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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草 药 郎 中 (四) -- 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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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草 药 郎 中 (四)

河友《落九天》曾在《草药郎中》(二)回复道:“我回帖说的家乡的那膏药,成分并不全部是草药,他们自己说的,配方里有一样东西,竟然是我们当地的“鸡”。是的,活生生,咕咕叫的鸡。但究竟用的是鸡内脏,骨骼还是肉皮或者羽毛,他们则是“打死也不说”了。

那副膏药在当地有个名,就叫“鸡子药””

看罢这回复,倒勾想起早年间俺曾见过的一件事来,那事便与这鸡有关联。

当年,我在机关工作时,隔壁的邻居中便有这么个人,给人治跌打损伤时,就用这活鸡配药。

说来话长,这事儿得从头说起走。要不然,撩头不接尾,俺从中间插一杠子,大伙儿也看不明白,弄不清白到底是啥事儿。

77年夏天,我从工厂调到县工业管理局。

文化大革命那阵子,举国上下一片“革命无罪,造反有理”之声,随着“砸烂公检法”开始,一夜之间,所有的管理机构统统成了“封资修”的‘管卡压’工具,陆续被撤掉。到‘革命委员会’建立时,县以上只设立‘农业组’,‘工业组’之类的管理组织。

75年,“总设计师”重新登台,大力抓整顿,抓管理,先前撤掉的管理机构,又重新恢复起来。这工业局就是恢复机构之一。

可怜见,机构恢复后,堂堂的管理局却没得地方立足。后由县委领导出面,找到县航管站打商量,把他们楼上空置的一层,暂时借给我们住下,等工业局修了房子便退出来。

办公的地方算是寻到了,可局机关工作人员住的地方却又没得着落。

没法子,局长亲自出马,找县委工交办协调,要同处一个大院内的县航运公司帮个忙,空几间房子让我们暂住。

那时候,时兴讲大局,讲风格,单位的头头们大多是土改,合作化时期的老熟人,朝不见面晚要碰头的,再加上领导出面一说话,也就不打推辞,想方设法空出了几间房子给我们。

分给俺的那间小平房八平米,吃住睡就这么大块天地。

隔壁住的是航运公司的一职工,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人。

儿子姓张,名字叫桂林。桂林他妈不晓得姓啥。依本地习俗,出嫁后从夫,俺便称呼老太太为张伯妈。

那时候,计划生育只是口头喊,行动上管得还不严。桂林两口子很能生养,三十出头,为了要个儿子,一连生了三个女,硬是等到得了个儿子,才肯结扎。夫妻俩都在公司的船厂里头做事。几个小孩统统交把当家理事的老母亲照管着。

这老太婆身体硬朗,除了管着一群小孩子,还得洗衣做饭,从早到晚,忙得一包子的劲。

因为是邻居,房抵房,抬头不见低头见。自然,天天少不得要打招呼。一来二往,时间长了,慢慢地,才知道老太太一家,原先是住在大伏溪山里边的。解放前,老太太和丈夫俩口子,一直驾着条小货船,在溪河里漂泊,帮人把山里的出产运出山来,回头,又给人把外边的洋广杂货运进山里边。

五十年代中期,时兴起集体化。原先在水上讨生活的那些船民们——俗称‘船拐拐’,也组织起来,成立了个合作运输社。这合作运输社跟着时代潮流往前滚,滚到七十年代初,便摇身一变,改名换姓,变成了“航运公司”。

船民的职业,是不被人看好的活路,基本上是子承父业,代代沿袭。虽说是兴起了集体,可干起事来,还是一家人照管一条船,俗称‘家人班子’。吃水上饭的,上滩拉纤,顺水撑篙,尤其在水急滩多浪险的溪河里行船,少不得瞌瞌碰碰的,时时刻刻,都有性命之忧。为防备万一,水上人多懂得用草药治跌打损伤的技能。

后来,老倌子一死,儿子接了班,顶了老子的职,接过父亲的竹篙与纤绳,还有桨片,成了航运公司的职工。儿媳嘛,也是同公司职工的子女。

张老太婆年青时,也学过这草药治病,且手艺还相当的不错,名气蛮大。

因为和张家住隔壁,便经常看到有乡下人寻上门来,求医问药。由此,也就知晓他母子俩人的功夫了。

有一回,正是吃午饭时刻,一群人从老远的乡下,用睡椅抬来个病人。

送他的人说是从山崖上滚落下地,把条左手给摔断了,腿也受了伤,动弹不得,只好抬着来。那人躺在在睡椅上,痛得直叫唤。老太太搬了把椅子,坐一旁,询根究底,一边问话,一边用手指头这里戳一戳,那里捅一捅,戳到痛处时,那人自不然痛得放声大叫起来。

于是,老太太喊过儿子,从乡下人提哈来当礼物送情的几只鸡当中,挑选出一只才开叫的小鸡公来。

这鸡公不大,两三斤左右。桂林按照老娘的吩咐,一手提起这鸡,一把捏紧了翅膀,死命地朝旁边的砖立柱上用力地摔打。就几下,便把个活鲜鲜直叫唤的的鸡公,一顿子给摔打死,然后,跟着用手干拔那公鸡身上的毛,一根根地拔。直到把公鸡身上的长毛拔完后,便把这鸡搁在地面的石板上,用刀划开,取出内脏,跟着又拿了把斧头,捶这鸡肉,乒乒乓乓,直把只完好的公鸡,捶得如烂泥一般。但还保持着完整的形状。然后,老太太吩咐把药拿哈来。

这乡下草药郎中用来给人治病的药,都是从山上,地头,溪旁,沟边,扯来挖来的些根头根脑,树上揪下来的叶头叶脑,泥土中扯来的草头草脑。勤快的呢,还打一盆水洗哈,洗它个马屎皮面光。手脚懒的,才不想讨哪个麻烦呢!桂林把些草药,搁在砧板上,拖把刀一剁,然后,一齐搁到岩石上面,用把铁锤锤得稀烂,稀烂。锤得像糊糊一样。然后,把这药用双手拍来拍去,拍得像个糍粑砣,又一把按在那捶烂了的鸡肉上面,再又敷到跌断了的手上。

按的时候,伤者可能是痛疼不过了,放声大叫大喊起来。听到伤者不要命地叫唤,老太婆可不高兴啦!

“叫!叫个么得哟!一个大男人,连这点痛都背不得哒!还像是个夹了卵子的?!”老太太一声吼叫,倒把伤者给镇住了!便忍着痛不再叫唤。

接下来,老太太指导儿子给伤者围着手臂缠上绷带。最后的手续,便是用杉木皮把那手臂给绑扎起来。

河里有网友提到过柳枝接骨,其实,无论是用柳枝也好,杉木皮也好,还是用木板子夹住也好,其目的,都是为固定这断骨处。骨头接正后,得让它重新愈合,一动弹就会长歪长斜。用东西把它夹紧固定后,就不会出现这问题了。草药郎中自古以来便是用这法儿固定伤处的,这跟西医打石膏是同一个理。

要是这痛处生在手上,腿上,这都是四肢活动的关节处。一天到晚,左左右右, 上上下下,不知有多少回要动弹。遇到这样的情况,莫慌神,郎中自有安排的。他把那杉木皮或是木板子,上下给你一夹紧,再用根绳子绑起来,这不就动弹不了啵!

老光:【原创】:草 药 郎 中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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