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庆祝出营,重发一下编译版《大饭店》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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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十六,十七

十六

  惊魂未定的奇开匙从电梯井道里的梯子爬了上来,他简直不相信自己刚刚死里逃生。一个消防员跟在他后面。有人从上面伸下手来帮他上去。他刚踏进门厅,就有人来扶住他。

  奇开匙发现自己能够站得住而且不用人扶就能走动。他逐渐恢复了知觉。他的头脑再次警惕起来。周围都是穿制服的人,使他胆战心惊。

  他的两只手提箱!要是那只大的手提箱被摔开了的话!……但是没有。

  它们和其他几只箱子就放在旁边。他朝那些箱子走过去。

  他后面有一个声音说道,“先生,那儿有一辆救护车在等着。”奇开匙转过身,看到是一个年轻的警察。

  “我不需要……”

  “每个人都得去,先生。去检查一下,为了你的安全。”

  奇开匙坚持道,“我一定得拿回我的行李。”

  “你可以以后再来取,先生。它们会得到保管的。”

  “不,我现在就要。”

  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嗳呀!要是他想要他的行李,就让他拿好了。凡是遭了这一劫的人都不用……”

  那个年轻的警察提着手提箱,送奇开匙到通往圣查尔斯街的门口。“请在这里等一下,先生,我去叫救护车。”他把手提箱放在地上。

  那个警察走开以后,奇开匙便拎起手提箱,走进人群中。他走开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他不慌不忙地向户外停车场走过去。昨天他在湖光区那所房子里成功地捞了一票以后,就把车子停在那里。他感到内心平静,并且充满了信心。现在他再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

  停车场很拥挤,但奇开匙靠车上与众不同的密执安州白底绿字牌照,一眼就认出了他的福特轿车。他记得星期一他还担心这张牌照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显然,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车子还是跟他当时把它停在那儿时一样。和往常一样,车子一下子就发动起来了。

  奇开匙小心翼翼地向坐落在歇夫曼多尔公路上的那家汽车旅馆驶去,他早先偷到的赃物就是窝藏在那里的。与现在这笔可观的一万五千块钱相比,这些赃物的价值微不足道,但还值得费事。

  到了汽车旅馆,奇开匙把那辆福特车停在他租下的房间附近,把从圣格雷戈里饭店带来的两只手提箱拿进去。他拉上旅馆房间的窗帘,然后打开那只大箱子,看看那些钱是否还在。钱依然在那里。

  他在这家汽车旅馆里藏了许多私人的东西,现在他重新把几只手提箱整理了一下,把这些东西都装了进去。最后,他发现还剩下他从湖光区那所房子里偷来的两件皮大衣以及银碗和银盘没有装进去。这些东西箱子里已经装不下了,除非再把箱子重新整理一下。

  奇开匙知道他应该再整理一下。但是,在刚才过去的几分钟已经令他筋疲力尽了——他想这是今天那桩事故和紧张所引起的反应。同时,时间不等人,重要的是必须尽快离开新奥尔良。他断定,那两件大衣和银器不加包扎放在福特车后的行李箱里绝对安全。

  他确信没有人在注意他后,便把手提箱放进汽车里,并把皮大衣和银器放在箱子旁边。

  他退掉了房间,付清了帐。他驾车离开时,似乎感到疲劳开始消失了。

  他的目的地是底特律。他打算从从容容地驶车去那里,想停就停一会。

  在途中,他准备认真考虑一下将来。好多年来,奇开匙一直在打算,一旦自己得到了一笔相当可观的钱,就准备用它来买一座小型汽车修理库,从此他要与那到处流浪的偷盗生涯一刀两断,安下心来老老实实地工作,度过晚年。他有这个能力。他手里的这辆福特车就是证明。开办一个汽修厂,这一万五千块钱是绰绰有余了。问题在于:现在是时候了吗?

  奇开匙驾车穿过新奥尔良北部,向庞恰特雷恩高速公路和那条通往自由的大道驶去时,一路上一直在沉思着这个问题。

  从逻辑上来说,该是安顿下来的时候了。他已经不再年轻。冒险和紧张使他感到疲倦。何况,这次在新奥尔良,他还曾感觉到一种力不从心的恐惧。

  但是……刚过去的三十六小时里发生的事情给了他新的信心,一种新的勇气。一举成功的偷盗,阿拉丁式的巨额赃款,以及仅仅一小时之前他从电梯失事的灾难中死里逃生——所有这一切似乎都是战无不胜的征候。这些事交织在一起,真是向他指出该走哪条路的预兆吗?奇开匙想道,也许到头来,这老本行他应该再继续干一阵子。买汽车修理库的事可以暂且放一放,时间毕竟还有的是呢。

  他已经从歇夫曼多尔公路驶到金蒂利林荫大道上,绕过市公园,穿过那礁湖和张开树盖的古老橡树。现在,他到了市公园街,快要到迈特里路了。

  就在这儿,新奥尔良一些较新的墓地——格林伍德公墓,迈特里公墓,圣柏特里克公墓,消防员公墓,慈善医院公墓,柏树丛公墓——构成了一望无际的墓碑的海洋。高踞在它们之上就是庞恰特雷恩高架高速公路。奇开匙现在已经能看见那条高速公路了,那空中的城堡,他的避难所已在向他招手。几分钟以后他就能到了。

  驶近坎内尔街和市公园街的十字路口,也就是驶上高速公路斜坡的最后一个路口时,奇开匙看到路口的交通指示灯坏了。有一个警察正站在坎内尔街一边的路中心指挥着交通。

  在离十字路口几码远的地方,奇开匙感到车子的一个轮胎漏气了。

  新奥尔良警察局的摩托巡警尼古拉斯克兰西曾被他的愤懑的上级称为“队里独一无二的大笨蛋”。

  这个指责并没有冤枉他。尽管是个老资格的巡警,克兰西却从来没有晋过级,甚至人家也从来没有考虑过提升他。他的档案很不光彩:他几乎从未抓到过罪犯,尤其是从来也没有抓到过要犯。如果克兰西追捕一辆逃窜的汽车,那末它的司机准能逃之夭夭。曾经有一次,在一场格斗中,同事叫克兰西把另一个警察抓到的嫌疑犯用手铐铐住,结果那个嫌疑犯已经逃过好几条街,而克兰西还在死劲地把手铐从自己的皮带上解下来。另外一次,一个被警察追捕很久的银行抢劫犯在一条市街上向克兰西投案。那个抢劫犯把他的枪交给克兰西,克兰西却把枪掉到了地上,枪走了火,那个抢劫犯一惊,改变了主意逃走了。等到重新把他追捕归案时,已经又是一年过去了,而在这期间,他又拦路抢劫了六次。

  这些年来,只有一件事使得克兰西免遭解雇——那就是他那谁也不否认的好脾气,加上他那种十足小丑式的谦虚态度,对自己的缺点有自知之明。

  偶尔当他一个人的时候,克兰西也曾希望有一个什么好机会让他能干成功一件事情,那末即使不能功过相抵,至少也可以使人不把他看死了。但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干成过一件事。

  只有一桩差使,克兰西毫不感到为难,那就是指挥交通。他很喜欢干这个。如果克兰西能够使历史倒转,阻止自动交通信号灯的发明,那他倒是很乐意。

  十分钟之前,他得知坎内尔街和市公园街十字路口的交通信号灯坏了,他用无线电步话机报告了这一情况,便把摩托车停放好,自己到十字路口来指挥交通。他希望路灯修理队慢一点来。

  从街道的另一边,克兰西看到那辆灰色的福特轿车放慢速度并停下了。

  他慢吞吞地穿过马路。当车子停住的时候,奇开匙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克兰西看了看那只瘪了的右边后车轮。

  “轮胎漏气了吗?”

  奇开匙点了点头。如果克兰西观察力敏锐一些的话,他就会注意到那双放在驾驶盘上的手的手腕已经发白了。一想到煞费苦心的安排居然忽略了最简单的一点他就暗暗责备自己。那只备用轮胎和千斤顶都在车后行李箱里。要拿这些东西,就得打开行李箱,这样就要暴露那些皮大衣、银碗、银盘和手提箱。

  他停着不动,一身冷汗。而那个警察又没有走开的意思。

  “我看你得换一个轮胎了,嗯?”

  奇开匙又点了点头。他心里估算着。他能够迅速把轮胎换好。最多三分钟。装上千斤顶!扭转轮胎!旋下螺帽!拆下轮胎!装上备用胎!旋紧!把拆下的轮胎、千斤顶和扳头扔进汽车后座!关上车后行李箱!他就能开车走了,驶上高速公路。只要这个警察走开就行。

  在这辆福特车后面,其他的汽车也开慢了,有几辆不得不停下来,然后转到中间车道上去。有一辆车转出去时开得太快了一些,在其后面,另一辆车的轮胎发生尖嘶声。响起了一阵喇叭声,以示抗议。警察倾身向前,把手臂搁在奇开匙身旁的门上。

  “这里车子多起来了。”

  奇开匙只得说,“是。”

  警察挺直身子,把门打开。“该动手啦。”

  奇开匙把钥匙从发火装置上取下来,然后慢慢地从车里跨出到马路上。

  他强作了一个笑容,“没问题,警官先生。我能弄好。”

  警察看了看十字路口,这时奇开匙屏息等着。

  克兰西好意地说,“我来帮帮你吧。”

  奇开匙这时恨不得扔下车子就逃走。但他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想逃走是不可能的。他无可亲何地插上钥匙,打开行李箱。

  一眨眼功夫,他已经放好了千斤顶,轮子上的螺帽也已经旋松了,接着他把后面的保险杆抬起来。那些手提箱、皮大衣和银器都向行李箱一边堆着。奇开匙干活时,看到那个警察死盯着那一堆东西。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到目前为止,他居然没有说过什么。

  奇开匙万万想不到,克兰西推断事物的能力非常迟钝。

  克兰西俯身下去,摸摸一件大衣。

  “穿这个有点太热了吧。”十天来,这个城市在阴凉处的气温一直停留在华氏九十五度左右。

  “我妻子……有时候觉得冷。”

  螺帽卸下来了,那只旧的轮胎也取了下来。奇开匙一下子把后车门打开,把那只轮胎扔了进去。

  警察在行李箱盖旁伸长脖子,朝车子里面张望。

  “太太没跟你在一起,呃?”

  “我……我正要去接她。”

  奇开匙使尽力气要把那只备用轮胎取下来,但螺丝帽拧得太紧了。

  在取下轮胎时,他弄断了一只手指甲,还把手指上的皮肤也擦破了。但他不顾手上的伤,终于把轮胎从行李箱里取了下来。

  “这一大堆东西看上去怪有趣的。”

  奇开匙吓得面无人色,动也不敢动。他一切都完了。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命运给了他一次机会,但他把它丢掉了。问题并不在于只是在自己脑子里萦回着这个想继续干一阵子老本行的决定。命运曾对他很仁慈,但奇开匙拒绝了她的好意。现在,命运被惹恼了,不理睬他了。

  几分钟之前他居然那样得意忘形地忘了再次犯罪的可怕代价,忘了终身坐牢的可能。现在他想起这点就感到骇怕。自由从未显得象现在这样珍贵。那条高速公路近在咫尺,却又象远在天边。

  奇开匙终于懂得了这一天半以来的预兆真正意味着什么了。它们给了他一个解脱的机会,给了他一个过体面生活的机会,给他提供了一条通往明天的道路。要是他早点领悟就好了。

  相反,他却误会了这个预兆的意思。出于自大和虚荣心,他把命运对他的仁慈看作是自己不可战胜的运势。他还打定了继续干下去的主意。这就是报应。

  但现在,明白这一点已经太晚了。

  是这样吗?真的太晚了吗——至少是否还有希望呢?奇开匙闭上了眼睛。

  他起誓——心里暗自咬牙切齿,他知道如果给他机会的话他是能做到的——如果万一他这次能够脱险的话,他这一辈子决不再做一桩不诚实的事情。

  奇开匙睁开了眼睛。那个警察正在向另一辆汽车走去,那个驾驶员停下来问路。

  奇开匙以他自己也难以置信的迅速动作,装上轮胎,拧好螺丝帽,然后把千斤顶取下来扔进行李箱里。甚至在这个时候,奇开匙还象个熟练的机匠一样,在轮胎着地以后,又本能地把那些螺丝帽拧紧一下。当那警察回来时,他已经把行李箱里的东西重新整理好了。

  克兰西赞许地点了点头,刚才的念头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都弄好了,呃?”

  奇开匙砰地一声把行李箱盖关上。摩托巡警克兰西这才第一次看到了那块密执安州的牌照。

  密执安州。白底绿字。在克兰西的思想深处,似乎记起了什么事情。是在今天,或是昨天,还是前天……? 他的队长在列队时曾高声读过最近的通告……好象是讲起过什么绿的白的。

  克兰西但愿自己能够记得起来。那么多的通告——有关通缉犯的,有关失踪人口的,有关汽车的,有关抢劫案的。每天,队里那些生气勃勃的年轻人都迅速把这些事草草地记在笔记本上,记在脑里。克兰西也试过,而且一直想这样做,但少尉读得那么快,而他自己又记得那么慢,使得他老是一点都记不下来。绿的白的。他真希望能够记得起来。

  克兰西指着那块牌照说,“密执安州,呃?”

  奇开匙点点头。他麻木地等待着。情绪之紧张,已超出了一个人所能忍受的限度了。

  “水中奇境(WaterWonderland系美国密执安州的别名。——译者)。”克兰西高声念着牌照上的字。“我听说你们那里捕鱼可好呢。”

  “是的,……是这样。”

  “我想哪一天也到那里去。我自己就是个捕鱼人哩。”

  后面传来一阵不耐烦的喇叭声。克兰西把车门打开。他看来记起自己是个警察了。“我们把车道让出来吧。”绿的白的。他还在苦苦思索这个模糊不清的问题。

  马达发动了。奇开匙一路向前,克兰西看着他离去。奇开匙怀着坚定的信心,不快不慢地直向高速公路的斜坡驶去。

  绿的白的。克兰西摇了摇头,又回过去指挥交通了。他实在不愧队里独一无二大笨蛋这一头衔。

十七

  天蓝色和白色的警察局救护车,闪着它那特有的蓝色灯光,从图兰街急速地驶进了慈善医院的急诊室汽车入口处。救护车一停,车门马上就打开了。助理员们熟练地把上面躺着多多的那副担架抬了出来推进一扇门,门上写着“白人门诊处”。

  柯蒂斯奥基夫紧随其后,几乎是跑着才能跟得上。

  走在前面的一个助理员喊着,“急诊!让开!”在出入处忙忙碌碌的人群往后靠,让这一小列人走过去。好奇的眼光看着这一列人,多数人都盯着多多的苍白的脸。

  上面写着“急救间”的转门打开了,让进了担架。里面护士、大夫在忙个不停,还有其他一些担架。一个男助理员挡住了柯蒂斯奥基夫,说,“请在这里等。”

  奥基夫抗议道,“我想知道……”

  一个正在往里走的护士停下来说,“我们会尽一切可能抢救的。大夫会尽快向你通报情况。”她继续向里面走去,转门关上了。

  柯蒂斯奥基夫留在外面,脸对着门口。他的眼睛模糊了,内心充满绝望。

  不到半小时前,在多多告别后,他就在套房的起居室里踱来踱去,思想又乱又烦。他本能地感觉到,在他的生活里失去了一种什么东西,永远也不能复得了。但逻辑嘲笑了他。在多多之前的那些姑娘来了又去了,他对她们的离去却从来没有感到难受过。而认为这一次与过去有所不同,这是荒谬可笑的。

  即使这样想,他还是想去找多多,或许可以推迟几小时再离别,在这段时间里他可以再掂量一下自己对她的感情。但最后还是理智得胜了,他留在起居室里没有去找她。

  过了几分钟,他听到了警报声。开始时他并不介意。接着,他听到警报声越来越多,而且显然都聚集到这家饭店来,他便走到他套房的窗前。楼下的情况使得他决定下去看一看。他只穿着一件衬衫,没穿上衣就跑了出去。

  当他在十二楼等电梯的时候,使人不安的声音从下面传了上来。差不多过了五分钟,电梯还没有来,而其他的旅客还在向电梯处涌来。奥基夫决定从安全楼梯走下去。他下去时,发觉有同样想法的不止他一个。越往楼下走去,声音越清楚。他使出他那运动员的体力,加快了下楼的速度。

  在门厅里,他从那些激动的围观者那里知道了事情的主要经过。这时他强烈地祈祷,但愿多多在事故发生之前已经离开了饭店。过了不多一会儿,他看见她失去了知觉被人从电梯的井道里抬出来。

  他很欣赏的那件黄衣服、她的头发、四肢,都是一片血迹。她的脸看上去象死人一样。

  就在这一刹那间,柯蒂斯奥基夫靠冷酷而夺目的洞察力,发现了自己长时间以来不愿正视的事实。他是爱她的。而且是爱得那么的深沉、那么的热烈,还带着一股不可估量的忠诚。但现在已经太晚了。他明白,让多多离去是他一生中犯的最大的错误。

  现在,他痛苦地回想着这些,眼睛盯着急救间的门口。门开了一下,一个护士走了出来。他向她走去时,她摇了摇头,急匆匆地走开了。

  他感到束手无策。他帮不了什么忙。但如果他能做些什么的话,他非常愿意做。

  他转过身去,大步穿过医院,在那忙碌的门厅和走廊里,他挤过人群,按着路标和箭头走向他要找的地方。他不顾那些秘书的反对,推开了一扇写着“闲人莫入”的门,站在院长的办公桌前。

  院长很生气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但当柯蒂斯奥基夫作了自我介绍以后,院长的火气消了一些。

  十五分钟以后,院长从急救间回来,带来一位身材瘦小、说话沉着的大夫,他介绍说这是布克莱大夫。那位大夫和奥基夫握了握手。

  “我听说你是那位年轻小姐的朋友——我想是叫拉希小姐吧。”

  “她怎么样了,大夫?”

  “她的情况很危险,我们正在尽一切力量抢救。但是我必须告诉你,很有可能她活不了。”

  奥基夫默默地站着。

  大夫继续说,“她的头部受了重伤,从外表上看好象是颅骨骨折。很有可能骨头的碎片已到了脑子里。等拍了X 光片以后,就更清楚了。”

  院长解释道,“正在使病人先苏醒过来。”

  大夫点了点头。“我们正给她输血,她流血太多了。对休克也已采取了措施。”

  “要多长时间……”

  “至少再过一个小时她才会苏醒过来。然后,如果X 光片证实了我们的诊断,那么就必须马上动手术。在新奥尔良她有直系亲属吗?”

  奥基夫摇摇头。

  “这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关系。在这种紧急情况下,法律允许我们在没有得到同意的情况下动手术。”

  “我能见见她吗?”

“也许得过一些时候。现在还不行。”

“大夫,如果你需要什么——比如说钱或者专业方面的帮助之类问题……”

  院长轻轻地打断了他的话说,“这个医院是免费的,奥基夫先生。它为穷人和急诊病人服务。再说,这里的服务并不是钱能买到的。有两个医学院就在医院隔壁,那里的人员随叫随到。而且我应该告诉你,布克莱大夫是国内第一流的神经外科专家之一。”

  奥基夫谦恭地说,“对不起。”

  “也许倒有一件事,”那位大夫说道。

  奥基夫的头抬了起来。

  “病人现在不省人事,因为注射了镇静剂。在这之前,清醒过几次。有一次清醒时她曾要见她母亲。如果有可能请她母亲来这里的话……”

  “这能办到。”这对他是个慰藉,至少他还能做点什么。

  柯蒂斯奥基夫用走廊里一架公用电话给俄亥俄州的阿克伦挂了一通对方付款的电话。电话打到库亚霍加奥基夫饭店。经理哈里森正在办公室里。奥基夫吩咐他说,“不论你现在正干什么,先搁一下。其他一切都不要管,先用最快的速度完成我的安排。”

  “是,先生。”哈里森机灵的声音从电话线上传过来。

  “你去找一个住在阿克伦交易街的艾琳拉希太太。我没有她家的门牌号码。”奥基夫记起了那天他和多多打电报去定水果篮时那条街的名字。这才是星期二的事啊。

  他听见哈里森对办公室里的什么人喊着说,“去拿一本市内人名住址簿来——快!”

  奥基夫继续说道,“你亲自去见拉希太太,告诉她,她女儿多萝西在一次事故中受了伤,可能会有不测。我要拉希太太尽快飞到新奥尔良来。需要的话,就包租一架飞机,不必考虑费用。”

  “等一下,奥基夫先生。”他能够听见哈里森干脆的命令声,“用另一条电话线挂个电话到东方航空公司——在克里夫兰的售票处。然后,叫一辆汽车在市场街的门口等我,要一个开得快的司机。”接着他又更有力地对着电话里说,“请往下说吧,奥基夫先生。”

  当对方了解了他的安排以后,奥基夫又关照说,有事可在慈善医院找他。他挂断了电话,相信会照他的指示去办的。哈里森是一个能干的人,也许应该让他管理一家更为重要的饭店。

  九十分钟以后,X 光证实了布克莱大夫的诊断。在十二楼的一间手术室里,正在进行手术的准备工作。这个神经外科手术从头至尾要进行几个小时。

  在多多被推进手术室之前,准许柯蒂斯奥基夫去看她一下。她脸色惨白,不省人事。他觉得仿佛她的可爱和活力已全化为了乌有。

  手术室的门关上了。

  多多的母亲已经在路上了。这是哈里森通知他的。几分钟之前,奥基夫给圣格雷戈里饭店的麦克德莫特打了个电话。麦克德莫特安排人去接拉希太太并用车把她直接送到医院。

  目前,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刚才,医院请奥基夫在院长室里休息,他谢绝了。他决定,不管要多长时间,他宁愿在十二楼等着。

  突然,他想要祈祷。

  附近的一扇门上标着“黑人妇女”。它隔壁一扇门标着“手术后特别病房贮藏室”,从门上的玻璃窗格看进去,里面黑洞洞的。

  他打开门走了进去,摸索着走过一个氧气帐和一个铁肺。在昏暗中他找到了一块空地就跪了下来。比起他跪惯了的阔幅地毯,地板要硬得多了。但看来这无关紧要。他十指交叉,低下头向上帝祈祷起来。

  奇怪的是,多年来第一次他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心里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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