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人生百态： 大肚汉 -- 老光

俺出生在沅江边上一个小小的镇子上。

这镇上的人不太多，但三教九流凑合一起，便应了那句老话：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直守本份的寻常人，树叶子掉下来，生怕打破脑壳的，多！可不怕惹事，爱出个风头的人，也不少。这当中，蛮出名的人物很有几个。

其中，有个叫胡玉山的角色，生得是稍长大个儿，怕莫是挨近了一米八的样子，但身板儿却很单薄。这人的外表除了长得高一点之外，其它的，便没有特别引人注意，值得多看一眼的地方了。

这胡玉山的出名，是在他年青的时候，干了件嘿（憨）事儿—— 一餐嗨了七十三个红蛋！

打小起，俺就听过有关他的这件轶事。

因为种种缘故，俺一直是闻其名，而不认得其人。等到我认得他的时候，已是60年代的初期了。那时，这伙计已经是五十开外的年纪，垂垂老矣。

兴许是人老了的缘故，全然没有了当年嗨红蛋的风采。留在人们记忆之中，并为之津津乐道的，乃是当年的那段故事。

说起来，这事儿还蛮有点子味道，值得用笔写出来，让大家一观。

那是民国年代的一件往事。

大约是1940年的前后，胡玉山那时才二十多岁，用句形容语，正是风华正茂的当道年纪。

那年，我们小镇上有户人家，儿子结婚两三年哒，当爹娘的好不容易才望到个孙儿，呱呱坠地。在那个男尊女卑，重男轻女的时代里头，家里头添了个男丁，那是何等的荣耀啊！寻常百姓家都要为之振奋，更何况，这还是俺当地比较有钱的一户人家呐！

孩子落地后，家人决定大张旗鼓，整酒请客，大筵亲朋邻里。

按俺当地的习俗，事先准备充分的，便整“三朝酒”。所谓“三朝酒”，即是在小伢儿落地第三天，便整酒请客；家里有几个钱的，想借此把声势搞得更大一些，喜庆气氛更浓一些的，准备工作也就稍长一点。整酒请客一般是定在第十天，也就是小孩子生落地的第十天，这叫作“喜十朝”。

这家人决定“十朝”那天整酒请客。

到了这一天，所有的亲朋好友，以及相处得好的周围邻居都来哒！

恭贺道喜的人不断，鞭炮从大清早放起，断断续续炸个不停。这鞭炮不晓得放了多少，到开席的时候，门前晒坪的地面上，鞭炮纸屑都堆起寸把多厚。前来恭贺道喜的人，推进拥出，挤破了门槛。请来帮忙打招呼的，都有好几十人。

场面搞得热闹得很。中午还不到，坪子里就开始摆起了桌儿，准备开流水席呢。因为前来吃酒的客多，不早点捡场不行哇。

胡玉山因为是街坊邻里，平时与这家人有来往交情，而且，与主家的关系处得还蛮糯粘的。所以，也来吃酒恭贺，而且来得蛮早。因为他屋里人天不亮就全家出动了，把二亩多的中稻割哒，还放在田里未扮谷，想早点喝了酒，抽出点时间把稻子扮出来。因此，特地早来，要赶流水席的头一趟，吃了酒哒去忙事情的。

此时正是农历的八月初头，天气晴朗，有些闷热。

酒菜上齐之后，桌上的各位来客互道一个“请”字后，一个个也就豪不斯文地大块肉，大碗酒地喝将起来。

胡玉山平时就喜欢吃蛋，一看桌儿上每人面前只有二个红蛋，便说起了气话：

“添人进口，整酒请客，今朝就是请俺来吃红蛋的沙！怎么这扪小里小气的，一个人只有两个蛋呐！吃个么得红蛋哟！”。

替主家管事的都管先生赶忙跑过来打了招呼，赔小心，道不是。

都管说：“没有想到，今日前来吃酒的客人，一下来了这扪多。事先准备的红蛋备少了，厨房里正在赶制。又怕先吃的客人走后，后来的客人没吃上。所以，按每人两个红蛋安排。”

胡玉山一听此言，心里头有些不舒服，加上刚拱了一海碗的“江老倌”（酒），说话间，口气也就粗了一些：“哪个讲的？赶快拿蛋来！老子今天是专门来吃红蛋的！”。

主家今日整酒请客，为的是喜庆吉利，不想节外生枝，闹出什么皮绊来。莫搞得：一回的酒水，一世的下巴，遭人议论。听到胡玉山在闹，主人连忙出来打圆场。一把拉着胡玉山：“玉山，请坐下，莫吵。莫闹。您有么得不如意的，尽管对我讲。你要吃红蛋，吃就是了，何必当着千人百众，争争吵吵呢？不管如何的，今朝你也要跟我秀（蓄）个脸面沙！”，一边说，一边喊人又拿了几个红蛋来。

胡玉山睁眼一看：“么得呀！只有几个蛋啦！”。

主人此时也生了点意思：“你要吃好多哟？”。

“紧（让）我吃！我跟你讲明起，今朝呢，我吃一个红蛋，你的伢儿就活一岁！我吃得好多，他就活得好多岁！这就要看你舍不舍得呢？舍得呢？那就紧我吃，让他多活几岁！舍不得呢，那就莫怪我哒！”

胡玉山此言一出，如惊雷灌耳，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于是，正在喝酒的，住了杯儿，正在扒饭的，停了筷儿，都把一双眼睛，齐刷刷地朝胡玉山盯陡起。每个人都是一门心思：“这人怎地如此大胆！说话如此猖狂！你莫只吃得二十个，三十个红蛋，那人家的伢儿不就只活二，三十岁哒？真是太不象话哒呢！”。

胡玉山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两眼直直地盯着老板，看他怎么回话。

这当儿的主家老板，正是一脚迈进了姨姐儿的房间里——进退两难的地步，下不了台的尴尬局面。

搞成这个场面，又如何收场哟？

有几个人看势口不对，赶快出面打起圆场来。

都劝老板莫生气：“你就端它一筲箕的红蛋出来，搁在那桌儿上，紧他敞开肚皮胀就是了。当着这扪多的人讲出口的话，他敢不收回去？！”

老板强压住心中的怒火，不得已，依从了大家的意见。叫人从厨房里端来满满一筲箕的红蛋，怕莫有百十来个，搁在了胡玉山面前的桌儿上。

所有的人都把双眼睛紧盯着胡玉山，瞪大眼珠等着看把戏呢！

胡玉山呢，此刻是不慌不忙地双手剥起红蛋来，剥一个，吃一个，再拱上一口酒。四周围观的人则暗暗地帮他记着数目。

他呢，消而停之，悠悠和和，剥哒吃，吃哒剥，几根烟下来，一筲箕的红蛋，已经所剩不多了。

好多的人在啧，啧，啧地赞叹。

当胡玉山吃到第七十个红蛋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情不自地鼓起掌来。脸色一直阴陡起的主家老板，此时脸孔上也露出了笑容。“人生七十古来稀”呵！自己的孙儿至少能活七十岁了！

胡玉山又消而停之地接着嗨了三个红蛋，原先为他捏了一把汗的好朋友，都劝他可以了，再也嗨不得哒！

就因为这一餐嗨了七十三个红蛋，且扬言：我吃一个红蛋，你的伢儿就活一岁的大话。胡玉山从此在小镇上扬名立了万。

过后，胡玉山和别人讲起：“那一餐拍了七十三个红蛋，害得我不停地扮了一通夜的谷，一直扮到第二天的中午才住手。”

这又是何解呢？。要知道，蛋这东西吃进肚子里头，是很不容易消化的；不但不容易消化，而且，还要发胀。

如果胡玉山那天吃过这么多的红蛋之后，不扮它一通夜的谷，而是一觉睏了的话，很可能就此一觉睏了过去，从此不再醒过来。

得幸他明白个中的道理，不然的话，便就是另类的人物而因此出名了。他自已也说：“喜得我的肚量还大，平时又还喜欢吃蛋，人也还勤快。搭办那一晚上没有住脚和手，扮了一夜和一上午的谷，不是那样子不停手的话，俺这肠子肚儿都会胀穿哟！”

有人问他：“俺吃得几个蛋落肚，就要哽喉咙，便再也咽不落去了。你是怎么的一个吃法哟？”。

胡玉山告诉大家：“吃屎都有师傅的！要顺着风吃，不然的话，闻到屎的那个臭气哒，怎么吃得下去呢？吃蛋嘛，自然也有师傅的，要蛋黄，蛋青伙着吃。如若是蛋青蛋黄分开吃的话，蛋黄就要粘喉咙。喉咙粘住哒，再那扪整也就吃不落梯哒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