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我的放浪的少年时代(续7) -- 西风瘦马
我的放浪的少年时代19-------我读的第一本小说。
我对文学的爱好,最初的启蒙教育,是在一个社会下层的工人家开始的,小时候,我在他们家听了许多古书。
上学后,除了玩,还有一个地方是我经常喜欢去的,就是街上的书摊。那时候,在我们学校西面的公园门口,有许多书摊,专门出租小人书。
《三国》、《水浒》、《西游记》、《岳飞传》、《杨家将》这些小人书,常常是我星期天打发时间的好东西。我最高的纪录是在书摊上泡一整天,连午饭都省了。弄的看书摊的老头疑惑地认为,我不是没有家,就是离家出走。从而拒绝再租书给我,坚持要送我回家。
书是我的最爱,特别是和我的那个同学分手后,有一段时间,我是一个人在书摊上度过的。这么过了一段时间,我突然发现这些小人书已经不能满足我了。虽然玲琅满目,连绵十几米有十好几个书摊,可不是看过的就是不想看的。我开始转移目标。
我想看书,其实相当方便,我家就有许多,都是我大姐的藏书。自从她幸运地躲过下放,进了当地棉纺织厂做了一名织布车间的挡车工以后,她对书已没有以前的兴趣。她的全部时间不是上班,就是睡觉。一个对文学绝对有天赋的人,就这样把她的天赋葬送在织布机的轰鸣中了。
不过,她的藏书还在继续发挥它们的魔力。
先是我三姐,一个我们家长得最丑的黄毛丫头,因为学习好,特别是作文棒,竟然进了当时学校的文艺班。凭优异的学习成绩帮那些成绩特差的俊男美女支撑着班级的门面。她的一篇作文还登上了《中学生作文选编》。
后来就是我。我记得我看的第一本书的名字叫《迎春花》,好象是写革命青年怎么投身革命的故事,和《青春之歌》差不多。就是从这本书开始。小说成我生命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我上课的时候,经常做小动作,以前象用铅笔刀挖课桌纯粹是为了好玩,从迷上小说后,我再去挖洞,就是有目的的了。扩大了的桌缝是我看书的窗口。
在上课偷偷看小说这方面,我绝对是一个专家,印象中,只是上中学时被老师抓住过一次,还是他因为下课时先看到我在看书有意抓的,否则,我的纪录应该是全胜!几乎没有人怀疑过那个坐得笔直,认真听课的学生,其实他的目光聚集在课桌的桌缝下的那一行行汉字上。
小说,使我野马似的性格得到收敛,让我从疯狂走向沉静。
我的放浪的少年时代20-------我的独立宣言(1)
从我们第三次搬家后,那个地方,我们一直住了好久。
从搬到新家后,我就是孤独地一个人住在我们家的杂物间里。但我一直没有独立过,可以说,很少一个人睡觉。
因为,我们家的亲戚实在是太多,跟走马灯一样。而我的床铺其实也是家里的客床。我从小到大,陪无数老的小的,年青力壮的和身患重病,濒临死亡的亲戚睡过。
他们经常是空手而来,满载而归。留给我们家的是争吵,分裂,留给我的是虱子和皮肤病。到我们家来的成群的亲戚中。主要是我父亲家的亲戚。
我父亲是抗日时期参加工作的干部。解放后从老根据地抽调大批干部南下的时候,本来有我父亲,可他拒绝了。虽然后来他跟我说过,这是一个选择上的失误,但在我看,这是他必然的选择。因为,他虽然读过几天乡村私塾,会一手好算盘,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农民,农民的那种故土难离的陈旧的家乡观点是根深蒂固的。
看过《父亲进城》的可能没有不嫌恶那上面描写的那个农民的,其实他们算幸运的了,就来那么一回,我们家可是常年不断。经常是前面的还没走,后面的已经登门了。更可笑的是有些人根本不是什么亲戚,也自报山门地找来,和我父亲一直叙到爹爹那一代才想起是庄上谁家的后代。
来者是客,我父亲总是要求给最好的招待。
这些人从来就不知道客气,他们象蝗虫一样,把我们家当成了免费的旅馆和饭店。
最典型的是自行车,在七十年代可是个紧俏物品,不要说钱,单是有已经很不容易了。可我们家却用来送人。
当那些人在我们家吃喝住了几天,骑上我父亲的自行车得意洋洋地离开的时候,我们是既气愤又无奈。这种城里人都还不能拥有的东西,一旦给了,对乡下的亲戚实际上是一个鼓励,因为,每每过后不久,我们家都会门庭若市,拥来大批可怜人。
而我是受害最深的,不得不和这些身上带着大量寄生虫,甚至疾病的亲戚同床而眠。
我采取许多办法,希望吓走这些人,譬如不理睬他们,没用,他们神色如常地吃喝睡,故意卷被子,让他们睡在外面,可他们往往有力地把被子拉过去,压住,比力,我实在不是对手,最后,我的办法是近乎公开地偷他们的钱,他们脱了衣服刚躺下,我就拿过他们的衣服,翻出钱包,从里面抽个一张两张,可他们往往看着我拿钱却一声不吭,可能他们也明白,那其实是我父亲的钱。
该气愤的对象是我的父亲,可我不敢。能发泄的对象是那些亲戚,可他们全都象橡皮一样脸厚,办法想尽,人家一切如常。那是真正的郁闷。
我上学后从不愿在家呆着,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家里总是可以看到的这些亲戚让我烦恼不已,我一直在酝酿着什么时候来一次总暴发。
我的放浪的少年时代21-------我的独立宣言(2)
我病了。
从小没生过病的我,这一次全身长满了红肿的小疙瘩,奇痒无比,手一抓就破,淌出黄水。
一直热衷于带着乡下人跑各医院的父亲,不得不带着他的儿子去医院。
医生怀疑是疥疮。
是不是就是现在说的红斑狼疮我不知道,反正是不容易治好的那一种。
我不能再去上学,身上涂满药膏, 象个战场上下来的重伤员,整天呆在家里,每天只能和小说为伴。
我母亲认为这种病,肯定是被传染的,我父亲说我母亲是借题发挥,是容不下他家里来人。两人为此大吵了一顿。
说起这些乡下亲戚,其实也可怜,当时的农村的贫穷是尽人皆知的。有这么一个在城里工作的亲戚,自然以为是一个巨大的靠山。况且,轻易就可以得到的金钱谁不想要?
至于那些生了病的,则更值得同情,农村人怎么生得起病,那时一个壮劳力一天的工分就10个,相当于1毛钱?生一场大病不亚于遭一次天灾!有一个可以不花钱可以吃住的地方,谁会拒绝?
关键是我的父亲,自己是一个八口人的家庭,过的不是很富裕。还要自不量力地去帮助别人,而且,到不顾家庭,不顾子女的地步。
关键是帮助他的人因为这种帮助闹到夫妻反目,家庭破裂的时候,作为被帮助人,怎么就好意思继续?这种可怜,同情还能是可怜,还能值得人继续去同情?
我父亲有着农民特有的顽固和僵化。他认准的事,即使是妻子的眼泪,争吵,分居皆不为所动。我小学的时候,家里经常发生两样事,一个就是我父亲被赶出去,一个人住在外面!还有一个就是我的衣服,被褥经常需要拆洗和蒸煮。
父亲每一次被赶出去,我们家就热闹了,许多老同志开始登门劝和,然后是我父亲回家,安静了没几天,亲戚又开始登门,然后是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然后是又一次被赶出去,如此循环,父母的争吵一直延续到他们相继去世。
亲戚,一直到我独立成家,始终是我们这个家庭的沉重地负担。
幸运的是我因为这次生病,所以比较早地摆脱这种叫人压抑的骚扰
我病的时间不长,可能根本不是医生说的什么疥疮,也可能是我的抵抗力超强,反正,没多长时间,我就全好了。
但这种病是被传染的话还是给我触动很大,也使我下定了反抗的决心!
那天晚上,全家围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庄严地宣布:从今以后,我要一个人睡觉,不管是谁,绝不伺候!
全家人毫无反应,只有我父亲惊愕地抬起头来看我,一向害怕他的我勇敢地和他对视,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起我小时候拒绝上幼儿园时的情形,知道他的儿子倔强起来一点不输给他老子?还是出于愧疚?反正他目光和我一碰立即就闪开了。
象是要证实一下我的宣言似的,就在我刚说完,门就响了,又一个挂着一脸殷勤地笑容的亲戚走进来。
我嫌恶地掉头离开。全家人都冷漠地离开了,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话,只留下父亲一个人在那里接待这个也许根本不是亲戚的亲戚。
那天,回到房间的我,全身紧张地听着隔壁客厅的对话,激动地等待着最后的决战。我大脑高速地对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进行假设,寻找对策。
天渐渐晚了,我捧着一本小说,坐在床边等待。书在我手下一张一张地翻过,可我一个字都没看。
夜渐渐深了,家里人都睡了,我还在紧张地等待着。我侧耳细听,全部精神集中在双耳,捕捉着客厅的每一丝声响。
我设想的天翻地覆般的激烈争吵的场面没有出现,我最后听到的是我父亲在客厅为乡下亲戚打地铺的声音。父亲甚至连我的房间都没进,然后就是关房门的声音,再然后就是熄灯的声音。
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开来,我也拉灭灯,然后舒服地躺进被窝。
那一刻,我想笑,想放声大笑,我在胜利地愉悦中进入了梦乡。
我成功地摆脱了那些亲戚对我个人的纠缠,完完全全地独立了。可对我们家,这种沉重的包袱依然如故,还远远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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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我的放浪的少年时代(续7)
totally understand...ai...relatives...hard to say 企鹅 字0 2005-05-06 12:23:07
你父亲是个心很好的人啊 1 采诗 字68 2005-05-06 11:44:07
怎么说呢? 蓝麦子 字47 2005-05-05 14:46:22
确实不容易 老叶 字20 2005-05-05 14:23: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