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整理】我的对越反击战记忆1 -- 孤舟一叶

十七）

一九七九年在我心中的特殊含意，那就是我人生中最热血沸腾的岁月；在我脑海里铭刻的依然是如血的红土、无边无际的丛林、重叠反复的雷区、尸横遍野的敌军和英勇善战的我军将士。这些画面在我的心里永远是一个惊叹号，它隽刻于我脑海深处，将作为生命的重要部分而随我生灭。

　　那一年，我只有二十一岁，战前我在驭手班当驭手兵，养马和训练马。我们的马不是用来骑的，而是驮炮行军的。严格的说是骡子。打越南马从洛阳带到了广西边境，但没有用上。我那个时候已经算是参军二年的老兵了。熟悉军训的每个动作，我不甘心到了边境不上战场，我用血书打动了连长和指导员，我才得以全程参予了这场血与火的战争！

　　公母山是我们穿插的第一座高山，是中国与越南边界线上的一个致高点。我们团实际上是第一天夜晚就打穿插，翻过了公母山，进入越境战区的。当于二月十七日宣布我人民解放军对越进行自卫反击战时，我团已经摸到了越军的腹地！

全团打穿插，在山高林密且漆黑不见五指的夜晚，几百上千人的部队如何能在异国他乡的土领上摸过去，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所有能反光的武器都有布条缠了又缠，战士们身上除了武器、干粮、水壶，子弹至少要背70发，身上内三层外三层的绑着，且一个个的检查，跳起来没丁点响声，每人至少有70斤的负重，夜里爬山，无路可走，体力透支又饥有渴，许多战士昏倒，喝口水醒来接着爬。在这个夜晚，有战士失足掉下了悬岩，战后算是失踪人员，他们把忠魂留在了他乡！

当我们透过晨曦远眺，用高倍望远镜看到一座一座山体的轮廓，它深陷在迷茫的白雾里若隐若陷，恍如深阁羞于见人的美少女。这儿的风景宜人，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当漂亮的红色信号弹升起来！我军的炮火就开始怒吼，加农炮、榴弹炮、迫击炮、火箭炮、加榴炮半边天都映红了；炮弹从我们头顶“嗖嗖”的飞往敌阵地，还有高机曳光弹，交叉火力拖着火尾巴划着各种弧度和线条。尽管夜晚的穿插使战士们累得精疲力尽，可大炮一响，瞅着被火力覆盖的敌阵地，战士们的情绪一下子就上来了：进攻就要开始了，血洒疆场的时刻到了，我看到我身旁的战友们脸上无不显现出激动与兴奋；我是82迫击炮手，我下意识的拿起了炮弹。借着爆炸的闪光，我看着我的战友们和英勇的步兵战士，这个时候的我努力地凝视每一个人的身影，我要在心里把他们都刻上，也许这就是我看他们的最后一眼了。

　　打仗完全不象电影里放得那样，没有那么多豪言壮语，没有号声杀声；只有满眼的销烟和烈火，满耳的枪声爆炸声，战友们都低着头一个劲的往上冲，没有犹豫、没人说话，干部在前，士兵紧紧地跟在后边。前边猛然传来一片炸响，离得近极了，那是工兵在用火箭扫雷开路，来不及的用刀砍，用身子滚雷。战场上不光地雷多，还有涂着毒药的竹签钢钉；头顶上敌人的火力向下雨似地往下浇，不断有人倒下；倒下的就倒下了，谁也没有多想，根本没有意识这就是牺牲，这就是真切的死亡；火光映着红土地也反射着淌了一地的鲜血，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满眼的红色，分不清哪是大地哪是天空。战争证明我是脆弱的，我无数次无意间落泪，这眼泪一流倒让我突然间仿佛从梦境回到人间，我还活着，我在对敌的战场上拼杀。

　　敌人的阵地很隐蔽，且到处都是他们的火力点。危机四伏，杀气重重。每当眼睁睁看到活嘣乱跳的年轻战友倒下，我的心里就绝望极了。我并不害怕死去，而当时我对生命恐怕最大的留念就是自己来人生一趟还没结婚，还没有真正做一回男人。我后侮我遗憾，我就不甘心。我不敢看我身边的战友们，仿佛一抬头就会让他们看透我的怯懦和心理。

我本来可以不上前线，我在边境上我自己的国土上当我的驭手兵。我是主动申请到的战场，也许再过几分钟我就会死去，我在这个世上没有享一天福，贫穷的家境，老实巴交的父母，检粪砍柴长大的童年！死了什么也没有留下。姊妹六个，我在家里是长子。我想到了我在余家河畔勤扒苦做的妈妈和父亲，想到了骨瘦如柴的弟妹；亲爱的父母啊！儿子到了战场，没有退路，只能和敌人拼命。儿子在家没有好好听你们的话，还时常顶撞，恨家里穷，原凉我呀。现在儿子要对得起你们，我一定要立功！我要杀敌，我要向死去的战友报仇。我机械似的向着炮筒一枚一枚的填进仇恨的炮弹！

我看到步兵弟兄正一个个鱼跃着向上运动，枪口闪烁着炽人的火光。那是战士们喷怒的烈焰。一瞬间他们就钻进了敌人阵地前的烟幕里；很快敌人的阵地上传来了手榴弹短促低沉的爆炸声，敌军那密集沉闷的重武器一下子变得沉寂了。隐约中，我的身旁响起了一片杀声，冲过去了，战友们冲上去了。我和战友们也扛着炮筒和炮架随着步兵冲上了敌阵地。敌人的尸首横七竖八地散落在阵地上，到处是他们遗弃的枪枝弹药。我看到一个步兵上前紧紧的拥抱着突击队员，可队员的身躯是这样的软弱无力，他的头轻轻地歪在一边，我终于看清楚了：敌人的子弹击中了他的咽喉，血正从那儿涌出来，他的眼睛依然圆睁着，望着山峰，望着依然销烟弥漫的天空，他牺牲了，就这么一言未留地走了，可这双眼睛却仍在诉说，仍在呼唤，仍在宣示着他对生命的无比向往和渴望。我想哭，泪珠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还是流回了肚子里。我们胜利了！我们是当之无愧的英雄。那么多战友的鲜血洒在了越南的土地上，他们用自已的生命和鲜血为共和国书写了一段历史的荣耀；因为他们的付出使得生存的我们也沾染了荣耀，并一同被载入共和国以及人民军队的史册，这是永垂不朽的。

　　 我算是命大的。这是我在越南惟一配合我们步兵打的一场硬仗，攻下了612高地右则的一个无名高地。我不但没有死，而且还活得挺邪乎，幸运之神看来真的很照顾我。那么多的战友牺牲了，都不敢再想，可是怎么也忘不了，一闭眼老是出现他们的身影，脑袋里象放幻灯似的一遍遍不停地过着战友们的音容笑貌，一刻也不停。他们现在都在广西宁明烈士陵园里躺着呢，那里都是我们127师的战友。

　　无论战争的目的是如何，但就其本身的实质而言永远都是残酷和黑暗的，回忆这段历史对我而言总是痛苦的，要翻开这些深埋内心的痛苦记忆更是需要勇气的。

我们昌版的名角跳梁老丑小弟曾说过老余的每一天都是赚的，的确，从1979年到今天，我算是多活了3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