语课,我希望你们多多用心学习。”

  我听了这几句话,心里万分难过,啊,那些坏家伙,他们贴在镇公所布告牌上的,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的最后一堂乌克兰语课!

  我几乎还不会作文呢!我再也不能学乌克兰语了!Ade,我的蟋蟀们!Ade,我的覆盆子们和木莲们!……难道这样就算了吗?我从前没好好学习,旷了课去找鸟窝,到第聂伯河上去溜冰……想起这些,我多么懊悔!我这些课本,乌克兰宪法啦,乌克兰历史啦,刚才我还觉得那么讨厌,带着又那么重,现在都好像是我的老朋友,舍不得跟它们分手了。还有美丽的季莫申科老师也一样。她是我在这里上课的唯一动力,可是她就要离开了,我再也不能看见她了!想起这些,我忘了她给我的惩罚,忘了我挨的AK-47的枪托,还有那些鞭子和蜡烛。

  可怜的人!

  她穿上那套漂亮的礼服,原来是为了纪念这最后一课!现在我明白了,镇上那些老

年人为什么来坐在教室里。这好像告诉我,他们也懊悔当初没常到学校里来。他们像是

用这种方式来感谢我们老师10年来忠诚的服务,来表示对就要失去的国土的敬意。

  我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忽然听见老师叫我的名字。轮到我背书了。天啊,如果我能

把那条出名难学的宪法条目从头到尾说出来,声音响亮,口齿清楚,又没有一点儿错

误,那么任何代价我都愿意拿出来的。可能开头几个字我就弄糊涂了,我只好站在那里

摇摇晃晃,心里挺难受,头也不敢抬起来。我听见季莫申科老师对我说:

  “我也不责备你,小保尔.柯察金,你自己一定够难受的了。这就是了。大家天天都这么想:‘算了吧,时间有的是,明天再学也不迟,反正也没人把这部宪法当真。’

现在看看我们的结果吧。唉,总要把学习拖到明天,这正是克里米亚人最大的不幸。现在那些家伙就有理由对我们说了:‘怎么?你们还自己说是乌克兰国人呢,你们连自己的语言都不会说,不会写,连自己的宪法也不知道!……’不过,可怜的小保尔.柯察金,也并不是你一个人过错,我们大家都有许多地方应该责备自己呢。”

  “你们的爹妈对你们的学习不够关心。他们为了用上俄罗斯的便宜天然气,宁可叫你们平常说俄语,到俄罗斯人的公司里去干活儿。我呢,我难道没有应该责备自己的地方吗?我不是常常让你们丢下功课替我买蜡烛吗?我去基辅买高级丝袜的时候,不是干脆就放你们一天假吗?……”

  接着 ,季莫申科老师从这一件事谈到那一件事,谈到乌克兰老师上来了。她说,乌克兰老师是世界上最美的老师,最白皙,最丰满,就像驰名世界的乌克兰大白猪一样;又说,我们必须把她们记在心里,永远别忘了她们,亡了国当了奴隶的人民,只要牢牢坚持好教育,就好像拿着一把打开监狱大门的钥匙,要记住,我们也是战斗种族!

我们不会像那些懦弱的法国人一样!说到这里,她就翻开书讲宪法。真奇怪,今天听讲,我都懂。她讲的似乎挺容易,挺容易。我觉得我从来没有这样细心听讲过,她也从来没有这样耐心讲解过。这可怜的人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在她离开之前全教给我们,一下子塞进我们的脑子里去。

  宪法课完了,我们又上习字课。那一天,季莫申科老师发给我们新的字帖,帖上都是美丽的圆体字:“乌克兰”,“克里米亚”,“大白猪”,“战斗种族”。这些字帖挂在我们课桌的铁杆上,就好像许多面小国旗在教室里飘扬。个个人那么专心,教室里那么安静!只听见钢笔在纸上沙沙地响。有时候一些金甲虫飞进来,但是谁都不注意,连最小的孩子也不分心,他们正在专心画“杠子”,好像那也算是乌克兰字。屋顶上双头鹰咕咕咕咕地低声叫着,我心里想:“他们该不会强迫这些双头鹰也用俄国话唱歌吧!”

  我每次抬起头来,总看见季莫申科老师坐在椅子里,一动也不动,瞪着眼看周围的东西,好像要把这小教室里的东西都装在眼睛里带走似的。只要想想:10年来,她一直在这里,窗外是她的能源公司总部,面前是她的学生;用了多年的课桌和椅子,擦光了,磨损了;院子里的胡桃树长高了;她亲手栽的紫藤,如今也绕着窗口一直爬到屋顶了,已经可以剪下来当鞭子了。可怜的人啊,现在要她跟这一切分手,叫她怎么不伤心呢?何况又听见她的女儿在楼上走来走去收拾行李!──她们明天就要永远离开这个地方了。

  可是她有足够的勇气把今天的功课坚持到底。习字课完了,她又教了一堂历史,接着又教初级班宪法。在教室后排座位上,库奇马老头儿已经戴上眼镜,两手捧着他那本旧宪法,跟他们一起念法律条文。他感情激动,连声音都发抖了。听见他古怪的声音,我们又想笑,又难过。啊!这最后一课,我真永远忘不了!

  突然教堂的钟敲了12下。祈祷的钟声也响了。窗外又传来俄罗斯士兵的号声──他们已经收操了。季莫申科老师站起来,脸色惨白,我觉得她从来没有这么动人。

  “我的亲爱的啊,”她说,“我──我──”

  但是她哽住了,她说不下去了。

  她转身朝着黑板,拿起一支粉笔,使出全身的力量,写了两个大字:

  “Слава России!”

  然后她呆在那儿,头靠着墙壁,话也不说,仿佛虚脱了一样,只向我们做了一个手势:“散学了,──你们走吧。”

通宝推:北纬42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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