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 考吃小系列之宋代 从《东京梦华录》看北宋市民的吃二 -- 坚决要潜下去
第四节 李庆家吃酒争闲气,东华市寻宝遇胡商。
话接上回,祝员外与祝水行二人一个吃得酒至半醺,一个吃得腹胀如鼓,亏得还记得交酒饭钱。店中大伯见二人行动不便,唤过一顶凉轿,送二人回逆旅休息。夜间二人睡不安生,不是如厕,便是唤水,祝员外更是把下肚的一桌好酒菜喷了出来涂墙,直折腾了大半夜才沉沉醒去。
祝水行年青力壮,吃得多化得也快,天明醒转去过次青厕,洗了澡,换过一套新衣,便一身轻松。回到房来见祝员外尚在熟睡,思虑道:“员外昨夜呕得厉害,只怕醒转便要腹饥,我且给他买些吃食回来才好。”从包袱里取串钱在手,轻手轻脚的掩门出去了。
上到大街,诸门桥市井已开。祝水行才行至前街梢头,沿街酒铺早早在门前支摊沽卖粥饭点心,热腾腾冒气儿的竹笼里卖的是四色馒头、细馅馒头、太学馒头、糖肉馒头、果子馒头、笋肉包儿、水晶包儿、虾鱼包儿、蟹肉包儿、鹅鸭包儿,方正正层叠着的木围里装的是糖糕、乳糕、粟糕、枣糕、镜面糕、重阳糕、拍花糕、肉丝糕,还有那笑脸儿、子母龟、芙蓉饼、圆欢喜、骆驼蹄、肉果食、蒸粽子、杂合细粉、大骨料头,豆团、麻团诸般团子,真珠元子、山药元子各色元子,夹子、薄脆众类油煠。正是:“五光十色真便宜,腹破何须两贯钱!”
【这些早餐点心全部来自另一本与《东京梦华录》相似的书籍《梦梁录》,记述的是南宋都城临安的风物,上面这些只抄了一小半。】
祝水行咂咂舌头,摸摸肚皮,再咬咬牙,长出了一大口气,念道:“冲动是魔鬼,万万使不得。”随便捡个摊子,要了碗山药薏仁粥,就四个蟹肉包儿,给员外带上五个羊肉胡饼,寻个卖洗面药的买罢一份皂角洗面药,头也不敢回就踏上回程。
【卖洗面药的,梦华录原文:“以西殿前司相对清风楼,无比客店,张戴花洗面药。”又:“亦间或有卖洗面水,煎点汤茶药者。”中的洗面水指的都是一种掺有药料的洗脸水,主要起清洁,清香,护肤,保健的作用。皂角洗面药除皂角外还有白芷、蒿本、防风、丁香、藿香、茅香、檀香、麝香、沉香、零陵香、糯米、川芎、赤豆等药材和辅料,磨粉制成,作用功效大概等于现代的这霜那油之类护肤品。这些卖卖洗面水、煎点汤茶药的已开始使用最原始的暖饼,是为夹层瓷饼,内用汞齐法镀上金银。虽和吃无关,也随便提一句,无怪得资深腐女都爱穿宋:P】
回到客房,守得一阵,见祝员外醒转,祝水行寻店伴讨来一桶汤,化开洗面药,拧了两把手巾服侍祝员外洗面。待祝员外洗完面吃罢羊肉胡饼,吩咐了声中午再叫他起床,道是下午再去东华市买些物事宝货,送与王牙子与楚虞候打点关节,又上床睡了去。
天色近午,祝水行唤员外起床,二人便踱上街寻酒店。出了街,转过一条横巷,正走之间,只见傍着渠边柳树上挑出个酒帘儿,上书:李庆家店。入店来看时,店内颇是干净,酒客不多,尚有三两副小座头空着。祝员外便道:“便在这店内胡乱吃些,过午还有紧要事。”祝水行忙上去命店中大伯重新抹拭了副靠窗的座头,迎员外坐下。
二人坐定,点了三五个菜,两碗旋索粉玉碁子面,便闲话着等上菜。店中酒博士过来叫道:“二位官人,吃甚么酒?”祝员外昨夜酒醉,本不欲要酒,又见祝水行口唇微动,暗骂道:“吃货!”却开腔道:“随便打一角酒来与我这伴当吃,我却不要。”酒博士应喏去了。两人闲话了阵,见一腰捆青花布手巾的黄脸妇人提注上到前来,摆下两只酒杯,给二人倒上酒,就持注立在边上不动。祝员外见有外人在,不好说话,便道:“这位大嫂且去。”妇人口中喏喏,脚却不动,垂首喃喃道:“官人莫不要人服侍换汤斟酒末?今日店内无个有钱的酒客,奴家今日衣食全在两位官人身上,望二位大官人周全。”祝水行乃是个急脾气,着起恼来,大声喝道:“员外叫你下去,没带耳朵末?”妇人吃了一惊,走又不想走,留又不敢留,正无计间,酒博士过来圆场道:“员外,这妇人不通事故,望二位官人勿恼。”又赔笑道:“这妇人确是家里困难,前阵死了丈夫,上面还有一个老的,下面遗下一对小的,无得办法,故到店内来做个为酒客换汤斟酒的焌糟,赚几个钱养家。”
祝水行听罢,又瞧那妇人,腰间一条白带,果是有孝在身,当下便信了,言道:“元也是苦命之人。罢了,我给你几个钱,你下去吧。”说罢,数出十文钱递过,酒博士喏喏称谢,又引妇人道了万福,接钱便下去了。祝员外皱皱眉,小声道:“你在此充大,只怕这场酒饭要吃不得快活。”祝水行笑道:“不过给她几个钱,免得她在此侯着,员外不好说话,又怎算得充大。”话音才落,桌前又站上一人。
看那人时,里一顶猪嘴头巾,脑后两个扭丝铜环;上穿一领皂衫,腰系一条白搭膊;下面半截漆裤,八搭麻鞋;生得七尺来长,淡黄骨查脸,一双水泡眼,没根黄髭髯;面上一脸奉呈;腰身几许恭谨。
祝水行叫道:“你这人上来作甚?”那人诞面笑道:“不作甚,只来侍候二位官人。”
“俺们又不曾唤你,如何要你侍候?”
“二位官人一看就是财东,如果不要人侍候?”那人狡黠的反问道。
祝水行奇道:“你又能侍候啥?”
“二位官人若要买物,若要命妓,或要取送钱物之类跑腿活计,皆在小人身上,小人腿脚灵变,路程熟识,不正好侍候二位官人。”那人口舌灵便的答道。
祝水行叫道:“俺们不买物命妓,不取送钱物,无须你侍候,你下去吧。”
那人又道:“这下不须,或一伙须要,小人只在边上候着便是。”
祝水行胸中恼怒,想上前撕打,又望见祝员外在一边微笑不语,遂不敢动,气鼓鼓的道:“给你几个钱,你下去!”一下又去了十个钱。
这祝水行一下去了二十个钱,正心痛不已,桌前又上来一个小子,这人且歌且唱,手中端着一盘果子,递上桌来,祝水行只道是上菜,吃过几个果子,忽的叫道:“员外,俺们似不曾点这果子。”祝员外大笑不语,指指他身后,祝水行转头瞧去,只见那上果的小子正待立在身后。祝水行恼道:“你又是谁?上来干甚?”
“好叫官人知道,小子上来献歌献果,助官人酒性,乃是侍候大官人来着。”
“甚么?怎么又是上来侍候的。”祝水行头大不已,正要斥骂,鼻中一股胭脂水粉的浓香传来,才正过面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立上桌前,开腔沥沥的唱曲。又有两人提篮上前,也不言语,只把篮中香药、果子、萝卜之类塞到面前。一时间,桌前人头煽动,如蜂似蚁,晃得祝水行头晕脑胀。不由得发起性来,站起身来大吼一声:“入娘的,想打架末?”
见祝水行发怒,众人挤挤擦擦,不敢再唱再塞,只在那小声嘀咕:“这村汉……”店中酒博士与大伯慌乱过来劝,分来众人,又是赔礼又是作揖,勉强请祝水行坐下,才道:“大官人勿怒,这些都是在店内趁食的杂项人,今日店内无甚酒客,故而都想来服侍大官人,趁些钱度日,不想吵烦了大官人,恕罪恕罪。”祝水行气哼哼的道:“罢了,你让他们都下去罢。”众人听了又鼓噪起来,大伯赔笑道:“官人果子都吃了,曲也听了,这香药罗卜也不值几个钱,还请官人大度,赏几个小钱,让他们下去罢。”祝水行又气又恼,当着员外又不好发火,转头向员外看去,祝员外却忍笑不语,扭头看着窗外。祝水行没得奈何,从腰里摸出钱串,一人给了十文。那唱曲的妓女尤不知足,还想讨要,亏得店中大伯扯了下去。这厢过卖上了菜面,告罪下去。祝水行一肚子气,那吃得下,草草喝了几杯酒就停了箸,只在那厢捶胸顿足,心痛平白去了六十个钱。祝员外笑道:“当时叫你不要充大,你不听我言,这下争了一肚子闲气,可快活不?”见他羞恼,又道:“吃一堑长一智,这六十钱一伙算我身上便是。”祝水行遂转喜作色,叫道:“怎敢叫员外出钱,俺自作自受罢。”
【当时依附酒店生活的东京市民很多,而酒楼也把他们的服务作为酒楼的补充。引《东京梦华录》原文:“凡店内卖下酒厨子,谓之『茶饭量酒博士』;至店中小儿子,皆通谓之『大伯』;更有街坊妇人,腰繋青花布手巾,绾危髻,为酒客换汤斟酒,俗谓之『焌糟』;更有百姓入酒肆,见子弟少年辈饮食,近前小心供过,使令买物命妓,取送钱物之类,谓之『闲汉』;又有向前换汤斟酒歌唱,或献菓子香乐之类,客散得钱,谓之『厮波』;又有下等妓女,不呼自来,筵前歌唱,临时以些小钱物赠之而去,谓之『剳客』,亦谓之『打酒坐』;又有卖药或果实萝卜之类,不问酒客买与不买,散与坐客,然后得钱,谓之『撒暂』。如比处处有之。唯州桥炭张家,乳酪张家,不放前项人入店。”所以楚赚王、王牙子与祝员外商议籴粮之事要选在张家酒楼,正是怕前面的杂项人入店括噪。附一张宋墓壁画,当时人家在家吃酒大概是这个样子,可以作在酒楼两人吃酒的参考】
二人吃罢酒饭,也不回店休息,直去东华门外市坊,准备买些物事宝货,送与王牙子和楚赚王打点关节。这东华门外的市坊只因皇城所须物事也在此买卖,故而乃是东京城中买卖最盛之处。凡饮食,时新花果,鱼虾鳖蟹,鹑兔脯腊,金玉珍玩衣着,天下之奇皆在此市。
祝员外买了斤半狮子糖,一篓温柑,两匹细绢,捆作一包,叫祝水行提了,准备送给王牙子作谢。祝员外思道:“这楚赚王楚虞候貌似好酒,不若送他一套金银酒器,既足值又实用。”转过几家店,皆不合用,逛东华门内里,只见一座好大的门脸,前檐上扎一溜儿彩绢,门前右首竖起一长牌,上书:毕家上色金银琉璃宝货铺。踱进店去,一条曲尺大柜台后是黑檀木作的架子,架子上摆满了各色金银器物,柜前几张複式靠背椅,一个满脸螺丝胡子的胡人正在与两个店伙说话。那胡人见祝员外二人进来,丢了店伙过来行礼,操着一口怪异的汴京口音文绉绉的道:“这位演外请鸟,克是来敝店买货。”祝员外虽大官巨贾见过不少,到是初次和胡人打交道,也不敢怠慢,叉手回礼道:“正是要到贵店寻套上好的酒器。”那胡人见来了大客,笑着套近乎道:“不知这位演外贵姓贵庚?”
祝员外讶了一下:“这胡人问我年庚作甚?”只答:“某家姓祝。不知贵店主如何称呼?”那胡人作个怪异手势,口里叽里骨碌:“某家叫Abdul.Bn.Binoche,乃们宋人写作阿卜杜勒.本.毕诺澈,店员们都称我毕姥爷,演外叫我老毕就好。”
“呃,老毕!”
“哎,老猪乃好。”老毕笑眯眯的回答。
虽说这胡人老毕的汴京话说得怪腔怪调,不过店内到是好宝贝不少。引二人进了内房,先拿过一套定窑白釉剔刻花酒壶注碗,老毕介绍道:“此物是乃们定窑名器,虽不及乃们哈里发大皇帝所用的金丝铁线官瓷,胜在釉白如玉,刻花精美,乃们员外最喜欢啦。”
见祝员外摇头,又命人拿过一套龙提狮口青釉剔花倒装壶,又道:“这个酒壶是乃们耀州窑烧做,胜在作器精巧,从壶底倒酒,不滴不漏,乃是装13唬人的奇货。”
祝员外摇头道:“不瞒老毕你,某是想找一套贵重的金银酒器送人,这些瓷器全然无用。”
老毕拍拍腿,怪声大叫:“早说哇,金银酒器挖们大食胡人作得最好的说,有滴有滴。”说罢亲自跑到柜内,取出一套六个金錾折技茶花纹银高脚杯来,摆了祝员外面前。祝员外见这套银酒杯作工精湛,甚是漂亮,只在细细的看。老毕见祝员外只看不语,以为嫌这银杯不够贵重别致,又亲手去柜内取了一把金盖金足锥瓶玻璃壶,对祝员外吹嘘道:“老猪乃看这把玻璃壶,是挖们千里迢迢从大食运来,一共运了五十把,沿海路过来历时两年,到了乃们大宋只剩三只,一只卖给了郑学士,一只送给了你们哈里发大皇帝,现在只剩这一只作镇店之宝,老猪想不想要哇。”这瓶色作淡色,透明可爱,壶盖坐圈皆是黄金打造,提把却是似玉般的墨绿色,果是罕货,看在祝员外眼前简直拔不出来,发咐了祝水行出去坐等,老猪与老毕二人自在房内会商,具体花费不得而知,总少不了是去了一注大财。
一个时辰后,二人出来,祝员外亲手提了两个包裹,又自前柜拣选些金银酒器,打在一起,胡商老毕又给二人雇了两顶凉轿,祝员外出铺上轿,与胡商老毕道声谢,便直向胡相公家而去。
残阳西斜,点点的金光透过火红的彤云,越过高大的城墙,将汴京浸在赤血一样的余晖之中,整个东京的市民们就在血海般光波中热络真切的过着生活,也许是等着归家的丈夫,也许是守着食摊大声的叫卖,也许在宴席前唱曲,也许在寺里祷告,而祝祥夏祝员外与祝水行在轿子颠簸中,思絮飞了起来。
“若能成此大事,拉上蔡公相的关系,只怕日后河北也是我祝家的天下,哈哈哈。”
“入娘的,这轿子颠的骨头疼。”
一年以后,崇宁五年五月,蔡京罢相,四辅郡罢。大观元年,蔡京复起为左仆射。大观三年,蔡京致仕。政和二年,蔡京再起辅政。宣和二年,又令致仕;宣和六年,蔡京再起领三省;靖康元年,蔡京被贬,旋死于潭州。就在蔡京不断复起与罢相的党争中,在崇宁四年的二十二年后,即宋靖康二年(金天会五年),东京城破,繁华的东京城毁于兵燹,北宋灭亡。
【北宋瓷器在历史中地位相当的高,其中以“五大名窑”为最,即官窑、汝窑、哥窑、定窑、钧窑。官窑由徽宗亲自主持设计,崇宁四年还没有,要到政和年才有,文中是为了介绍,使用了穿越的用法。
定窑的民器最多,但据《东京梦华录》载:“凡酒店中不问何人,止两人对坐饮酒,亦须用注碗一副,盘盏两副,菓菜楪各五片,水菜椀三五只,即银近百两矣。虽一人独饮,盌遂亦用银盂之类。”也就是说当时东京的高档酒楼基本使用的酒器与食器都是银制,非常奢华。
注碗是一种温酒的碗,和酒壶为一套。倒装壶是一种始于宋辽时期,从底部灌酒入内的有趣酒壶,大家有兴趣可自我百度。下面通过一些出自北宋、辽、南宋、元代的文物图来瞧瞧宋代的银制酒器与食器。】
宋代定窑白釉剔刻花酒壶注碗
宋代耀州窑龙提狮口青釉剔花倒装壶
金錾折技茶花纹银高脚杯
金足盖锥瓶玻璃壶,这是真的大食货,不过发现地当时在辽,而非宋。
银孝子升天杯盘
银船盘盏
银梅梢月纹盏
最后,因为参加了爱坛中秋征文活动,这祝员外又正在汴京,恰逢崇宁四年中秋节,所以还有个专写宋人中秋的番外篇,列位看官少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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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北宋东京商人一天的吃喝玩乐生活四
🙂这张宋代耀州窑龙提狮口青釉剔花倒装壶 千岭 字135 2011-10-10 02:37:54
🙂焌糟是不是缩糟? 1 等明天 字156 2011-09-12 03:36:10
🙂焌糟在宋代的酒楼里指帮忙温酒的妇人 坚决要潜下去 字44 2011-09-14 21:46:19
🙂这个毕姥爷太搞了 松阿察 字0 2011-09-05 22:5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