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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冒泡篇 <<童年 琐记>> -- 三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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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和一篇老纳米的童年回忆

我们村里有一个生猪收购点,农民家养大了猪就在这个收购点把猪卖给国家,当地人称为“交猪”。我对童年最早的记忆就是来自这个收购点。猪收多了,除了宰一部分卖给周围厂矿的职工和当地的干部家以外,要把其他的猪送到镇上去。农民平时是绝对不会在不年不节的时候去买肉的,除了“交猪”的当天收购员高兴了扔给跟着的孩子们一两个猪脚。这样的好运气也不常有,因为收购员家里也有好几个孩子。如果哪一家的媳妇买了肉回来邻里大妈妯娌很是要评论一阵子的。后来太太和我回农村的时候她也听不懂我母亲的一些话,需要我在一旁翻译,比如说母亲说:“他家锅里天天???晗臁!闭飧龊竺娴那碧ù示褪钦饧夜?日子大手大脚。害得我后来无数次给太太解释不是老妈长舌头,实在是当地民风如此。送猪今天是大卡车了,那时根本没有车,就是人花一天时间走,和猪一起走上10多公里。一个大人,带上十来个7,8岁的孩子,选择这些孩子都是有讲究的,首先村里有势力的家的孩子要选,因为怕他们的父兄给收购点找麻烦;大队干部的孩子们也优先,再就是收购点职工在村里有相好的,这些人家的孩子。与这些都不沾边的,就尽量轮着来,但是每次这都不沾的孩子得尽量多去,因为只有我们才听话干活,路上也不淘气,大人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干。送猪的那天对我们这群孩子们绝对是个重要的日子,早晨每人发两个面包,我生来第一次吃面包就是这个时候,当时觉得面包真是天下最好吃的东西了,好象是6分钱一个,那是即使生了病都吃不到的好东西。可以想象,这两个面包拿在手里孩子们就已经高兴的嗷嗷叫了。记得跟太太谈恋爱的时候在紫竹院说到这些,她后来告诉我说我当时脸上流着泪,不过我没感觉到。农村的路那时基本上没什么汽车,要是今天的交通状况这个送猪的办法恐怕到了目的地猪也就剩不下几头了。我们的任务就是尽量让猪沿着路走,路过别的村子不能让猪到村里去。对于7,8岁的孩子这个任务还是挺艰巨的,也是很累的,如果哪一次你的表现被认为与这两个面包价值不附,那下次就不会有你在去送第二次了,尤其对我们这些家里无权无势的孩子们。猪跑的时候我们得跟着跑,所以即使是数九寒冬,基本上到了目的地棉衣也被汗水打湿了大半。每个孩子再分到一张大烙饼和5毛钱,原路孩子们结伴走回来,到了家天已经完全黑了。我后来再也没吃过那么香的烙饼,吃面的机会只能等到生病的时候,队里分到农民手里的麦子只够过年过节和平时来了走亲戚的应急用。

农村的孩子们至少我没见过谁有什么玩具,我自己从来没有过玩具,后果就是现在陪太太逛商场就得到玩具柜台看看。92年在深圳参加一个展览会,一个年轻人在大厅一角表演一个玩具车招揽生意,最后,他非把他演示的那个玩具车送我,说您从头到尾一直看给捧场,这个车就送您了,搞得我实在不好意思。大家玩什么呢?夏天玩水,我不说是游泳而说玩水是有原因的。村子紧靠一条大河,一到夏天,河水就泛滥猛涨连村与村之间的路都淹没了,四周就是一片汪洋,“海上无风三尺浪”,只要有水就起浪,我们一个村子的孩子就聚集在一起了游水去邻村,那些泡在水里的瓜,还立在水里的庄稼立即变成了我们的花果山,用麻编成伪装帽,麻杆做成机关枪。远处只能看见无数个小脑袋,也奇怪,从来没有人教过我游泳,自己就是在水边泡出来的一身好水性。太太还是女朋友的时候,我们去平安里科工委游泳池游泳,她平时吹得玄呼呼的说自己怎么从小在游泳池就跟妈妈游啊,技术如何如何啊。我们一起考深水证,我下水刚刚抡开手脚没出去50米,教练就说行了行了你上来吧,立马给证。她老人家最后深水证也没拿到。这就看出见过大风大浪的的确不一样。这时候,我们小一些的孩子是要当哨兵的,站在水没有淹到的土岗上了望敌情,邻村的小孩儿们可能很快就冲过来保卫家园,我们在战斗中的主要任务是提供足够的泥巴给大孩子,不断的潜水挖泥巴。再就是提前撤退,因为我们游的慢,如果被俘虏不仅要皮肉受苦而且是很没有面子的一件事,因为你的名字就被邻村的孩子们知道了,下次打仗人家就会指名道姓的说某某某上次被我们活捉了。最激烈的是好几个村子的孩子一起卷进来打仗,这次是同盟的下次可能变成敌人,忘了根据什么确定敌人还是朋友了,反正很偶然,比如说正好赶上两拨孩子在打仗,我们第三方到了,其中一拨一个孩子说:“你们是A村的吗?”“是”,“我老姨也是A村的”,好了,我们就加入这个我们村有姨的孩子那拨了,另一方就惨了,很快就败退了。当然,以这个标准结成的同盟肯定是不稳定和总在变化的。

水稍稍退下去时,河里就可以走船了,来时拉着满船的石头子儿运到北京,天津修路,船帮和水面很近,船接成一串儿前面有大船牵引,每过一个村子都鸣笛,一是村口有拐弯告诉各船的舵手调节栌的位置,再就是提醒水面的小孩子躲避。这个汽笛声对我们完全就成了集合号,不管干什么呢,也是放下手跑到河边,三两下脱光,扎进水里朝着船就游过去,有一个登船的很快大家就一个帮一个的全上去了,一排排的孩子坐在船边。河在家乡的那一段儿曲的厉害,我们村子在U字的一边,到另一边直线距离只有1000米左右,但河面上行船要走1的多小时,大家如果遇到耐心的船工我们就一直坐到U字的那一边,然后再截直线回来。有时船工心情不好,就那起一根棍子比划一下,大家就劈里扑噜的竞相水遁。空船的时候我们这些小孩子就上不去了,离水面太高了,但是我们可以抓着船边的缆绳,水流自会把人整个漂起来,身体随着水流起伏,跟一段距离撒手顺水漂回家。

秋天快收成的时候,我们有一个游戏是找“屎瓜”,兄弟姐妹们别恶心,确实就叫这个名字,我想改一个好一点的,但是想不出来哪个能这么准确的表达这种瓜的出身。“屎瓜”名字俗,味道绝对香,我们大多是顺着香味找到的,当然有个别误打误撞上的。管理庄稼的时候农民内急哪有厕所去啊,庄稼稍微高一些就可以就地解决了,如果他正好那天吃了瓜,那么瓜籽自然是再次轮回到物质世界里了,然后在这么肥沃的基础上生长开花结果而不手任何打扰,青沙帐高起来是鬼都进不来一直到深秋熟透。干这个活儿是得有协作精神的,一般3,5个不能再多,因为收获如果不丰盛,怎么分配对任何孩子头儿都是问题。大家约好,你们从这一头,我们从那一头开始“卷”,发现了的就原地不动,等另一边的伙伴们到来。可能这个事只有小孩子才能干,青沙帐里那个闷热,蚊子还很凶,仰头就看见天的小缝缝。但是,那么香的瓜有吸引力啊,每次都不回落空。发现了大家就猛吃一通,顺边擗下几穗青玉米,中午饭就打发了,就是队里的护秋员发现了也不怎么认真了,他已经把孩子们看了一整个夏天了,这个时候他要再认真,他家的狗说不定就会被哪个孩子带着城里来的知识青年给打死吃肉。

这时候还有一个好吃食就是“人豆”,这不是豆类,我找不到正确的名字,根据家乡的发音就这么写了,一般在高梁的果实受粉之前,某种原因导致其中的一些受不上粉,这株高梁也就不能发育成果实,但是长成外型特别象卷烟的一种不知道什么东西,其实学名叫“高梁黑穗病”,庄稼得了这个病就意味着父母一年辛苦的粮食就减产了,但是我们不管那么多,扎在高梁田里找出成捆的高梁黑穗子,剥开,那个黑穗我们叫“人豆”,一层极薄的白霜,裹着黑粉,我们就开始吃,满嘴都是黑的,吃够了就每人叼在嘴边一棵,就想每人叼了一只烟。

三丰子MM冒这个泡,召来老纳米这么多废话,跟在MM后头,大家闲了看看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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