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level 7(01-03)(日) -- 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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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level 7(03-32) (日 宫部美雪)

level 7(03-32) (日 宫部美雪)

第三章32

真行寺的这一天,是从一个电话开始的。

不知不觉的,悦子睡过了头。睡得像浸入了朦胧的梦中一般,忘记了时间。

“妈妈,妈妈的电话。”被由佳里叫醒时,枕边的闹钟已经指向了十点半。悦子跳了起来。

在着争分夺秒的寻人时刻,像这样的外行行为可不行,悦子在心里感到羞愧。要是昨天那点儿事儿就把自己累坏了,那还怎么见美绪了。

“电话?谁来的?”

“是,那人说我一说KIRIKO妈妈就知道了。还说小姑娘好聪明啊。”

是美容院ROSE SALON的网野桐子。悦子跑下楼梯,抓起话筒。

“喂。”

“真行寺女士?是我,桐子。”

桐子好像是在外面打的电话,能听到身后的嘈杂声。

“是美绪的事儿,不知有没有用,我得到一个消息。能见一面吗?”

“谢谢!我去你那儿。桐子小姐现在在哪儿?”

桐子介绍了地点。是在四谷的一个运动俱乐部。她用脑子记住那个名叫LIFE SWEAT俱乐部的地址,连忙换好衣服——由佳里走了过来。

“妈妈,着急走?”

“抱歉,还得出去一趟。”

“那就没时间把由佳里送到姥爷那儿了?”

怎么会——话说了一半,由佳里就笑着走开了。虽然看着有点儿心疼,可这也是没办法。

穿戴好了之后,她检查了一下挎包,可找不到汽车钥匙,也没有银行卡。悦子心一慌,却听到外面传来汽车喇叭声。走到玄关向外一看,悦子的汽车里,由佳里正一个人坐在驾驶席上。

“妈妈——”由佳里挥动着两手。右手拿着钥匙,左手拿着银行卡。

“今天,由佳里也要跟着去。”

“由佳里!”

“怎么不行。妈妈,你的钱包空了,我去给你去来了。‘军费’,有我在方便多了,是吧?”

悦子装出一副吓人的面孔,可一想到像兔子一样跑到大街上的银行提款机那儿,又跑回来的由佳里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

“妈妈,快点儿,出发!”

LIFE SWEAT正对着JR四谷车站去往纪尾井町的那条大道上。在一个新建的大厦里。大厦顶上有一个像温室一样的圆顶房。没准儿里面就有室内游泳池。

在接待处,一说出网野桐子的名字,穿着鲜艳的黄色运动衫的女事物员指着里面说。

“请乘那架电梯到七楼。正面是游泳池入口。往左拐是果汁吧——网野小姐说在那儿等您。”

悦子和由佳里都是第一次进这种地方。悦子领着由佳里心里扑通扑通直跳。这儿可和家附近的公营体育中心完全不一样。

黄色运动衫好像是这里的制服。一照面,那边就是一声充满朝气的‘你好’。每个人的皮肤都晒得油黑油黑的,显得很健康。

七楼是最高层。和悦子猜的一样,圆顶房中设有游泳池。周围是大落地窗,可以看见盛满碧水的游泳池的全貌。果汁吧设在可以俯瞰到游泳池的位置上,悦子两人一下电梯,桐子马上就看到了,不住地向她们挥手。

室内的色调统一为木纹和白色,排列着高脚椅子。桐子坐在靠近游泳池的座位上。

她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同样岁数的女性坐在一起。两人都穿着颜色鲜艳的运动衫和短裤。桐子额上缠着印花大手帕,另一个人束起长发垂在背后。

“对不起呀。今天还带个(累赘)孩子来。”

悦子刚说完。由佳里就嘿嘿笑了起来。“我是小累赘由佳里。妈妈承蒙您的关照。”

那两个人欢快的笑了起来。

“我来介绍一下。这个人是我高中时代的好友,莲见加代子。”

桐子介绍完。长发女子站起来轻轻点了一下头。那是个身材苗条,惹人注目的美女,看起来比桐子要稳重得多。也正是因为这样,当桐子介绍她的职业时,悦子不由得‘啊?’的一声,大吃一惊。

“侦探事务所?你?”

莲见加代子似乎见惯了这样的反应,只是微微一笑。

“这个事务所是我父亲办的。所以,我在那里帮忙。”

“就是家庭产业。”桐子笑道。“由佳里,喝点儿什么?这里的石榴汁可好喝呀。”

“好!”

片刻,淡粉色的果汁被端了上来。等穿着黄色的运动衫的店员离开后,桐子开口了。

“关于美绪的消息,是加代子跟我说的。我俩今天来这儿打墙球,谈话的时候,我跟她说了美绪离家出走的事儿,把加代子吓了一跳。”

悦子,看着找不到一丝常见的侦探标记的女子的脸。

“莲见小姐也认识美绪?”

加代子点点头。“我也常去ROSE SALON请桐子做头。和美绪就是在那儿认识的。”

因为是四个多月前了,所以大概在四月中旬吧。

“那天我去ROSE SALON,美绪是先到的。因为当时桐子冲我打了声招呼,所以她也许知道了我们是朋友。过了一会儿,我凑巧坐在了旁边椅子上,美绪就和我搭上话了。”

“从她的性格来讲,很少见吧?”桐子说。“这可是有原因的。”

美绪知道了加代子在侦探事务所工作后,就对她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桐子吐了一下舌头。“都是我多嘴。加代子总叮嘱我说‘别总随便跟别人说我的工作’。可,一不注意就……那时候也是,我正给美绪烫卷,聊着聊着就把这事儿说出去了。‘那个人啊,我估计实在看不出是做什么的吧?她在我朋友里面也是个异类。她可是个侦探呐。’之类的,全都说了。”

“之后呢?”悦子探身问道。“美绪要你做什么了吗?”

加代子把两手放在膝上,坐正身子说道。

“像电视里看到的那样。先开口说了一句,真的吗?”

美绪询问了,最近一段时间,委托侦探所和信用调查所来调查自己身世的人增加了的传闻是不是真的。

“调查自己身世?”

“是。这段时间,时常有。”

来委托这种调查的,多是处于企业管理层的男性。

“中级管理层,多是所谓的‘受夹板气’的人。反正是受气受累的,突然想道,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非得这样。每天这样苦干,到底得到回报没有?别人是怎么看自己的?——于是陷入了烦躁之中,变得坐立不安。”

是这样啊……悦子明白了。所以,这些人才特意跑到调查机关,雇人查一下自己——不,其实是想得到别人的评价。

“挺滑稽吧。”桐子缩了一下瘦肩。“和妻子的感情如何?和孩子们有没有交流?上司的评价如何?有没有一心追随自己的部下?这些事儿,自己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加代子轻轻摊开双手。

“这些事情,自己看到的想到的,也许同客观角度观察到的不尽相同,所以他们才想请人来确认一番。”

“像个白痴!净瞎浪费时间!”

悦子小声说道:“我感觉,稍微有些理解了。”

那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悦子。桐子吓了一跳。加代子则用温和的目光鼓励她说下去。也许是职业习惯,也许是人品,莲见加代子这位年轻女性的视线,时刻给人一种伸手相助般温暖。

“一年前,我的丈夫过世,是过劳死。”

悦子挤出一丝笑容。

“作为妻子,我经常会自责,人不应被这样累死。在此之前自己为什么会置之不理。不光自己这样想,周围的人也会这样责备。”

“对不起。”桐子突然说出一句。是有很抱歉让悦子说出这些的意思吧。这样悦子更感到她的可亲之处了。

“所以,不易从悲痛中恢复过来——现在也是这样。因此,我能理解。丈夫刚过世时,我做什么都缩手缩脚的,当然,还有一种罪恶感。可,我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我想过要帮他一把,可连怎么帮都不知道,这个,没人能理解。有一段时期,我只顾及周围的人是怎么看自己的。也曾经思考过,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到底是什么。”

“真是段痛苦的回忆啊。”加代子安静地说道。

旁边的由佳里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桐子见状,忙用明快的声音说道:“由佳里,有氧拳击,不试一下?”

“那是什么?”

“很简单。砰砰地打拳靶就行了。打起来心情可好了。姐姐带你去,好吧?”

悦子点点头。由佳里一下儿站起身来。拉着桐子的手。“像泰森那样?”一边说着,一边走远了。

加代子微笑着说道:“孩子真可爱。”

“给您添麻烦,真对不住。”

所以呀——加代子又转回了话题。

“我和美绪一说,最近的确像这样的身世调查增加了。她就问,你们的事务所只要委托就给调查吗?”

加代子用食指按着鼻尖,一副沉思的表情。

“当时,我没想到她是认真的。还以为不过是在美容院做头时的闲谈而已。所以答了一句‘哎呀,怎么说呢?反正收费挺高的。’不过,美绪非要知道事务所的地址,所以我就把名片给她了。”

结果,过了一周左右,美绪真的来事务所了。

“她是想请你们调查一下自己?”

加代子缓缓地点了点头。

“大致需要多少花费?需要多长时间?能做多大程度,多大范围的调查?询问得很详细。连我都很吃惊。”

在莲见侦探事务所,身世调查的起步价是二十万日元。

“实际会超出这个数额。所以最少得准备三十多万日元。我说她一个学生根本办不到。可她却说‘我打工攒钱’。这可有点儿让我为难了。”

悦子想起了美绪的朋友桃子说过的‘美绪打着工,平时还很小气。’

加代子接着说道。

“我们那里,原则上不接受未成年人的委托。就是委托者本人的身世调查也不接受。这是我父亲——也就是所长的经营方针。”

这引起了悦子的好奇。“为什么?”

“因为自身调查,其实不是调查。”加代子果断地说道。“那其实是在骗人。即使是认真的调查,结果也会成为行骗。要说为什么,查一下别人如何看待自己?查一下自己走过了怎样的人生之路?——说着这样的话,并且实际来到事务所递交委托的人,都患有程度不同的疾病。在心理上过劳而患上的疾病。我想,只有医生才能拯救他们治愈他们。”

“就是,神经症吧?”

“不光是神经症。——还有,嗯,怎么说呢,可以叫它前期神经症吧。因此,到专门医生或是心理咨询师、心理疗法士那里去看一下会好。或者,找时间慢慢的休养也行。用在调查上的三十万日元,都够全家人去旅行的了。总之,从说‘给我查一下’开始就错了。”

“是这样……”

“是的。因为那些要求调查自己的人,即使读了调查结果,也绝不会满足的。”

加代子苦笑了一下。

“他们都说,想得到客观的回答。可是,对于一个还在活着的人,当被问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时,谁能做出客观的回答?仅仅因为一周前夫妻之间吵架,就能断言他们二人感情不好?不能吧,况且还有一直吵个不停,但夫妻感情其实挺好的呢。如果去邻居那儿打听一下,得到的结果却是彻底的各式各样。要是碰上了正在为丈夫的婚外情而烦恼的家庭主妇,她的回答一定是旁边那家的男主人看样子也在搞婚外恋。碰到了父子关系不好的人,他的回答也多半是邻居家的孩子也正处在反抗期,所以呀……之类的。这些,都是真的。最终,大家都只是说出透过自己的眼睛看到的,所以,理所当然会成为这样了。”

悦子已经明白加代子想要说什么了。

“不像学校的考试,你的人生成功了百分之八十,上司的评价是百分之六十九,部下的支持率是百分之七十四,之类的。人生并不会得出分数。是成功还是失败,满足不满足,能够决定的只有你自己本人。这个道理,大家都应该懂得的。”

加代子摇了摇头。

“可他们却反而不明白了。想要以调查这样的形式来了解别人的评价,也正说明了他们自身哪里有不对劲儿的地方。整日坐立不安的,都成了病了。因此,调查一次还不满意,有的还想知道得更详细,还有的说,不对,那不是真实的自己,要求在加深一下调查;我的客户们肯定会说出这些。他们想要的是自己满意的结果,可说起来还是他们本人不知道自己所谓的满意是什么才会跑到事务所来委托调查的。所以,接待起来没完没了的。最后只能是重复着恶性循环,不断陷入更深处而已。”

悦子深深地点了一下头。

“要是真正理解了这些客户的心理,最好的处置方法本应是建议他们停止调查,休息一段时间,或是找一个信任的医生咨询一下。但在现实中,这些很难实现。——更恶劣的是,有些地方还会编造出一些让顾客愉快接受的结果。说点儿爱听的,他们就会高兴,就想再听到些,结果还得做出委托。”

“是呀,我非常理解这样的心理。”

“调查,也许会暂时除去委托人的不安感。但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这么做不是疗伤,而像是把伤口用粉底遮挡起来一样。”

加代子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表情略微缓和了一些。

“我爸爸经常说,介入调查时,我们就变成了机器。成了向客户提供彻底调查的机器。因此不能用于错误的目的。不能面对着‘请调查一下我是什么样的人。’这样笼统的目标启动开关。”说到这儿,加代子微微笑了一下。“当然了,如果是丧失记忆的人想要知道自己的过去的话,我们则是能给予调查的。”

“那完全是另外的问题了嘛。”悦子笑道。

“所以——”加代子叹口气。“我向美绪这样解释了一遍之后,拒绝了她。从她的年龄上讲,即使没有什么特别的烦恼,也是爱琢磨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的岁数了。十几岁的时候,每个人都曾对自己失去过自信。这段时期,人的自卑感很强烈。爸爸这样跟我解释时,我笑着听了。”

“有这样的事?”

美绪的想法,她有什么的烦恼。——悦子渐渐明白了。她一直无法从中学时代经历的同学的自杀的阴影中走出来,一直像是在用手摸索着前行一样。

“不过。”加代子抬起头。“从美绪的态度中,好像隐藏令人恐惧的想法。我虽然竭力的劝说过,可后来和父亲一研究,看那副样子,她没准儿会跑去别的事务所委托调查。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女孩儿,而且还那么漂亮,能说出‘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我’这样的话来,我想一定会有一些具体的更深层的理由。但我没有追问这个理由,我想问了她也不会说。”

悦子在心中暗想(那是因为你们年龄相近的缘故。是因为你和美绪一样,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儿。)

自从东海林郁惠自杀以后,美绪变得不知如何接近同龄的女孩——还有她们周围的男性了。所以,无论是对快活健康的桐子,还是对看似张牙舞爪其实内心善良的桃子,或是本应最有可能帮助自己的加代子,她都无法向她们倾吐心声。

“对不起,说了这麽多话,可对查明美绪现在在哪儿,也没多大用处。”

“不。不会的。美绪心里想着什么,对我来说一直像个谜一样。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许就能猜出来她采取了哪些行动。”

加代子安心地笑了起来。

“只要我们能做的,你尽管说。当然,不是接受委托,而是帮忙。”

悦子道了声谢。

迄今为止,有多少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了?大家都在挂念着美绪。这些,不正是证明‘美绪是个什么样的人?’的胜于一切的雄辩。

分手时,悦子问道:“真是个漂亮的俱乐部啊。你和桐子小姐都是这里的会员吗?”

加代子静静地笑道:“入会费一百五十万,月会费二十万。我可拿不出来。我们俩都是访客,是跟着桐子的一个老顾客过来的,那人是这里的正会员。”

下边儿的游泳池里,一个穿着鲜艳的泳衣的女子,正在水中像滑翔一样游动着。加代子望着她,轻声说道。

“时常,在这样的场所,我会遇到新的委托人。”

她回头看着这边,脸上露出了笑容。

“在这样的会员里面,也存在着有烦恼的人呢。虽然从外表上看,都是些无忧无虑的精英人士。”

“大家都一样。”悦子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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