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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春秋左传注读后01君子与圣人 1君子与小人 -- 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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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春秋左传注读后 补充与修正 士 四

四、作为孔子学生的“士”与作为四民之首的“士”

孔老夫子及其学生们在《论语》中也多次提到“士”,例如:

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论语里仁第四》)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论语泰伯第八》)

子张问:“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子曰:“何哉,尔所谓达者?”子张对曰:“在邦必闻,在家必闻。”子曰:“是闻也,非达也。夫达也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在邦必达,在家必达。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邦必闻,在家必闻。”(《论语颜渊第十二》)

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曰:“敢问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曰:“今之从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论语子路第十三》)

子路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论语子路第十三》)

子曰:“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论语宪问第十四》)

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论语卫灵公第十五》)

子张曰:“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论语子张第十九》)

这些言论说的都是对孔门弟子的要求,前面提到过,孔老夫子对学生的要求有两种,一种是“君子”,另一种就是“士”了。那么这些“士”都指的是哪一种“士”呢?这就要从孔子学生的来源说起了。

本来“公学”的学生,自然是都有“君子”的资格,“公学”要培养的当然也都是“君子”。到了孔老夫子办私学,开始大概也想只收“君子”,只培养“君子”。所以在《左传》和《论语》中,有多处反映孔老夫子是以成为“君子”作为对学生的要求的。不过到了后来,可能是出于扩大生源的考虑,孔老夫子降低了录取标准,所谓“有教无类”(《论语卫灵公第十五》),所谓“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论语述而第七》),都是此意。因此孔子的学生们,就大都没有“君子”的身份了。

由于孔子的学生们大都没有“君子”的身份,这样他们要想在“公家”任职并成为“君子”就很难,即使要当上低级官员“士”——最低级的“君子”——都不容易,更不用谈更高级的官员了。他们既然做不成“君子”,就只好去当“家臣”了,《左传》中所见的孔子弟子大多只是“家臣”。因此,孔老夫子上面所说的“士”不太可能是指最低级官员兼家长那种“士”。

所以我觉得《论语》中提到的这些“士”都是指一般成年男子。也就是说,一开始,孔老夫子在要求学生的时候,还以“君子”为标准,他的学生们也都追求成为“君子”。但现实是残酷的,他的学生大多数只能去当“家臣”,成不了“君子”。所以到后来,孔老夫子在谈到对学生的要求时,只好说做人(“士”,只包括男人)应该如何如何了。

孔老夫子说做人(“士”)应该如何如何,又被后来者赋予了特别的意义,“士”才产生出了新的意义,对比《论语》和《孟子》中极为相似的两条,就可以看到这个变化。

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论语公冶长第五》)。

萬章問曰:“孔子在陳曰:‘盍歸乎來!吾黨之士狂簡,進取,不忘其初。’孔子在陳,何思魯之狂士?”(《孟子盡心下第十四》)。

这两条显然说的是一件事,孔老先生的话也是同一段话。

两条中上面一条孔老先生所称“小子”是指他的门人,到了下面一条孟老先生那里,直接就改成“士”了,可见孔子后学们已经有把求学的门人统称为“士”的趋势。

这也与当时的情势有关,由于礼崩乐坏,在春秋战国之交以降,“士”——最低官职的“士”——的继承者们已经不一定能继承自家的职位,不一定能在本家任职,不一定能在本国的公家任职,甚至不一定能在本国的私家任职,而且最重要的是不一定再以家族为单位,单个人的流动越来越多,就产生出了一个庞大的流动人群。

这些人大多是统治者“部族”的成员,过去往往都有成为“君子”的可能性,寻求的又是最低级的职位,同时一般都是青年男子,在那些各类大师们那里求学的也大都是这一类人,用“士”来称呼这样一个流动的人群也就顺理成章了。

余英时先生也曾就“士阶层在春秋战国时代所发生的变化”指出:“这种变化的一个最重要的方面是起于当时的社会阶级的流动,即上层贵族的下降与下层庶民的上升。由于士阶层适处于贵族与庶民之间,是上下流动的汇合之所,士的人数遂不免随之大增。这就导使士阶层在社会性格上发生了基本的改变。”(余英时 《士与中国文化》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87 《一、古代知识阶层的兴起与发展(二)“封建”秩序的解体与士阶层的兴起》 (p 013))。

在余先生所指出的这种大变动之下,于是“士”的两个义项会合了:“男子通称”缩小,不再包括“庶人、工、商”之类,至于一般男子的通称则被“匹夫”、“丈夫”、或干脆就是“男子”取代;“最低官职”扩大,不再一定是家长,也不一定还是原来统治“部族”中有资格的人。

但是这两个义项会合后只是擦身而过,互相交换了一些概念,随即很快就各自以新的面貌出现了。“家长兼最低级官员”下滑成了兵头将尾,与“兵”和“卒”连称“士兵”、“士卒”,直到今天还是这种用法,与当初“士”们身列“国人”,立于朝廷之上不可同日而语了;至于“男子通称”的“士”,被孔子后学们赋予新的意义之后,形象越来越高大,逐渐孕育出后来四民之首的“士”。

另外,在《左传》中还有另一个常见的词叫作“民”,我认为是指与统治者同一“部族”(“姓”,一“国”的统治者可能不只一“姓”)的人群,他们住在“国”内,充当战士,也是“庶人”之一种,与余先生描述的“士阶层”有些类似。

至于担任最低级官职同时身为家长的“士”,则与四民之首的“士”有两点重要区别:

第一点,前者是家长、而且是世袭的,一般只出自统治“部族”。因此这种“士”显然不会是一种“民”。但是这个区别随着家族体系的崩坏逐渐消失了,“士”虽然还包含家长,但家族变小,也不再是行政与军事基层单位。而且统治集团逐渐吸收了一些原来统治“部族”之外的人,官职也不再全部世袭。

第二点,后者主要是“文”士,前者则或被称为“武”士,但这种说法不很准确,其实春秋时的“士”是集文武于一身的,这也和当时的家族制度有关。作为家长,同时还是最基层的行政和军事长官,当然无论“文事”还是“武事”都得管,“上马治军,下马治民”,既要在战车之上大打出手,也要在朝堂之上揖让进退,更要统领族人,保家安民,不可能有分工的余地。这一点改变得比较慢,其改变也与家族体系的崩坏有关,家族体系的崩坏为社会分工提供了条件,文官和武官逐渐有了分别。

到了后来,尤其在和平时期,随着社会分工的深入,最大量的统治阶级还是要从事“文治”的,所以后来四民之首的“士”——“文”士——才能大行其道。

余英时先生曾指出:““士民”的出现是中国知识阶层兴起的一个最清楚的标志。”(余英时 《士与中国文化》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87 《一、古代知识阶层的兴起与发展(二)“封建”秩序的解体与士阶层的兴起》 (p 021))。我觉得,可能一直要到后来出现了科举,“士”直接与科举挂钩,“文”的意味加重,进一步限制了“世袭”,“士”这才最终与“世家子弟”区隔,最终形成了某种“知识阶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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