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酒 鬼 （一） -- 老光

常言道：同船过渡，乃五百年前所修。这人与人打堆厮混，同在一锅内搅马勺，更是种缘分，这便是俚语所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呵。

那一年，我从外县插队的乡下迁回老家来，在地里头刨了几个月，便由当队长的堂兄，

一把塞进那大队兴办的竹木运输队里，当了名“排古佬。”

上工头一天，才刚落河便被分配到杨老头的塘口里头，从此，便与这杨老头打堆厮混起来。

这杨老头是筒正宗的“老排古佬”。

据他自个儿的说法，那还是从旧社会里头开始，十五六岁年纪上，便下了河干起这一行当。

这刚才，老杨头便是我们的班头了。用业内话说，是个“拿头钩”的角色，

老头儿年纪虽老，但脾气随和，人也直爽得很，不像有些个“老屁股”，本事大么，臭脾气也大，讲起话来，带着股哼哼腔，开口便噘鼻子竖眼，横气老秋，一筒墨古佬（板脸）像。因为这老头儿不拿大，也不显摆眼（作派），年轻哥哥们和他玩得来，有事无事，吠（闹）成了一砣，相互间处得蛮糯粘。

常有人没大没小，和他开玩笑，出言不恭，这老头也不发火，见个意思。即便是心底里不舒服，至多也只是嘿，嘿，嘿地笑笑。年青伙子们都说，老杨头是个脑壳上盘得窝的大方人。

大家都喜欢跟他搞事，除了脾气随和，另有个因素在内，便是老头啾的出一口的好排号子，都想傍着他学。

排古佬有句话，叫作：号子半边价！意思是说，喊得出一口叫昂昂的号子，便拥有了一

半的身价。

杨老头十几岁就下了河，当了排古佬。水上饭一吃便是几十年，风里来，雨里去，时日一长，练就出一副好好的嗓子。

那时候，上河下来的木头，全靠这水路运输。

上河送下来成千上万的排筏，全泊在陬市，河洑一带河面上，再由当地的排古佬们重新编扎一回，做成更大的木排，运送到长江沿岸的各个口岸去。

编扎木排得分成若干个“塘口”。

“塘口”是排古佬们的专门术语，类似于工厂内车间下面的班与组。

编扎一个批次的木排，得开出若干个小“塘口”来。一个小“塘口”有四五个人，带队的小头目，排古佬称之为“掌头钩的”。这老杨头便是我们这“塘口”内‘掌头钩’的角儿。

四五个人共同做事，得约个点子，才能齐心合力。这点子便由‘掌头钩’的角儿喊号子。

河下扎排的排古佬成百上千，喊起号子来，那是此起彼伏，就像是开赛歌大会的，热闹非凡。然而。只要这老杨头一张口，便把这满河的号子盖下去了。

这老头年纪虽大，那时候六十出了头，可一副嗓子却是非比寻常，啾出来的排号，依然是清脆悦耳，动听得很，唱起来抑扬顿挫，高亢宛转，响彻半边河！

无数的人争着，抢着，要到他的塘口跟着搞事，为的是能和他在一起，听那唱歌一般的排号。

喜欢这调儿的，总觉得听老杨头啾排号，比到戏院子里头听戏听曲差不多少。连领头的“打鼓佬”都感到十分的自豪，说是，老杨头一副好喉咙替他争了面子，一嗓子啾哈起来，盖下了半边河的排号！

跟着杨老头没几天功夫，我们这小“塘口”的几个人，一起被派往上游的延前湾去收木排。

延前湾是个小集市，有几十户人家。

常言道：行得好不如住得好。

延前湾这地方地势生得好。沅江河水从上头流下来，扫过沙洲尾，绕着河边兜了个圈，成就了一个半弧形的大湾。水流到这儿，渐渐平缓，于是，便成了个泊排的好去处。

头前来的人，早几天就到了的。待我们赶到时，一应生活事宜早就安排得妥妥当当。铺上的稻草，烤火的塘灶……等等一切，均已安排好了。

吃过晚饭，各自寻个安歇地方。

我住的那棚子，挤了四个人。

一个姓文，不知道名字，只晓得大伙都喊他“大儿”，想必这是他的诨名吧。

这人个子高高的，壮壮实实的一副躯干，看架式，就晓得此人有股子蛮劲。

大儿为人憨厚。因其憨厚，说话也就率直，不晓得避讳。有人说他“宝里宝气”，这话即使当着他的面讲，他也不发脾气，为人直率到如此的地步了。

另一个与我同姓，是邻近六队的人，诨名“小嘴巴”。论辈份，得叫我一声“交交”（叔叔），那年才十六七岁年纪。

这伢儿做事勤快，手脚也麻利。年纪大点的，喜欢把他当个“小厮”，呼来唤去。这伢儿也听之任之，不嫌厌烦。故而，排筏上一大群人，都蛮喜欢他。他呢，也显得巴心巴肝，特招人怜爱。

小嘴巴年纪小，阅历浅，没在人堆里头滚过的，显得纯洁，天真。和大儿比较起来，说话显得更直，往往是想都不想，随口便出，“一枪杀在壁上——没得弯转！”。

有人说，这伢儿是筒“夺包”（莽撞）！意思是说，出口没得遮拦，也不顾轻重，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也不管人家受得了呢，还是受不了。

最后一人，便是——杨老头。

老杨头排号啾得不错，一流的嗓子，做排的功夫也是上乘。但，有一大毛病，就是好酒贪杯。

此人喝酒不同于别人。

一般人喝酒都有个度。多在事情作完，收了工之后，晚上消消停停，弄几个菜，拱点子酒，解解乏，喝个‘养身酒’。可杨老头这人，那是酒不离身，身不离酒，瓶子揣在身上，有事无事，便把个瓶子掏出来，拱上它几口。

一般人喝酒多有个定量。一餐拱个三五两，顶多斤把就了不起啰。可他呢，杯儿一端，就像是喝茶的，尽喝不厌，不断线地，喝啊，喝啊。

要说杨老头有不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呢？有！那就是久喝不醉。你莫看他一日黑不住嘴巴地灌，却从来没有喝醉过。

有人说是喝酒伤身，可杨老头有个歪理，说是喝酒养身。

到底喝酒是养身还是伤身，我也也搞不懂，因为本人没有喝酒的嗜好，也就没有亲身的体会。

不过，当年和他在一起厮混的时节，老头六十多的年纪哒，依旧满面红光，也没什么毛病，身体健康，这的确不是假话。

因为老杨头喝酒出了名，排上的人，背地里都喊他“酒鬼”。

要知道酒与这杨老头之间的渊源，请听老杨头自个儿说吧。

老光:【原创】：酒 鬼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