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发点我写的小说,欢迎指正,拍砖留情——暂定名:雨夜 -- 苏芬以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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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雨夜 2

罗林的这个营,装备的全部是这个军独有的、适于城市战的中型战车——KT-35式坦克。这种坦克的原型取自于世界各国的多种坦克,而从KT-35的外形也可以依稀看出它们的身影:T-34坦克倾斜的侧装甲、T-55坦克半球形的炮塔、“艾布拉姆斯”大得夸张的炮塔——底盘比例、还有“百夫长”独特的上层结构,等等、等等。

但KT-35又不仅仅是已有战车型号特点的简单叠加。针对所设计的作战特点,东方重型机车厂、泉都钢铁公司等企业的技术人员们与周明勇、罗林等部队参研人员一起绞尽脑汁。城市战中使用坦克,虽然可以为徒步步兵与步战车提供有效的火力支援和装甲掩护,但其受街巷、路障等限制,机动速度不能提高;城市中中高层建筑和市政地下管网密布,来自上下两个方向的火力又恰恰对传统坦克最薄弱的两个部位——炮塔顶部和车底构成严重威胁;城市战中的反坦克兵力与兵器机动一般都较坦克便利,易于组织和集结部署,这样坦克面对的火力就比其自身所具备的火力密集得多、也强大得多。而一旦针对三个劣势对现役坦克进行改装,势必会破坏战车本来的结构系统,增大战车的重量,并进一步升高了坦克临阵“掉链子”,即发生故障的概率。最要命的是,就算装甲增厚了、火力加强了、速度增快了,实战效果却很有可能并没有什么改善……

众人沉默不语,周明勇环视着一片寂静的会场,回忆起他看过的一部纪录片,那是他从外国留学带回来的:第一次车臣战争,俄军以三个方向上的重兵集团包围了叛军占领的首府格罗兹尼市。1994年12月31日凌晨,在地空火力的掩护下,俄军第131摩步旅、81摩步团等部队以坦克、步战车为先导冲入城内。本是苏联武装力量退役空军少将的叛军头目杜达耶夫对俄军的兵力兵器、乃至战术心理都了如指掌,他指挥叛军化整为零潜入城中各处,用反坦克火器从各个角度对成纵队的俄军装甲部队进行打击。战至1995年1月5日,俄军装甲部队损失惨重,冲进城内的26辆T-80坦克被击毁22辆、116辆步兵战车被摧毁95辆。失去了装甲兵掩护与支援的步兵几乎遭受了灭顶之灾,第131摩步旅旅长萨文上校被叛军狙击手打死,该部阵亡800人,被俘75人;第81摩步团战至最后竟然只剩下一名军官和十名士兵!格罗兹尼的惨重损失直接沉重打击了俄罗斯的士气民心,俄政府被迫与总体实力远逊于自己的叛军妥协,签署了事实上承认车臣独立的文件。而民族分裂势力和宗教极端势力、恐怖主义并没有就此罢休,相反,格罗兹尼的胜利刺激着他们继续铤而走险,紧接着就发生了布琼诺夫斯克、基兹利亚尔、矿泉城、五一镇等人质和爆炸事件,俄罗斯百姓人心惶惶……从学生时代起周明勇就对这段并不久远的历史有所了解,而随着了解的加深和职业的变换,对于这段历史他的心情是愈加沉重的——中学时代的语文老师燕姐对他的评价果然不错——他是一个容易严肃起来的“沉甸甸的人”。

不过对于任何一个与历史中俄军立场一致的人心情也不会好到哪儿去,相信这部片子里反映的情况在座的诸位也有不少人了解并与他一样正在想着,周明勇必须要打破这种沉默了。

他拿起面前的玻璃杯,把玩似的转动着,又用示指和拇指捏住杯口,杯子悬在半空,似是玩闹。众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坐在斜对过的机械工程师张昌祥,许是见此“不应景”之举而感气闷,身体重重地靠在椅背上,整个人萎顿下去,只有一双眼睛隔着镜片死死地盯住周明勇。

周明勇眼睛看着手中的玻璃杯,余光却把会场上的每一个人都扫了一遍。当他瞅见张昌祥的表情时便咧嘴一笑,捏着杯子的两根手指随即松开,杯子“砰”砸在硬松木桌面上,盛了一半的水飞出来溅得到处都是。

张昌祥忽然挺直腰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旁边人以为他要发作,急忙伸手去拦。张拨开别人的手径直朝周明勇走去。罗林见此不解其意,心说不妙,正欲开口,满脸笑容的周明勇面向张昌祥:“有主意了?”

张昌祥只是一手抓着周明勇的肩膀,一手在空中挥动,嘴里重复着:“骨架,骨架!”

周明勇扯扯正手舞足蹈的张昌祥的衣角。张昌祥扭头看是周明勇在拉自己,这才嘿嘿一乐踱回自己座位后面:“诸位知道,我们所面临的城市战中坦克所暴露出的三个最大的问题,其实核心还是装甲问题。装甲轻量化虽有利于机动却不利于防护;而现有的加强装甲的办法,无非是增加厚度、敷设附加装甲、改进材料等,无论如何都会大幅提高战车自身的重量,消耗发动机的冗余功率,并严重影响了炮塔转动和车辆机动的灵活性。所以,”张昌祥笑容满面,对着周明勇做了个“请”的手势,周明勇很配合地从桌上拿起那个还站着、外面已经湿漉漉的玻璃杯。“我们将要研制的这型坦克,或者说是城市战车,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就是防护。但改善防护并不完全等同于加强装甲,我们可以从一条新的思路开始设计,这就是整体结构!大家看周同志手里的杯子——”众人的目光再一次投向周明勇。

“我相信,周同志刚才的行为是有意而为之,目的就是要给我们提示出这条新的设计思路。”周明勇哈哈大笑:“张工可别这么抬举我,有意是有的,但不至于拔高。我也是有一个想法而已。你是这个型号的总师,一下就能想到整体结构是很正常的。”

张昌祥“嗯”了一声接着说:“周同志说我是总师,所以才从整体方面来考虑。其实不只是我,大家都应该具有系统上的考虑,立足于自己所负责的子系统,思考如何把它较好地融合进整个大系统的环境中,这样我们所研制的型号才能是一个经得起时间和实战考验的整体。”

在周明勇和张昌祥你一言我一语的发言时,罗林端坐在椅子上听着两人的话,心里一直在默默的思考着。这个虽然只有二十九岁,服役时间却超过十二年的“老”坦克兵回味着周明勇刚才的行为、张昌祥的激动、和两人的言语,蓦地明白了。抬眼瞧见周明勇手中的玻璃杯有了主意。

第17集团军的军官自周明勇就任军参谋长后接到的第一个命令就是:自即日起,全体军官(当然,军长和政委周明勇命令不着)必须日常即佩带一至两件自卫武器,无论是手枪、刺刀还是别的什么民用品自便。体积不用太大,以方便取用、衣物遮盖时不至凸显为宜。便装出行时携带与否自便,原则上要携带。命令一下全军哗然,有赞同的有反对的。但军营毕竟不是可以讨价还价的地方,当天晚点名时从普通的排长到周明勇本人都纷纷披挂上阵。有本来腰间挂上手枪套的、有在皮带上别上刀鞘的、更多是裤袋里装了一把自购的刀把缠了布条的钢折刀,工兵团的一个中尉连长竟然在后腰上挂了柄工兵锹“招摇过市”。周明勇当晚正在工兵团检查,喊过这个连长,边问边拍打着工兵锹的锹把:“你谁啊,这是你的自卫武器?抡得动吗?”

那连长左手背过去,摘下工兵锹插在地上,立正敬礼:“报告大校同志,我是工兵团直属连连长高玮,这把锹自认为比较擅长使用,所以挂它。”

周明勇盯着他的眼睛:“好,你的正后方,约二十米处土堆有一敌兵,用你的随身武器在这里攻击他!”“是!”高玮回身,两指一勾,工兵锹便拔出来,就势握锹把在手,前臂一抬,三角形的提把抵在肩上,上身向前一冲,握锹把的手同时大张开来,工兵锹就像一支箭一样飞出去。

高玮站在原地看着。倒是周明勇跑到土堆旁边,俯身观察。虽然土很干,质地也较疏松,但二十米外飞来的工兵锹深深地插在里面,锹头完全没入黄土中,这可不是一般的力量所能达到的。周明勇从土堆中拔出锹来,回来交到高玮手中:“高玮中尉,我同意了,这把锹以后就是你的自卫武器,有谁不服,你让他来找我,我是新任军参谋长周明勇。”说罢敬了个礼,扭头便走。

后面高玮的喊声有点变调:“你就是突击旅调上来的周旅长啊?!”

罗林从挂在腋下的鞘子中拔出自卫武器——一把东德产的MPi-K步枪刺刀。MPi-K步枪即是东德恩斯特台尔曼兵工厂从苏联引进AK-47自动步枪后仿制的产品,其配属刺刀既继承了其苏联原型实用凶悍的风格,又加以德国人特有的严谨和精良的工艺。这曾是罗林留学外军时的老师、德国联邦国防军陆军装甲部队学校中校教官马尔凯斯塞克特的个人收藏。中校非常欣赏这个来自东方勤奋聪明的学生,又由于他个人的原因,所以在罗林准备回国时,他的行装中就多了一份来自日耳曼人的礼物。

罗林左手拿起自己面前的玻璃杯,倒空里面的水,右手持刀尖对准杯底。他先试着用较大的力刺了几下,没有变化;又用刀柄去敲击底面和底沿,依然无事;直到侧过来,刀柄一下就敲碎了杯口附近的杯壁,而靠近底部的杯壁敲击后只出现了几条放射状的裂纹。

大家在他拔出刀来之后就约摸知道了他要干什么,都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试验。罗林收起刺刀,手中的杯子冲一圈人晃晃,放回桌面。

“这样,我们就从这个杯子得到了如下启示:未来坦克——请允许我用这个名字来称呼我们研制的这个型号——的整体结构在设计时就应考虑为其防护服务。具体来说,就是战车在承受打击时投射物的冲击波应由全车结构的每一个可靠部件来承担,完成这一任务的有利因素有三方面:首先是车体框架,用张工的说法就是骨架,这是基础。”罗林伸手拽过圆桌上的白板,用油笔在上面画了一个长方体。

“其次就是基于这个框架的、具有优异力学性能的几何构型,这其中包括了我们已知的能够弹开或者滑开投射物以减轻其冲击力的半球形、楔形和单斜面,而且还要包括与防弹构型相关的辅助组件和结构。”说话同时罗林又在长方体顶上画了一个半圆,涂上阴影,半圆的平底下则填了一条条的“腿”。“这就是构型的支架,如果有用的话。它们可以安装在大框架上。”

“最后就是装甲本身的问题了。可以不厚,但一定要可靠,人体抵御外物打击的第一道防线就是衣物和皮肤,对于坦克来说更是如此。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点我想泉钢的安总您比我们更有体会吧?”

泉都钢铁公司产品研发部经理安卢恩点头称是:“罗营长说得不错,我们曾经配合部队进行过坦克装甲的研制工作,这期间我们还得到过一家外国老牌钢铁军工企业的技术支持,我们的新型国产主战坦克的装甲水平属国际先进,已经接近了目前的技术极限。但恕我直言,矛盾之争从古到今,我认为世界上还没有不能击破的盾。而更新更好的盾总是在上一代被击穿后才出现的。”

“美军的M1坦克不是装备了贫铀装甲吗,我们可以仿制啊!”罗林有些激动,问了一个比较没水平的问题,话一出口自己也后悔了。

“我来替安总回答你吧,”周明勇接过话题。“我们用不着也用不起贫铀装甲。贫铀装甲的技术门槛对于我们来说已不成问题,但美国能大规模应用贫铀装甲是因为它是世界第一核电大国,每年核电站产生的核废料能为其提供充足的原料;而我国虽然核电规模也很大,但产生的废料满足不了生产需求,况且国家还有严格的限制政策,而从外国进口核废料简直等于是痴人说梦。就算解决了原料问题,但由于硬度太大,加工需要耗费很大的成本以及频繁更换特种设备,所以每一块贫铀钢板的制造成本都相当于数块甚至是十几块同样面积和厚度的普通轧制钢板,这样进行的话我们的未来坦克生产成本就会变得极其高昂,会出现‘战车等装甲’的滞后现象,这是会拖延新型号的测试和列装进度的。即便这样,由于美国对他们制造贫铀钢的技术严加保密,而我国的装甲冶金技术又落后一些,生产出的贫铀装甲质量也不一定可靠,大家都知道,就算是装备正宗原装贫铀装甲的美军M1A2主战坦克,其正面装甲可以抵挡普通火炮甚至是俄制T-72坦克125毫米火炮的直射,但照样在伊拉克被155榴弹制作的简易路边炸弹和RPG火箭筒打得车毁人亡。这种费力还不一定讨好的事情我们为什么要干?”

紧接着周明勇转向安卢恩:“安总,听说您不仅帮部队研制过坦克装甲,早年我国自行研制防弹衣时您也参与了加强插板的研究工作。这方面有什么启发吗?”

安卢恩爽朗地笑着:“周参谋长的情报工作很详细啊!没错,那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后期,为了抗美援越战争中的我军汽车兵免遭美军空袭伤害,我奉上级命令参与了国产第一代防弹衣的研制工作。其实在此之前,五十年代末我军就少量装备了一些用玻璃钢和木棉制作的防弹衣,但只能挡挡手榴弹的低速破片。那段日子真是过得很难啊,我们没有一点基础,仅仅凭借极少的一点外国资料和自己的想象以及制造特种钢的老经验上马工作,苦思冥想,反复试验,光不同配方、甚至是同样配方但比例不同的钢铁样品我们就不知炼了多少炉!先是玻璃钢和新型铝合金的插板,后来我们获得了一种性能比较满意的防弹钢板,很抱歉由于现在还在保密期,所以这种钢板的型号还不能给大家透露。我们把它装进防弹衣送到部队。前线传来的消息使人振奋,试验可以说是取得了成功。后来这款防弹衣不仅装备了援越部队,还装备到了公安、武警等部门,反馈来的信息表明各方对它都比较满意。再后来我回到了公司,新一代更轻而效果更好的防弹衣的研制工作就由年轻人接手了。我听说他们已经取得了新的突破,用国产芳纶纤维和高强度陶瓷作为防弹材料,减轻了近一半重量,防弹效果却比我们那代还要好。当然这已经超出了我的知识范围,所以我也只能为年轻人感到高兴,却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了。”

“坦克的装甲研制其实比防弹衣插板的研制要简单,只要让钢板挡住袭来的弹丸不穿透到舱室里就行了;而防弹衣则要充分地考虑减轻投射物对人体组织的冲击、弹丸和破片对防弹材料的侵切、防弹材料模块之间的连接等等。”

“道理是这样,但在预研阶段这两者可是一样的难度。”

“何以见得?”

……

一位东方重型机车厂的技术人员和安卢恩争论起来,一旁的人也分成两派参与进去。周明勇冷眼旁观。他思考着安卢恩说过的话,一句一句地分析其中的信息。

“看来……有必要增加一个部门参与研制了。”周明勇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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