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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 吃 鱼 -- 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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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 吃 鱼

河友《老老狐狸》曾给我发过一段回复,说的是小时候他外婆的瓦罐熬汤。

“记得我外婆有一祖传的煲汤秘籍,就是较小的瓦罐,做完晚饭,把瓦罐置入灶膛,多留点底火,尽量裹住瓦罐。早上起来,直接喝汤。比碳炉隔夜熬的汤,香味更加浓郁。估计现在的什么电汤锅都没法比。

10岁那年回老屋,每天早上被亲戚拉去喝汤!就是简单的猪肉炖粉条,那个香啊!”

《老老狐狸》用笔简练,寥寥几语,便把一碗极为简单的汤,写得香气扑鼻,如端在手上,搁在眼前。

他这说法,俺很是赞同。

其实呢,越是简单的食物,越能吃到它的本质。这也就不难理解,现如今的人为么得要放肆啾喊:回归自然。也就正如长呆在城里人,吃腻了宾馆酒楼的大鱼大肉,反过来,倒觉得乡下人家的家常菜还真的是养生健体,咋吃都吃不出毛病来。

像《老老狐狸》那样子的体会,俺也曾有过,虽然只有那么一回回,却是一辈子也忘不了啊。

俺记得有回在大舅哥的小渔船儿上,曾吃过一回鱼。

那鱼的味道鲜美得真是没的说,要不,怎说是忘不了呢?

俗话说得好: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俺这回吃鱼也是因缘凑了个巧。那一回,正好俺要去故乡小镇上办点事儿。乘渡船过河时,正好就碰上舅哥嫂子俩口儿收罢了鱼网,靠拢在岸边,刚好在吃早饭。您说,巧不巧?

一边厢打招呼,舅哥与舅母娘便跳上岸来,一把拖住要留下俺吃早饭。盛情难却之下,俺也就不再假惺惺。于是,爽爽快快答应了,也就一脚跟着跳上船去,脱了鞋,窝在船舱里,打了盘腿一屁股坐下。舅哥见俺应承吃饭,连忙要提了花篮去小镇的集市上割肉打酒。

俺这人平日露素最不喜欢麻烦别人,一见舅哥如此的客气,俺爬出船舱拔腿要走。俺说:都是自家兄弟,一家人不讲两口话!你们吃得的,俺也就吃得,不必把俺当成个客待,更无须兴师动众,多花些冤枉钱呢。你只讲,这船舱里头还有鱼没?若有,就抓几条出来!有鱼作菜,俺也就心满意足呵呵!您俩口子也心知肚明的,俺这妹夫平日里就是最喜欢吃鱼的!

舅母娘倒是大方得很,见俺不客气说是要吃鱼,立马间便掀开身旁的船舱盖板。舱板一揭开,听得见船舱里边哗啦啦抖得直响。俺连忙把个脑壳伸过去,望舱里边一瞧:啊呦!浅浅的一层水里,挤得满满咚咚,一色的“鸡瞎”鱼儿。

在偌大的沅江河里头,“鸡瞎”虽说是算不得上色的鱼儿,倒也是喝清水,彪岩滩,吃那螺丝和小鱼儿喂大的。千里绵长的沅江河,上到贵州溪涧的乱石滩头,下到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洞庭湖,任各色的鱼儿纵横捭阖。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这鱼在整一条河里不停歇地遨游着,风里来,浪里去,一身肉练得紧巴巴的。这“鸡瞎”鱼味道倒是不错,可惜的是身上的哈剌(细剌)多了点,吃的时候有点淘神费力,一不小心或是馋涎欲滴,狼吞虎咽,便会卡了喉咙。

舅兄和嫂子的一餐早饭,原本吃得一好二好,却被俺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横插一杠,搅得半饱不饱。见俺正儿八经地坐哈下来,也就明白俺是怪酒不怪菜,真心实意要端碗了。于是,嫂子往炉锅灶(船上地方狭窄,又还得防止火烛,便将煮饭用的铸铁鼎锅用钳子剪个缺口,当作活动灶具)里头,塞进些柴火,把火重新发燃起。

接下来,从船舱里头摸了条大个儿的“鸡瞎”出来。嫂子拿起刀,把那鱼头几拍,几拍,直拍得那鱼不动弹,省得活蹦乱跳起来,蹦落河去。这东西一落水,便摇头摆尾不再来了,也就白费了原先的气力。随后,将刀口顺手地一推,便把这“鸡瞎”两边的鳞片,刮得干干净净,再接着,刀口一斜,只听得“滋”的一声,鱼肚皮划开了。跟着,嫂子手里的刀尖儿,朝鱼肚皮里面一拐,再跟着往外这么地一别,鱼肚子内的肚货,便剔除索俐(干净)了。

嫂子人倚着船舱板坐着的,就借这坐姿,手提着那鱼,顺势在舱外边的河水里摆了几摆,随后提起,搁那砧板上,手起刀落,只见咚,咚,咚几下,便把那“鸡瞎”剁成了几段筒筒。跟着用刀一把收齐,径往那锅儿里头哐进去。

锅里头原本还剩下一点子汤汁,这会儿,灶膛内的火也呼呼拉拉地着起来。火一燃,锅里头剩下的那点子汤汁,也跟着吱吱嘎嘎地闹起来。一边煮,嫂子一边剁着鱼,一边腾手用锅铲把煮沸了的鱼块打翻转。等到炉锅里头的那阵火燃过之后,舅兄递过来多半碗的米酒。俺几个就着这锅里的一门独菜——“鸡瞎”鱼,边喝边扯起白话来。

俺喜欢吃鱼,也尝过用各种法儿烹调出来的鱼肴。煎的,焙的,煮的,蒸的,闷的,还有油炸的,等等,等等……不少。像这样子的煮鱼法儿,俺也是头一回见到。

正纳闷着:这鱼不晓得好吃不好吃呵呵?便伸出筷儿头,试探性地夹了点鱼肉,往嘴巴里一塞。

常言道:这人嘴就是座分金炉哦!

一砣子“鸡瞎”鱼块呵进嘴巴里,碰触到舌头尖儿,略略地一回味,哇噻!真的是美味佳肴啊!那鱼肉咂在舌尖儿上,尝起来是无比的滑爽脆嫩啊,那味道真就是鲜美香醇呢,仔细地回味,还带点子甜甜的意境哟。只是,美中不足的是,哈剌多了点。若换成鳜鱼,黄古鱼,肥古鱼一类没得哈剌,肉质又细腻,煮出来肉成一瓣瓣的上色鱼,若也是学这法儿炖着,那滋味该然不知要好出多少倍哟!

过后,俺翻来复去地琢磨这鱼,这味道咋就与众不同呢?想来想去,显见得,内中的诀窍,无非就出在鱼的新鲜上面了。

你想,刚刚从河里捞上来的鱼,活蹦乱跳,够新鲜吧!况且,这河里头的鱼儿,一辈子是在流水里游动着的,长年四季,喝着清亮的活水,且又在活水里头长大,那鱼,比起堰塘内一潭死水里头喂养大的家鱼,自然,这流水大河里长大的鱼,味道好得多了嘛!别的不说,单就那鱼身上的肉,河里鱼和塘里边的鱼,那肉的紧密疏松,细腻粗糙,显然就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啊。

好吃不好吃,这道理还消多说?

通宝推:燕人,德州星期四,老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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