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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父母辈的回忆—解放战争点滴 -- 乘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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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父母辈的回忆—解放战争点滴

前几天看了马前卒的文章,让我回想起以前父母以及父母的同事、亲戚等说过的关于解放战争的一些零碎故事,我应该把它们写下来,让自己能够长久地记忆这些慢慢飘散的历史片段。

我出生在现内蒙古赤峰市敖汉旗,原来那里属于辽宁朝阳地区,再早属于热河省。我妈妈是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姥姥姥爷,都是清末山东闯关东人的后代。我姥姥家在四家子镇,离锦州、朝阳、北票都不远,属于辽西走廊的一部分,算是重要通道。

先从抗日战争时期的日本鬼子占领时代说起,那时候我妈妈年纪还很小,对那个时代没有太多印象。有印象的是这么几件事:

第一件,当时普遍种植鸦片,不仅有日本鬼子强制要求种植并收购的部分,还有农民自己种植自产自用自销的部分。我曾问过我妈妈:“种那么多大烟,是不是有很多人抽大烟?”我妈妈说:“多了,抽的,扎的,都多了。”当地人不仅吸鸦片,还把鸦片作为特效药和硬通货存起来。使用随便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就喝一点鸦片,使用谨慎的人只有遇到重病急症,疑难杂症什么的才喝一点。

第二件,是当时四家子镇里住着一户日本人,男的在警察署上班,每天挎着腰刀上班下班。女的就住在离我姥姥家不远的房子里,住的是和当地百姓一样的房子,平时也不穿和服,穿的是中式的家做棉袍。他们的女儿也穿着和中国小孩一样的小棉袍,和中国小孩一起玩。快解放的时候(东北人把45年就叫解放),日本人生活也不好,那日本女人也会出来找邻居借米借面,我姥姥家还借过二斤黄米给她。到日本鬼子投降的时候,他们一家可能是提前得到了消息,在鬼子投降前就突然走了。

第三件,也是我一直没弄明白的一件事,我姥爷的父亲,我叫太姥爷的,是当地一名很有名望的中医,开了一个药铺。除了给人看病卖药外,太姥爷也置办了很多土地,雇几个长工干活。也算是富农家庭,生活还算宽裕。每年年终,快过年的时候,太姥爷就说:“还得去给小蒙古交租子!”于是叫人套上车,把粮食给同住在镇上的一户只有孤儿寡母的蒙古人送去。我一直没想明白,太姥爷又不是佃户,为什么要给蒙古人交租子?哪位河友了解请给说明一下。

45年鬼子投降以后,东北人就称为解放后了。马上就开始各种势力在东北拉锯了。先是苏联红军,可以说东北人最厌恶的就是苏联红军,说最不是玩意儿的就是苏联红军。先说一个我妈妈的亲身经历:那是一天早上,我妈妈起来晚了,醒来一看,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她肚子饿了,就到外屋灶上看,看到刚做好的高粱米水饭没人动,就自己盛了一碗,坐在灶旁边的小板凳上吃饭。正吃着,进来一群穿着呢子大衣的苏联兵,多数是黑头发的。苏联兵进来以后,见只有一个5、6岁的小孩在吃饭,也不理她,自己就进里屋翻箱倒柜。翻了一会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们就来到后院。在后院的大榆树底下,他们发现地上的土是新翻的,立刻就开挖,很快从地里挖出来了一口大缸,里面装着首饰,被面等细软。苏联兵把大缸里的细软全部拿走,然后翻过后院的矮墙到下一家去了。等苏联兵走了以后,跑到外面去跑反的大人们都回来了,就互相埋怨怎么没把东西藏好让老毛子都给拿走了。顺便再说一个我父母的同事的故事,也是和苏联红军有关的:我父母工作的中学有个管园田的老张头,在苏联红军来的时候是个放羊的。有一天老张头(当时他还年轻,肯定不是老头,为了称呼方便起见,还是继续称呼他为老张头)和另外两个人一起在山上放羊,来了一队苏联兵,连比划带说的,叫他们赶着羊跟他们走。走吧,三个人赶着羊跟着苏联兵走。走着走着,其中一个人对老张头和另一个人说:“我觉着咱们这么跟着他们走没好,到了地方羊给他们吃了都好说,到时候不杀咱们也得让咱们当苦工,要不咱们跑了得了?”老张头和另一个人说要是不跑,说不定没事,要是跑了,让他们一枪打死可就全完了。那人看说不服两人,就决定自己一个人跑。在过一个山梁的时候,他突然一跃,跳下山梁,然后顺着山坡一路滚下去。苏联兵看到有人逃跑了,大呼小叫,连连开枪射击。也算那人命大,加上辽西特有的崎岖地形,沟壑纵横,苏联兵一枪都没打中,那人逃到了干河沟里跑掉了。老张头和另一个人非常害怕,怕苏联兵迁怒于他们。结果苏联兵也没怎么着他们,让他们继续赶着羊跟他们走。到了驻地,苏联兵对她们俩说:“你们,是好人,给你们每人一只羊,回家。那人,不好,自己跑了,羊就不给他了。”于是老张头和另外一个人各带着一只羊回家了。

然后来的是八路军,八路军不抢东西不打人,号了我姥姥家的正屋和东厢房住,自己做饭,对人也很客气。有一个官,过来借点针线,还连连感谢。我妈妈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军官,膝盖以下都没了,直接把鞋套在膝盖上就那么在地上走。

八路军过去了,应该是国民党中央军来,但是开始来的并不是中央军,而是被称为“大团”武装,大团不是国民党的正规军,像是土匪,也像是还乡团之类的武装。他们穿着正规军的军装,但行为与土匪无异。一天大团让我姥姥给他们黑豆喂马,我姥爷的弟弟,我叫六姥爷生气了,“你们这也要,那也要,没有!”大团们大怒,有人竟敢顶撞他们,这还了得。立刻举起枪就要打我六姥爷。我姥姥一看,赶紧拉住大团说:“不就是喂马嘛,没有黑豆,要不给你黄豆?”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六姥爷快跑。六姥爷翻墙跑了,姥姥给了大团二十斤黄豆算是把这些土匪打发了。

再后来过的是中央军,我妈妈对中央军没什么印象,只记得他们也是号房子,自己做饭,基本不打扰百姓,就听说卫立煌经过过那里,但哪个是卫立煌没人知道。

那个时候三天两头地打仗,经常是半夜里枪声就响起来了,一家老小赶紧地从炕上起来,都躲到炕沿下,好不让流弹打着。之前回马前卒的帖子说的解放军干部遭大团袭击的事就发生在那时。

到打锦州的时候,四家子就能听到远处不断的炮声。解放军在四家子建了一个兵工厂,其实也就是个不太大的生产地雷和手榴弹的院子。当地老百姓多数都不知道有这个兵工厂存在。一天国民党方面派飞机对四家子进行轰炸,老百姓们又像以往一样跑反。我妈妈后来回忆说当时真能跑,她小小年纪跑了十几里地都没觉得累,我姥姥蹈着小脚也能跑十几里地。国民党的飞机虽然炸过几回,也看得出有比较准确的情报,但是轰炸技术和能力有限,几次都没有炸掉兵工厂。解放军不是傻子,自然不能把兵工厂留在这里,于是没多久兵工厂就搬走了。

打锦州之后就是黑山大虎山战斗,四家子虽然离大虎山很近,但是也不清楚打仗怎么样,就听说打死的人海了去了。再然后就是东北解放,四野开始南下。就在这时候,正在朝阳读书的六姥爷捎信回家,说他参军随部队走了。他这一走,就到55年才回来,他很少说自己的战斗经历,只知道他是无线电报务员,参军后一直跟着司令部,是野司还是纵队司令部就不知道了。从东北一路走到广州,然后在广州驻扎,抗美援朝的时候,他们的部队没有去朝鲜,而是去了广西剿匪。唯一听我妈妈说过的打仗事是50年代六姥爷回老家的时候讲过的剿匪的事。他说当时土匪到处都是,你很难见到他们的人影,经常在暗处打你黑枪。他跟着司令员相对来说危险小一些,也一样随时有被打黑枪的危险。有一次他们追捕打黑枪的土匪,那土匪连跑了几个院子,然后就在一个小院里消失了。几个战士到处找,怎么也找不到,倒是一位排长有经验,站在一个装粪的大缸前等着,突然掀开盖子,从里面把浑身是粪的土匪揪了出来。

说完妈妈这边的经历,再说说我爸爸这边的经历。我爸爸出生在安徽淮北的界首,在他还没出生,我爷爷就外出读大学去了。我爸爸家还算富裕,在那个时候能够供出两个大学生的家庭不是一般家庭,我爷爷是学法律的,他的哥哥是学物理的。到我爸爸出生的时候,家道不算中落也不怎么富裕了,我奶奶带着五个孩子过,家里有几亩地,大伯父外出读书,家里没有壮劳力,就把田租出去给佃户,平时住在界首镇里,很少到乡下去。我爸爸在界首镇里读洋学堂,这是相对私塾来说的。我爸爸对我们讲过一些小时候上学的故事,那时候学校的高年级学生穿童子军制服,还手持半截棍在学校门前站岗,低年级学生就只能穿自家的衣服。学校有两个主任,一个被称为“文主任”,就是现在小学中学都有的教导主任;还有一个被称为“武主任”就是现在没有的训导主任。文主任的工作大家都知道,就不多说了,武主任的工作就是抓纪律、管学生。比如说每天上午全校出操,学生不先进行集合然后列队,而是唱着“委员长领导……我们多快乐,我们多快乐,我们多快乐!”在唱歌的过程中找自己的队伍和位置,到最后一个“乐”字一停,必须立正站好,如果这时候没找到队伍,没站好位置,武主任就过来了,一人脑后砍一掌,轻则打得头晕目眩,重则打得立马趴下。然后训斥一番,自己回队伍去。

有一次学校运动会,举行篮球赛时,我爸爸他们班的对手班的队员都穿着球鞋,我爸爸他们班的队员都是穿家做的布鞋,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一个同学穿着一双球鞋底的布鞋。怎么回事呢?原来这位同学捡到别人穿坏的球鞋一双,他就把破的鞋面剪下来,把鞋底缝在自己的布鞋底上。

那时候学校老师不多,教学质量也不怎么高,经常会有一些算账的帐房,文书之类的人来学校当老师。我爸爸印象最深的是一个数学老师,可以肯定这人不是真正的老师出身,能力差,还随便应付学生。我爸爸曾经学着那位老师讲课的样子给我们回忆:老师懒洋洋地坐在讲台后,半睁着眼,用淮北话慢慢地说:“…在地上钉上橛子,三个戈(角)都钉上,不能少了。在橛子上连上铁丝,要拉紧了…”诸位知道他在讲什么吗?三角形面积的求法!这样的上课法效果自然很差,进度也很慢,几个星期才讲了一个三角形面积。学生自然很反感这样的老师,有的班的学生就采取当地流行的一个办法来驱逐老师:学生们用粪筐抬着把要驱赶的老师,在全校学生面前,把老师抬到校门外,然后像倒垃圾一样把老师倒到地上,这就表示驱逐了不受欢迎的老师。被驱逐的老师自然也没脸再回来,一般都是晚上在回学校收拾自己的东西,跟校长结算工资,悄悄地溜走。

学校的日常生活和现在差别不大,唯一不同的是每天下午,班长要带领大家背诵“总理遗嘱”。时间一到,班长命令大家起立,然后走到讲台前,面对黑板上方挂的孙中山像,开始飞快地背诵起总理遗嘱:余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班长背的飞快,同学们跟的飞快,最后简直就是跟着嘟嘟,所以我爸爸从来都不知道总理遗嘱的全篇内容。

安徽的淮北地区属于黄泛区,抗战中花园口大堤被凯申公炸开决口,淮北地区就每年黄河泛滥淹一次。不过对于当地人来说渐渐的已经习惯了黄河泛滥,甚至还能从黄河泛滥中得到好处。当地农民在村庄周围修建起高大的围墙,当地称为寨墙,黄河泛滥时抵御洪水,平时抵御土匪。黄河泛滥有周期性,每年泛滥带来大量的淤泥,结果当地人都不需要在地里施肥庄稼就能长得很好。当地人只种一季小麦就可以满足基本吃饭问题。问题是淤泥沉积的地方是得到了好处了,淤泥来源的地方可就比较惨了,每年黄河一冲刷,刚治理好的土地就给冲刷掉一层。所以同样是界首县的区域内,有的村庄就有上淤的好地,有的村庄就是越来越贫瘠的半沙地。

说到土匪,当地虽然是平原地区,无险可守,但是土匪却多如牛毛。不过这里的土匪和电影里的占山为王的形象差别很大,首先他们没有固定的地盘,也没有类似梁山聚义厅那样的山寨;其次他们并不脱产,也就是说这些土匪平时就是农民,也有家有地的,到打家劫舍、绑架勒索的时候再聚集起来。最常见的土匪活动是这样的:早上某家人起来一开门,看见大门上钉个纸条,找人给看看,一看原来是土匪的勒索信,往往是限某个时候,交多少斤白面、多少钱,如若不交,几天后(一般是三天)杀你全家。这家人家赶紧的,凑齐了东西,交给一个保人给送去。这里说一下保人,其实当地人都知道谁是干土匪的,谁跟哪家土匪有联系,收到勒索信后先找人打听,是哪家土匪看上你家了,很快就能打听清楚,然后请来跟这家土匪有联系的人,先好吃好喝一顿,然后说好话,求人来作保,如果原来就跟这人有交情,还能讲讲价。保人答应了,就凑齐东西,交保人送去,等回来还要答谢一番。往往一个保人和很多家土匪都有联系,而且对当地各路土匪都很熟悉,所以一般遇到这种事,都去找这个人来作保。比如咱们举个栗子:一天早上啃蹄妞出门一看,见大门上钉个纸条,拿回来给李根一看,上面说:限李根三天内交齐五十斤白面、二十块大洋、二十斤猪肉。到时不交,挖坑埋了李根全家,没有落款。李根一看吓坏了,赶紧出门找人商量。这时忙总出来指点,说遇着这事,得找人作保,指点着李根去找铁手。李根拎着两瓶酒两盒点心来找铁手,铁手看了勒索的纸条,照例要沉吟一番,说:这事儿嘛,我也不清楚,这么着吧,我给你打听打听,有了信儿告诉你。李根千恩万谢留下礼物就回来等消息,等到了晌午没见动静,这急的啊。这时晨枫来了,说:其实这事儿吧,大家伙都知道,肯定是萨苏那伙子干的,你就别等了,拿点跑腿费再去找铁手,还能讲讲价啥的。于是李根再找铁手,先塞几块大洋到铁手手里,说:您就跟萨大爷多美言几句,我这小家小户的没那么多钱。铁手见李根已经知道底细了,就说:您客气了,这乡里乡亲的,哪用的着这个,说完掂掂手里的大洋。就是我跟萨爷那也说不上话,您就看着办,有就多拿点,没有就少拿点,我这儿一定把话给你带到。李根再次塞几块大洋给铁手,讲好了价才千恩万谢地走了。

一般来说这种土匪不大,又是本乡本土的,不会下手太狠,很少杀人,也不会逼得家破人亡。但是对于那些流窜的、规模较大的土匪就不好说了。我在安徽上小学时的老师,是淮北本地人,曾经讲过他小时候邻村的遭遇。他小时的邻村是属于那种拥有上淤的好地的村,建有高大的寨墙,还有护城河(当地人叫寨海子),还有土枪土炮。有一次一股较大规模的流窜土匪经过那里,要钱要粮食。这伙土匪要得太狠,那个村里人不愿意给,于是土匪就发动对村寨的进攻。这个村里人凭借着寨墙和土枪土炮,顽强地顶住了土匪的进攻,还给土匪一定的杀伤。这下把土匪头子惹火了,他连夜纠集了另外几路土匪,发起了对村子的猛攻。当夜村子被攻破了,土匪把全村人全部杀光,两个很大的粪池都被人的尸体堆满了。

再后来开始过各式各样的军队,穿的军服都差不多,都是灰军装,打绑腿,穿布鞋。有人说看左胸口袋上的布条,只见上面写的有“新四军”、“新五军”……,有的更是写了“生龙活虎”之类的,还是分不清。有人说看有没有青天白日帽徽,有的是国民党,没有的是共产党。但有的戴有的不戴,还是分不清。军队从这里过,也要号房子住,住就住吧,对百姓也没太大影响。不管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基本上都不扰民。要说区别,老百姓也能分出一点了,共产党的兵称呼老妇人是“老大娘”;国民党的兵称呼老妇人是“老太太”。我爸爸印象最深的一支部队叫“骑三师”,当地淮北话读出来是“起三师”,我爸爸一直搞不懂这“起三师”是什么意思。当兵的对房东家的小孩也都还行,小孩们对各式武器感兴趣,士兵们擦枪时就围在旁边看,士兵们就摸着小孩的头叫“小鬼”。有一次,一支有帽徽的部队住在我奶奶家,他们自己煮饭,当天他们刚煮好面条,刚开吃,外面“滴滴嗒嗒”号声响了,士兵们“丁呤咣当”一阵忙乱,碗也摔了几个,收拾好东西就跑外面去了。没一会儿,他们的队伍就集合走了。我奶奶带着几个孩子等了一会见他们也不回来,就到东屋去看,一看一大锅白面条还放在那里,这好东西扔了可惜,于是一家人就吃了。我爸爸说,那面条宽的像带子,厚的像铜钱。

解放战争中,著名的淮海战役爆发,安徽淮北的广大地区都处在战场中。因为界首以及其所在的阜阳地区既不是交通要道,也不是重要城市,因此战争的影响并不大,作为城市的阜阳还算打了一仗,界首这个小县城根本就没有发生战斗。虽然没有打仗,但并不表示没有危险。在淮海战役之前的夏天里,国民党的飞机经常来轰炸。当地人没见过轰炸,也不知道怎么躲避轰炸,一来飞机,就往桌子底下钻。要说这不是一个好办法,不过还真就从来没人被炸死过。也有一个例外,多次轰炸,还是炸死一个人的,是一个打渔的老头,别人在来飞机轰炸的时候都往屋里跑,或躲在树底下,他倒是一点不怕,该干嘛干嘛。有一次来飞机轰炸,他正在河里撑船打渔,见飞机来了,就跳河里躲避,结果一颗炸弹掉河里爆炸了,炸点离老头还很远,但是水是不能被压缩的,河水传递的冲击波比空气要远得多,结果老头就被冲击波挤死了。

有一天飞机又来轰炸,这次我奶奶家房顶上挨了一家伙,一个东西砸穿了屋顶掉在堂屋的地上。几个胆子大的凑近了一看,是个海碗大小的圆球。大家伙说了:这家伙是啥谁也不知道,万一响了可就坏了,赶紧的,去叫八路军来。过了一会来了个八路军小战士,这小战士看了一会,又在地上把圆球“滴溜溜”转了几下,然后就拿走了。时隔多年,我爸还是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战争爆发了,小学都放假了,爸爸和他的小伙伴们开心地过了一个多学期不上学的日子。中学就没这么好了,在解放军占领界首县城之前,中学的老师把全体学生集中起来,宣布大家集体加入了三青团,然后带领全体学生往南跑。我的三大爷和五大爷(实际上我爸爸只有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因为参加整个家族的排行,所以我得叫二伯父为三大爷,叫三伯父为五大爷)正在上中学,五大爷身体不好,在出发前跑回家了,三大爷属于没事也要惹事的人,有这种好机会出远门玩自然高高兴兴地跟着老师同学们出发了。学生们跟着老师到了南京,老师们就丢下学生跑了,这些学生就成了没人管的野孩子了。当时中学生都穿着统一的制服,和当兵的没啥区别,于是他们也和国民党的散兵游勇一样,满街强行乞讨,偷鸡摸狗。走到路上,看见有汽车或大车过来,往路中间一站,让车停下来,就一窝蜂爬上去,也不管是去哪。就这样三大爷和一群同学一路上要饭和偷抢跑到了杭州。这时候解放军也到了杭州,对于这样一群兵不是兵,民不是民的学生,解放军给了两个出路:要回家的,发一块大洋的路费回家;要当兵的,换身军装就跟着大军走。三大爷玩够了,说要回家,于是领了一块大洋就回家了。这时候当时正在读大学的大大爷已经参加了解放军,应该是在中野,正在到处找自己的弟弟,要劝说他参加解放军。就这样三大爷错过了当兵和更大的人生发展机会。

大大爷跟随着部队一路向南向西,最后走到了云南,最终在大理停下来。解放后,大大爷转业到了水利局做了一名水利工程师,就一直定居在云南大理。我只见过大大爷一次,他也从没有讲过他当年战斗的故事,1992年大大爷去世,他的解放战争经历已经永远地随他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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