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悲哉，壮哉 ─ 苏联、南斯拉夫、还有利比亚 -- seasonsyan

我 的 六 四

作者：高山

八年了，很多事情都遗忘了，但六四在精神上给人以巨大的冲击，在世界观上给人

以惊变，在结论上给人以扑朔迷离之感，使很多很多的人永远难忘但又不忍回顾．

历史永远是一个立体的东西，如同一座山，“横看成峰侧成岭，远近高低各不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著眼点和侧重，所以每个人对历史的感受都不可能完全一样．作

为六四的过来人，重新迈上那一段心路历程，揭开沉痛的伤疤，剖析难忘的历史，

寻求历史的规律，为的也仅仅是沟通两岸网友的理解、消除歧见、寻求认同．但

由于本文主要是想告诉朋友们自己的感受，不可避免的有著局限性，仅供大家参考．

我们这一代人，出生在文革后期，读书基本未受文革影响，也可说是幸福的一代．

79年以后，随著邓公倡导的“改革开放＂政策的实施，西方的文化随著工业品也渐

渐进入大陆，从各个方面影响大陆人民的思维和生活．

从初中开始，我们就是一边听著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一边听著BBC、VOA等长大的．

对于我们来说，美欧日尤其美国是民主自由的化身，外台的广播总是那么的吸引人、

有特色．当时的大陆也是从闭关锁国走向改革开放，原来的蓝绿色的服装再也不能

满足人们的审美欲望，原来用毛泽东思想教育出来的单一思维也不怎么行得通了，人

们用各种各样的西方思维来浇灌自己干涸的精神世界，萨特、尼采、人本主义、弗罗

伊德、第三次浪潮等等成为人们的热门话题，总的来说，思维也处于一种转变无序的

过程中，人们也处于一种激动甚至激昂的状态，象中国女排夺冠也使国人激动得上街

游行，彻夜狂欢．

“春江水暖鸭先知＂，回顾历史和研究现实，学生尤其是大学生往往是新思维最敏感

的听众、最投入的学习者、最虔诚的信奉者、最义无反顾的执行者．这时候，在大学

生里面也出现了许多的新思潮，这也就是所谓民运的源头和基础．

我也曾是一名留学生，只是不在美欧等发达国家，由于八七年左右已经出国，并不在

北京，这些情况也是听人说的，不是很具体和详细．但八七年以前我亲眼见到一次大

学生的游行，在凛冽的寒风中，一二百人排成长队走著，前面的两人打著一张用白床

单做的标语，上写“抵制日货＂的口号，似乎并不怎样受欢迎．

在八九年六四之前，就有一场导致胡耀邦下台的学运，那次是以资产阶级自由化定的

性和处理的，有些人不服，有些人不理解．但敏锐的学者这时已发出社会可能出现动

乱的预言，许多的社会矛盾开始激化、问题开始复杂．

对于六四的过程，我也不用再多述，许多的报道和文章已经向大家作了不能再详尽的

描述了，何况有的网友当时就身在北京，在这里我只想说几点给我较深印象的事情．

在学生开始游行的时候，正好李鹏总理送赵紫阳出访北朝鲜，李问赵如何处理，赵说

“学运不象工运，没有具体的目标，不会长久，拖一拖就过去了＂．当四二六公告以

后，有一段时间事态开始平息下来，但突然中央电视台报道北京百万示威游行，报道

百名老教授慰问学生，报道民主党派的表态，事态开始激化．从此开始中央电视台全

面追踪报道绝食学生的情况，报道袁木和学生的对话，赵出面谈“掌舵＂问题，外电

记者入驻天安门广场，各届媒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六四全面升温．赵到广场

慰问学生，突然说出“我老了＂，全国人民忧心如焚，连我们在海外也日夜难安，随

时收听外台广播......．突然，外电报道解放军开枪了，中央电视台报道北京干部代

表大会的新闻......．

另一方面，当时北京已经基本没有有效的公安警察力量了，公安人员上街不敢穿警服，

同时防暴方面才开始起步，防暴人员没有正规的训练、没有合适的装备，关键是面对

上百万的绝食、游行队伍没有足够的人员，甚至连武警部队都远不敷用．当时江泽民

书记在上海组织了三十万工人纠查队维持秩序，很快控制了形势，而北京由于情况复

杂，无法采用相同的方式．当时邓公除了中央军委主席以外，没有其它实质性的职务

了．

我的话题就从这里开始：

听到北京开枪的消息，我们两百多留学生是悲愤难忍，大家互相联络，制作白花，准备

发言稿，写标语，同心协力准备在国外游行示威，声援国内民运、声讨开枪者．六四时，

国内的许多机关基本处于瘫痪，外交部也不例外，大使馆也只好成立大使为首的紧急党

委，处理各项事宜．学生请求游行示威的报告上报使馆后，经讨论使馆同意了，但局限

于使馆内部，不得出外，我们虽然不太满意但还是表示了服从．

大家三三两两来到使馆，来齐后开始宣布示威开始，大家轮流发言，我也是其中的一名，

在座的人们都是义愤填膺、同仇敌忾，觉得政府的作法是对民意完全的践踏，是一种罪

行．发言后大家围使馆一周游行，举著标语、喊著反对政府、反对党的口号．使馆的工

作人员没有参加进来，但他们都对我们怀著深深的同情和理解，给我们准备饭食．游行

完以后，大家坐在使馆大厅的台阶上，前面放著从文化处搬来的大录音机，拉长天线，

大家开始收听当时觉得代表公理和正义的声音　　VOA的声音......．

夜深了，仍然激动不已的人们带著愤慨和失望慢慢散去......．

那以后的几天，是我最难受的日子，每天就是抽烟喝酒、愁肠满怀．六四以后的那次学

年考试，也成为我学生生涯最差的考试．

但我们还是密切关注著事态的发展，开始收看中央电视台的节目，这个节目就叫“六四

真相＂．在节目中我看到了被人点“天灯＂的解放军战士刘长庚烈士的遗体，这也是在

中国电视上看到的最恐怖的镜头，虽然现在看过《世界恐怖写真》等记录片，但和那个

是远远不能相比的，没有任何掩饰，让人的心都抽紧了．还有是刘长庚烈士的身边有他

的五六式冲锋枪，弹匣里是满满的的一匣子弹．我还看见了有几个路人向路过的军车投

掷石头的镜头，突然有一辆军车出问题停下了，那几个小子顿时冲上，毫不留情地向驾

驶室里猛砸石块，一面白旗伸出来（这也是我看见的解放军第一次打白旗），没有用，

直至里面的两名驾驶员被活活打死．还有，可能是退伍军人的人抢夺过解放军的装甲车

操纵车上的机枪射击的镜头，以及诸如此类触目惊心的镜头．

我不讳言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解放军枪击无辜人们的镜头，我也绝对相信有这样的摄影、

录像和详细的文章记录著此类事件．但当时在中央电视台看到的“六四真相＂已足以让

我感到困惑和不解，看来六四远远不象想象的那样简单，即一方是好人，一方是坏人．

在困惑和疑虑中又度过了几天，突然听说上面来要材料了，我已经作为发言者被列入了

重点对象的名单，这时候大使馆要求全体学生到使馆开会．

怀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我来到了会场，大家来得很准时、很齐，虽然彼此打著招呼但心中

的不安是掩饰不住的．文化参赞简单介绍了国内情况后请大使发言，这次大使不象平常

那样坐在会场中，只见身材矮小但不失风度的大使从门口穿过人群疾步走上主席台．

“同学们，大家好！＂大使用浙江口音简单致意，随后说：“我才从北京述职回来，关

于这里的情况,......＂下面鸦雀无声、一片寂静，“我没有向上面报告．＂话一至此，

整个大厅爆发出迅雷般的掌声，全场沸腾了，三分多钟啊，我们的手就没有停过，这是

对于和人民、和学生心心相印、休戚与共、风雨同舟的具有几十年党龄的老大使发自内

心的感谢和敬佩的掌声啊！

又过了一段时间，江泽民主席给大家讲话，江主席那亲切的目光似乎看到我们的心灵深

处，他缓缓地说：“这次事件，责任不在学生......*（大意），大家也是热烈地鼓掌，

表示发自内心的喜悦和高兴．

透过时空的迷雾，我仿佛看见下面的一个景象...... ．

在大地上，在电闪雷鸣中，有两位侠客相对而立，一位手执一根巨棒，一位手握一柄短

剑，巨棒气势夺人，短剑寒光冽冽，持棒的那位缓缓转动，握剑的稳如泰山，这更象是

一场定力和意志的考验．正如古龙小说中那样，成败就是一瞬间的事，持棒的愤然一击，

握剑的突然出手，只见持棒的伧然倒地，巨棒也随之碎裂开来......．

军队是一种国家工具这是从古到今的一条定律，而人民以自己对民主自由的热烈追求和

义无反顾的献身精神，受西方和国内舆论的左右而成为一种工具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这也同时反映出国人人格中的弱点，即非理性、缺乏自己的判断力和标准、相信人多就

是真理、人云亦云而非更多地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去行动等等．

六四后两个月，我开始谈恋爱，而有幸的是这位女友成为我现在的妻子．

六四后的一年，是我人生中最阴郁、最困惑的一年，开始喜欢喝酒，“一醉解千愁＂．

六四后的一年以后，我开始振作起来，在朋友、老师们的关怀和帮助下，从新认识自

我，认识中国共产党．我深深认识到，历尽磨难而不衰、千锤百炼更坚强的中国共产

党，是一个知错就改、吐故纳新、不断进步的党，是一个有希望的伟大的党，在党内

虽然还存在一些差强人意的地方，但还是有许多理智的、有头脑的、关心人民的、历

经考验的老党员和新同志．

认识到在未来的五十年里，唯有中国共产党才能领导人民建设中国、发展中国．作为

党和人民培养出来的青年，也唯有投身于党才能对自己负责、实现自我，同时对党的

进步和发展作出一定的贡献．

六四后一年半，我交了第一份入党申请书．

六四后两年半，我成为一名中共预备党员．

六四后，我很少再听BBC、VOA等外台广播．

六四后，我的世界观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再相信世界上有绝对的真理，东方没有、

西方也没有，我更多地听取多方意见，以自己的头脑来思考、来判断，由此走上了一

条较为中庸之道．

六四是死了将近一千人，对于离开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和他们的家属来说，这种损失

都是巨大的和不可弥补的．但在一场上百万人和几十万军队的直接对抗，数百万人间

接参与，一千多万人直接目击，海内外十二亿华人密切关注，全世界人们都在看著的

这样浩大的事件中，这样的损失又是轻微的．关键是六四以后，中国很快确定了新的

领导核心，走上了一条持续稳定健康的发展道路，这也是不幸中之万幸．

当邓公的灵车缓缓驶过长安街时，当时六四中走在前面的北大师生又打出了“再道一

声小平您好＂的标语，看著神州大地人们自发张贴的数不清的邓公的遗相，看著人们

内心涌出的泪水，我深深地感到，人民已经理解和原谅了小平同志在六四中的决定，

对于这位为中国大地以及人民作出巨大贡献的老人，人民将永远怀念他．

当然，六四造成的损失也是巨大的，人们对政治的热情一落千丈，世俗主义、拜金主

义、功利主义、个人主义开始象瘟疫一样蔓延开来，人们更多地关心钱而非其他，法

制败弛、吏治腐败，人们的精神生活出现了空虚和贫乏，失望甚至绝望的经历在人们

心灵投下的浓密阴影直到现在还未完全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