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老四的故事 -- 只爱你

共:💬179 🌺1830 新:
全看分页树展 · 主题 跟帖
家园 【原创】13. 老四的理想

老四的理想,或者说是人生规划是很多年以前就定下了大方向,然后在具体操作上有了调整。时至今日,若是推翻了从来或者另起炉灶基本上是没有可能了,或者是有了不可抗逆的变故或者老四突然改了心性。这也是让莉萨烦恼的地方――上车之前大概知道终点是哪里,心里还想着或者可以跟司机商量一下调整一下方向;谁知道司机就是一根筋,车就到终点,不可能去别的地方。莉萨有时候问我,说老四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非要回国不可,在这里不是更好吗?你看每年都有这么多中国人留下来,生活也好,工作也好。我问莉萨老四怎么说的。莉萨说老四说以后肯定要回国的,然后莉萨问老四要是她不想去中国呢。老四说他是要回去的。莉萨伤心的不行,哭着就走了。后来这个话题就成了敏感话题,老四一般避而不谈;莉萨也不轻易提及;有时候莉萨想到了这个,还是难免黯然伤心的。那老四的理想到底是什么?

用老四自己的话说――博士毕业之后去一个名教授那里作博后,大概两三年,然后就回国去大学当老师。一边教书育人,一边搞点科研。然后有了积累之后,就去建希望小学。我问老四,现在海龟的门槛越来越高了,不像以前那样回国就能拿百人计划或者特聘教授了,再说,大城市房价这么高,你丫买得起房子吗?老四这一点倒是想得开,房子买不起就租好了。钱还可以用在别处。

其实老四的理想很简单也很真实,就是有点太理想化了。这倒不是说老四一直生活在真空中,不食人间烟火。我倒觉得老四是那种转了一圈回来看山仍然是山的人。在当老师的问题上,老四是有所变化的。因为老四出身于教师家庭,从小看惯了为人师表之外的真实生活中的一地鸡毛,所以对当老师不感兴趣。起码不想当周围那样的老师。“师者传道授业解惑”现在的老师只是传业,而且有时候并不尽心;更不用说授道解惑了。我说老四你丫整天唧唧歪歪的不累吗――有你也是四五,没有也是二十。老四一本正经的说有些事情总是需要有人来做的,大家都等着,大眼瞪小眼;如果有人开始做了,自然人也就会越来越多了。老四思想的转变还是有一个过程的。以前我刚认识他的时候,更多的时候老四表现出来的是清高和批判现实,也做事情,但是全凭心血来潮。后来有一天,老四对我说他决定要开始了――他受到了鼓舞――当年共产党刚成立的时候也不过十几个人,短短的二十多年,他们就创造了历史。决定开始行动的那一年,老四去了一趟某贫困山区,认领了两名高一的学生,开始了为期七年的资助。资助高中生不用太多的钱,三年下来老四一共资助了不到三千块钱。后来两个人都考上了大学――一个是中南大学,一个是南航。老四决定继续资助。大学生资助起来就不那么轻松了,尤其是他们大学的第一年老四还没有出国。那一年我刚出国,就是跟老四商量,我也加入其中――我们两人每人资助一个――每个人四千人民币,大概就是学费的样子吧,生活费自己解决――老四说,只急人所需,不养懒人。第一年我先来,后来他出了国我们就开始平摊了。老四总是说,这点钱对于我们来说不是生死攸关的,对于他们来说可能就是改变命运的,甚至是他们整个家庭的命运。这样七年下来,两个人大学毕业都工作了,也算是开始独立了。这期间,老四还负责跟他们信件交流,谈人生谈理想,也算是稍稍领了点路吧。老四说,一次一个学生在信里跟他说――他母亲是个很好的人,不过没有怎么上过学,也不太会交流,每次父亲遇到了困难,母亲连安慰的话都不会说,只是默默的坐在父亲的身边。老四说,他开始理解马克思所说的人生的价值和幸福就是能帮助别人,改变别人的生活(大意如此,没有勘察出处)。我说你丫少扯吧,你怎么不去入党啊。老四说,这种事情难道只有党员能做,事情做了就好,是不是党员有什么关系。类似的话老四也跟莉萨说过――莉萨跟老四说信上帝爱别人就能上天堂,老四说如果我不信上帝只爱别人呢,莉萨说不能去天堂。老四说我只在乎能不能帮别人,不在乎去不去天堂。莉萨觉得委屈了――如果以后看不到你在天堂里不是很孤独吗?

我敬佩老四的一点就是老四总是充满了“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困难肯定会有的,如果不能一下子解决困难就像蚂蚁啃骨头一样一点一点的来;这样总比一直坐在那里发牢骚要好。我有一天问老四,放以前你可能也是一个武训。老四笑笑,中国需要我这样的人。我说你丫也太大言不惭了,我呸。

这是最初老四的想法,后来因为莉萨的问题稍有了些调整;不过莉萨还是不能完全接受。莉萨说,老四他什么都确定了,而我要想跟他在一起就得跟他回国,我要是在中国找不到工作就得当英语老师――我大学里这么刻苦的学习就白费了;还有我的朋友和家人。我也不能经常见他们了;以后弟妹们结婚生孩子,我什么都错过了。莉萨越说越难受,马上就要哭出来了;而老四坐在那里不出声,只是静静的看着莉萨,目光里也有些闪亮。

通宝推:容易,p3p2p1,GraceUSA,老树,南云北望,李根,匿名:1

本帖一共被 1 帖 引用 (帖内工具实现)
全看分页树展 · 主题 跟帖


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虚拟的网络,真实的人。天南地北客,相逢皆朋友

Copyright © cchere 西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