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忆江南·秋 -- 南方有嘉木

一

荷花谢了，莲蓬像个愣头青，就那么矗着，和荷花开时的婷婷比起来，简直有点儿傻气。我歪着脑袋比量了下高度，决定还是暂且放过它，秋天才露端倪，荷叶还田田，蜻蜓仍在水上轻掠，我还想着要在小河扑腾，不用着急。

二

父亲去外地参加培训，姐姐读初中住校，家里就我和妈妈。每天放学到家，和妈妈去菜地挖土豆。土豆长得可真好，我喜欢蹲在地上把挖出的土豆一个一个捡到篮子里，大的、小的，一个也不能少。到家，找一块破碗片，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墙根下刮土豆皮。南方的土豆个头小，用刨子太浪费。家里养的小鸡小鸭时不时转到我身边，啄下我的手，啄下我的脚，我三心二意，土豆皮总是刮得不干净。意思意思，洗一洗，放灶台上就出去疯玩。妈妈说，土豆皮没刮干净，怎么吃？我耍赖道，连皮吃。

三

稻子突然就黄了。

不仅仅是稻子，门前的梧桐，院里的桔子，河边的垂柳，学校的桑树......秋意渐渐沾染他们的眉梢，然后袭上额头。黄叶渐渐地多了，我抱着竹枝扎的大扫把努力把落叶扫到一块儿，然后跳上去，打两个滚，眯着眼躺在那。他们说姐姐是个小姑娘，而我就是个小猴子，蓬头垢面好吃懒做的小猴子。

他们不知道我躺在落叶上的时候，心里正计算着什么时候放农忙假呢。

四

老师和学生都要割稻子，所以一周的农忙假是必须的。

我家里没有田，但我要帮大姨割稻子，所以农忙假对我也是必须的。

我还要帮老师割稻子，还要帮要好的女同学家割稻子，而且我还要完成捡30斤稻穗的艰巨任务，总之，农忙假的我也是很忙很忙的啊。

最喜欢全班同学一块儿去给班主任家割稻子，40多个孩子，排成排，比赛。师母提了一大桶茶子泡的水，还有一大篮新出锅的玉米，站在田埂上喊一声，休息一会。呼啦一下，一群人围上来。陆进京同学长得很帅，很多女同学喜欢和他在一块儿吃玉米，我的同桌叫胡玉保，我们每天上课都在桌子底下踢来踢去，但是他割稻子的时候，我还是很义气地给他加油。还有一个比我们大许多的女同学，总是梳两根大辫子，叫程宝仙，她成绩不好，总是坐在最后一排，可是她干活很快，所以每个老师都会叫她去帮忙割稻子。我读高中的时候，程宝仙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我现在仍记得她的名字，不知她是否还会记得我。

五

我挎着小竹篮，拉上邻居叶卫红一起出去捡稻穗。

卫红的父亲在某个小厂工作，母亲在街口摆一个卖布的小摊子，这在小乡村里是大生意。大家都在她家的摊子上扯布做衣服：的确凉、乔其纱、卡其布，还有少量的呢绒。她母亲用长长的米尺量布，然后用一把大剪子，从这一头一路剪下去，嘶啦一声，听起来很决绝，很酷。

我和卫红同级不同班，每天一起上下学。读初中的时候，要早起，我每天站在院子这头扯着嗓子喊她起床。

田地黝黑，天色湛蓝，稻田金黄，青山绿水，秋天的画笔爱用浓烈的大色块。

我们一起去收割后的田里捡稻穗，我的篮子里头藏着把小剪刀，趁没人注意，就偷偷去旁边还没收割的稻田里剪下几枝，卫红蹲在我身边，怎么都不敢自己剪，我就很大方地分她一些。

其实我还是喜欢在散乱稻杆和杂草的田地里捡到稻穗，像发现宝藏。用剪刀剪的，来得轻易，反而没成就感，一点也不好。

六

渐渐地，晚上睡着觉得凉，夜间醒过来，手脚冰冰的，于是溜下床，想不声不响摸到爸妈房间去。走过窗下，月影淡淡地，站在那，迷迷糊糊地往外瞧，于是闻见一阵花香，呀，桂花开了啊。

姐姐用方小手帕，细细碎碎，将桂花包了一捧，放在枕边，一瞬间隐约，有堤上桂子 ，衣襟低语

梦境 依稀清甜

七

秋割之后便落霜，落霜之后天地便淡了。

月好似更高，月色更清白，月影更幽深。月光落在地上，便凝成了霜。

我们沿着田间小径一路走去学校，路两边的草叶都被凝在霜花之中，薄薄而剔透的一层，轻轻用指头蹭一蹭，清冷清冷的，细细的小霜花在指尖上，呵口气，就化了。

若再有场秋雨，“树木凋疏山雨后，人家低湿水烟中。”站家门口看出去，小乡村便真如一副悠远的淡墨山水画了。我在这画里头看这幅画，看得久了，便长大了。

八

那些年的秋天，总是以那样的浓烈开场，却以那样的疏淡落幕。

• 【原创】忆江南·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