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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谍海孤舟—法国情报部门一个负责人的自述》 -- 以一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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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五章 军火之役

玛尔梅松庄园的主人

我赖以掩护的身份之一是一家贸易公司的总经理路易-勒内·马亚尔。我以这个身份投身到军火商人溷浊纷乱的天地里,建立了欧洲第一个同军火走私商作斗争的机构。当时,阿尔及利亚战争尚未爆发,因此,有关贩卖军火的问题还无人关注。

这天晚上,我和费尔南德乘坐我那辆黑色203型公务车前往玛尔梅松庄园①。庄园的主人斯特凡·柴尔涅茨基是一个腰缠万贯的波兰人,他向我们发出了邀请。我们事先得知,他请我我们参加一次盛大的招待会,招待会上各种排场十分讲究,应有尽有。

我并不十分乐意,但还是穿上了一身合乎礼仪的服装。在我这个特工人员来无影去无踪的生涯中,很少这样打扮:我经常穿着“管子工”的蓝色工作服东跑西跑。

费尔南德也怯生生地头一回穿上了晚礼服,看上去判若两人,我们实在不是那种擅长社交的人。我有一个朋友是某警察局的局长,他对我说:“你一定得认识柴尔涅茨基!此人真了不起,富裕阔绰,心地尤其善良。只要我跟他打个招呼,他准会接待你!”

我们的车开进院子后,惜着车灯的亮光,我们看到二十几条健壮的獒狗跑过来,围着我们转来转去。看得出来,这些獒狗受过攻击人的训练,它们跟在我们的车后跑了一阵,不声不响,却

①玛尔梅松庄园距巴黎市十三公里,庄园中的古堡建于十八世纪中叶。若斯菲娜(一译约瑟芬)在与拿破仑一世离婚后,于1798年买下这座庄园,作为自己的府邸。——译者

令人生畏。毋庸置疑,柴尔涅茨基受到了很好的保护。不过,他后来向我解释说,他倒不光是为了自己才买下这些猛犬的,更主要的是为了保护自从若斯菲娜居住在这座庄园那时起使在庭院水池中繁衍生长的肥大的皇家鲤鱼。

我四下察看,想在远离院子入口处的阴影中寻找一个角落停放车子,以免引人注目。这样做,既是出于我小心谨慎的职业习惯,也是为了不让我们那辆普普通通的小车过于给我丢人现眼。

然而,我们必须遵循这里的全部礼仪。侍从向我们打手势,要我们把车子开到灯火辉煌的台阶前。我在一大片富丽堂皇的“罗尔斯·罗伊斯”·“本特利”、“卡迪拉克”牌高级轿车之间穿行而过。

身着制服、彬彬有礼的仆人已经迎上前来给我们开车门。我窥测他们的神色,想从他们脸上看出是否掠过一丝讥讽的微笑或傲慢的神情,但我啥也没察觉到。他们训练有素,值得称赞。我从未在玛尔梅松发现任何一点不合礼仪之处,这实在是玛尔梅松庄园主人的荣耀。

一个身高起码在一米九五以上、穿着考究的男子,带着自然流露出来的斯拉夫人的魅力朝我们走来。他弯下腰,吻了吻我妻子的手。他的身材宛若当年在莫斯科河和莱比锡挥舞战刀冲锋陷阵的波兰骑士。后来,我看到了他家族的徽记,从中发现了他整个性格的象征:一轮金光灿烂的太阳,衬托着一只骑士的靴子。

他称呼我为“亲爱的马亚尔先生”,说话时脸上挂着微笑。这意味着他并非不知道我隐姓埋名,只是尊重我的做法,不予戳穿而已。我们两人在目光相遇的一瞬间,就立即产生了一种相互信任、和衷共济的友好感情。

赴约前,那位警察局长对我说过:“你不常出去,因此缺少同外界的接触。在玛尔梅松,你将遇到许许多多来自世界各地的外交官、武官和国际上的名人。到时候,凭你的手段,或许还能物色几名优秀的联络员呢……”

那位警察局长并未料到,这次会见对于我们局,对于我们国家将具有何等重要的意义。晚会如同梦幻一般结束了。柴尔涅茨基和我商定,单独在一起吃一顿午饭。

柴尔涅茨基建议说:“我带你上一家波兰餐厅,离星形广场不远。”

后来,我才知道,他常常在那些能引起他思念失去的祖国的地方流连忘返,把夜晚的时光消磨在巴黎的斯拉夫夜总会里。他甚至在阿尔玛耶街买下了一家名叫“波什尼科夫”的小酒馆,他在那里可以无忧无虑地追忆往昔的生活。

柴尔涅茨基想派他的司机开着他那辆豪华阔气的美国轿车去接我。我婉言谢绝了,因为我难以想象,一辆百万富翁乘坐的异乎寻常的轿车突然出现在图雷尔军营森严的院子里,将会是什么情景。我提议,还是由我到洛尔-比荣街他的办公室去找他,这完全是由于职业上的好奇心:我想知道那里到底经销什么货物。

柴尔--后来我们这样称呼他——的正式身份是电影制片商。根据局里档案室的卡片,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居住在美国,而他的哥哥是自由波兰军队的一名校级军官,在伦敦安德斯将军麾下负责参谋部的工作。法国解放后,柴尔持美国护照来巴黎定居。这个充满激情的人心血来潮,想把冯·布劳恩①在佩内明德领导的小组中的德国学者招聘过来,在法国建立一个国际研究中心。

为此,柴尔到政府各部以及各行政单位联系,但没有人对他的计划感兴趣。美国人则不同于法国人,他们充分意识到把所有这些科学家弄到手是多么重要。他们罗致了纳粹研究人员中的全部精华,剩下的也被俄国人弄走了。这一次,法国又觉醒得太晚了,但这时,却出现了一种不合情理的现象,那些曾风闻柴尔坚持不懈,四处奔波,却一无所获的人,现在竟然指责他是为华盛

①冯·布劳恩(Von Brann),德国火箭专家,他的才能曾引起希特勒的注意,并受命在佩内明德领导专门小组进行研究。后来,他投降美军,加入美国籍,为美国发射第一颗人造卫星做出了贡献。——译者

顿效劳。本土警戒局开始派人盯他的梢,监视他的行踪,在他的办公室里安装窃听器,偷听他的电话,盘问他的女秘书。

柴尔抱怨道:“他们甚至从我的一个雇员那里搞到了由我经手的所有文件的副本。”

这么多的麻烦却并不妨碍他积攒起万贯家产。可他到底靠什么发的财呢?他拍制的《巴利阿里群岛之夜》等一类轻佻影片,肯定赚了不少钱。柴尔年近六旬,和一个留在美国的女人离了婚。他正准备和一个叫奥利维娅的漂亮姑娘结婚。这位态度颇为冷淡的女郎系瑞士人,才二十岁。她冀望在影坛显露自己的才华,度过自己的一生。

柴尔开办的纳蒙影业公司设在一座三层楼的私人旅馆里。使我困惑不解的是,我在那里并未看到多少影星的照片。相反,屋子里却摆满了住宅、公路,城市和桥梁的模型。

见到我的惊讶神情,他莞尔而笑,说道:“电影对我来说是微不足道的,我真正的兴趣是搞建筑……”

他在当时就已经发现,不发达国家需要各种设备,未来的第三世界是一个广阔的市场。为了开展实力雄厚的马内拉公共工程公司的业务,他乘坐私人飞机,从马来西亚飞往中美洲。他的总建筑师是波兰的一位前内务部长。在尼加拉瓜,柴尔象国王一样,受到了索摩查一家的款待。他出钱支持索摩查等人发动政变,使他们成了主宰这个国家的统治者。作为报偿,柴尔获得了尼加拉瓜的大片土地,垄断了马那瓜新首都的市政建设,还得到了名誉领事的头衔,连他的汽车也享受外交使团车辆的待遇,挂上了使馆汽车的牌照。

然而,这只是不寻常的柴尔涅茨基的脸谱之一而已。那天,我们在星形广场附近受他赞誉备至的卡尔巴特餐厅用餐。席间,这位电影制片商兼建筑业承包商摇身一变,成了另一个更令人惊愕而且具有更大魅力的人物。柴尔向我叙述了战后发展起来的军火交易的情况,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方面的介绍。这位非凡的波兰人自诩为牢牢控制整个欧洲市场的头号军火商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后来在军火交易中赫赫有名的萨米埃尔·卡明斯,当时都效忠于他。

柴尔战前曾担任过巴兹尔·扎哈罗夫爵士的秘书,并且是他的信徒。他贩卖武器的秘密生涯,是从跟随爵士时开始的。那时候,柴尔作为波兰政府驻法国的代理人,在我国经营一家小型军火工厂。他以此为掩护,向正在抗击日本侵略的中国人供应勒贝尔式步枪。1936年后,当西班牙内战激烈进行时,他又向西班牙共和派提供军事装备。1939年末华沙沦陷之后,他用自己最初的赢利资助波兰流亡政府的官方报纸。德国人侵入法国后,他失去了一切,而且不得不亡命他国。

柴尔毫不气馁,仍想再干一番事业。他一回到法国,就把赌注押在以色列头上。后来,主要由他向“犹太社”、“伊尔贡”、“哈格纳”①等组织供应武器。在新建立的希伯来国最初颁发的勋章中,就有一枚是授给他的。柴尔取得的这一惊人成就又使他生意兴隆起来。同时,他也赢得了其他军火商的敬重,被他们称为“亲王”。

法鲁克王朝覆灭以后,执掌政权的纳吉布将军把柴尔涅茨基伯爵请到开罗,对他援助以色列表示“赞扬”。

“至少,你是一个信守诺言的人,”纳吉布对这位波兰人说,“你向犹太人提供了极好的武器,可是,我们的大炮却没有弹药。因此,促成我们失败的,主要是你。”

纳吉布要求柴尔帮助他在埃及兴建一座军火工厂。

“英国的维克斯公司已经投了标,”纳吉布对他说,“但如果你愿意,我就让你来干!”

纳吉布接着指出,这一表示体现了他的善意。他今后再也不想同以色列打仗了。

柴尔前往特拉维夫,解释他进退维谷的处境:“纳吉布向我提

①“犹太社”为以色列的一个帮会组织·现仍存在。“伊尔贡”、“哈格纳”是四十年代犹太人要求复国的反英地下军组织。——译者

出了这样的建议,我该怎么办呢?”

“你可不能干反对以色列的事!”本-古里安①回答道。

“我要不干的话,英国人也会干的!”

“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希望由你来干!”

于是,纳吉布和柴尔之间便产生了相互敬重的深情厚谊。埃及总统纳吉布不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到英国去留学,柴尔便把这个年轻人接到巴黎,并向他提供了一笔助学金。

纳赛尔把纳吉布搞掉以后,柴尔终于放弃了他的特权。他让别人去武装埃及人,因为他自己不相信狂热分子。

柴尔对艰苦创业的以色列表示的忠诚以及他待人处事极其正直的性格,使我同他更为亲近了。我向他讲述了我如何瞒着上司,设法使装满武器的邮包秘密运至犹太士兵手中。幸好,我的行为得到了我的朋友,当时的劳工部长达尼埃尔·梅耶的支持,他在格勒奈尔街的办公室成了我们的联络点和转运或贮藏物资的仓库。柴尔和我都是为以色列事业而奋斗的老战士,因此我们彼此更加信赖。

柴尔向我开诚布公,侃侃而谈。他愿意帮助我熟悉一个我所不了解的领域。在我们的警察机构中,谁曾想到要对军火市场做一番调查,并建立起一份连日补充更新的档案呢?我向国家保安总局、情报局和军事安全局负责人作了调查,结果发现在法国没

有任何人过问这一问题,也不存在与此有关的调查研究计划。这真使我感到惊讶。在国外情报和反间谍局一间办公室的尽头,一位名叫阿尔贝·康的干事依靠手头仅有的一点点情报,尽其所能,把军火市场的情况大致记载下来。这差不多就是有关这一问题的全部工作了。

可是,我有资格过问这方面的问题吗?谁也没有向我提出任何有关的要求。我是否应该象我迄今为止所做的那样,擅自做出

①当时的以色列总理。——译者

决定,主动建立起一个至今尚不存在的机构呢?我长时间地思考了这个问题。我生来喜好朝前闯,所以我就更加频繁地和柴尔接触。我猜想,他希望我成为他的代言人,支持他的观点。因为,他仍然热切期望实现他从全世界招聘学者,以便有朝一日在法国建立“学者城”的梦想。

“研究核子,只有这才是正经事!”他对我说。

我很快就意识到,由我亲自和柴尔联系是不适宜的。我们处已经迅速发展起来。我作为这个处的负责人,不能冒巨大的风险,“陷入”军火商的圈子里。一旦局限在这一领域里,我就不能在秘密战的其它阵地上出击。我必须从我的班子里挑选一位能者,他应该擅长交际,引人注目,通晓多种语言,并且能够如鱼得水般地同军火商打成一片。

我立即想起了我身边的助手让-皮埃尔·勒努瓦。他身材魁梧,脑壳锃锃发亮。他老显出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但在上流社会中同在首都最大的流氓窝里一样,都能应付裕如。他总是随叫随到,听从调遣。他的工作是窃取文件。每当这种危险而劳累的工作一结束,他往往就跑到酒吧间和夜总会里高高兴兴地玩个痛快。他的英文、德文和西班牙文十分流利。勒努瓦的父亲是里昂信贷银行的公证人,伯父马尔蒂后来当上了红衣主教。他的言谈举止表明他受过严格而良好的教育。他在很年轻的时候曾当过西班牙某个旅行社的导游。他见多识广,涉世颇深。表面上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掩饰着他一刻也不懈怠的警惕性。

不过,柴尔和勒努瓦之间也能建立起彼此信任、热忱相待和富有成果的关系吗?勒努瓦能否不声不响地打入玛尔梅松这个国际性的社会中去呢?

这时,正逢“亲王”和他年轻窈窕的夫人奥利维娅邂逅相遇一周年,他正为此准备举办一次盛大的招待会,这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排场只有他才想得出来。我于是问他,我能否破格带一位朋友前来出席招待会·我说:“这位朋友正好路过这里,我不想冷落他。”

柴尔神秘地笑了笑,就立即答应了。看来,我们已经成了推心置腹的至交,因为他把客人的名单让我仔细过目,以便了解有无出乎我意料的人物,同时也好发现是否有我可以追逐的“目标”。在他洛尔-比荣街的办公室里,我就象是在自己家里一样。他指示他的女秘书为我各方面的工作提供便利。

夜幕降临后,我带着让-皮埃尔·勒努瓦来到玛尔梅松。我暗暗祈祷上帝,保佑我别遇上任何不愉快的事情。勒努瓦风度翩翩,举止潇洒。但他好表现自己的脾气和玩世不恭,毫不饶人的幽默惑使我担心,因此,我认为有必要以兄弟的身份向他进最后的忠告:“当心·让-皮埃尔,你是唯一的陌生人,大家的眼睛都会盯着你。他们当中也许还有间谍。别试图接近任何人,也别过份殷勤主动。这既不是地方,也不是时候!”

必须顺利通过某种心照不宣的考核,才能为这群属于极其封闭的上流社会的宾客所接纳。基于这种考虑,我开始时尽量带着勒努瓦,以免发生差错。其实,我对自己的举止更要多加检点。因为,第一桩蠢事就是我自己干出来的。

事情发生在演奏波兰古老国歌的庄严仪式之后。柴尔尽管成了美国公民,却仍然是一位思乡怀旧、一本正经的爱国者。每次活动,他总要吩咐演奏波兰国歌以飧贵宾。在一片宗教式的寂静中,大家聆听一位波兰钢琴家和一位波兰大提琴家演奏波兰国歌。在这近乎神圣的时刻,男女宾客象在旧时的教堂里一样分别站在两边,这是玛尔梅松不可更改的一种礼仪活动。柴尔肃然而立,仿佛有人正在升起他祖国的国旗。仪式结束后,外交官、实业家、金融家等才和夫人、小姐们围拢在一起,这儿一簇,那儿一堆。一对对舞伴开始翩然起舞。这一切颇有点旧时法国宫廷的情趣。

我时刻惦记着自己的任务,为工作的成效而操心。那天晚上,我相中了英国武官的夫人。我一边和她东拉西扯,一边设法把她引到隔壁一间较为清静的客厅里,和她单独闲聊。临来之前,我研究过有关她丈夫的材料。我觉得这位武官是一个使人感兴趣的人物,因此,我试图通过他的夫人进一步了解他们在巴黎的各种习惯。我和这位英国女人仰身靠在一张沙发上交谈着。庄园里类似的沙发有好几张,都是专为柴尔涅茨基修复的,价值万金。我们两人在社交场合的这种彬彬有礼、极其斯文的“调情”能有什么坏处呢?

可惜遇到了麻烦。突然,一位被请来为这个盛大招待会拍照的摄影师象幽灵一般出现在我们面前,把我们两人单独谈话的迷人场面拍了下来。

我有点生气,却又不便发作,因为那样只会引起大家的诧异,使情况变得更为严重。我站起身,并请我的女伴也起来,重新去同其他客人聚在一起。当我走到大客厅门口时,我遇上了费尔南德投来的愤懑的目光。这使我吃了一惊。

费尔南德无意中发现了我的异常举动,便起了疑心和醋意,她从远处悄悄地观察我们。迄今为止,我给妻子的印象一直是一个循规蹈矩、忠实可靠的好丈夫、好父亲,决不会沾花惹草。费尔南德迎面遇上了玛尔梅松的女主人奥利维娅。女主人向她问起我的情况。费尔南德用手指着我正呆着的小客厅,以尖酸的语气答道:“我丈夫吗?他不正在向你的一位女友献媚吗!”

漂亮的瑞士女郎扫了一眼,看清楚了我想“诱惑”的对象,便心平气和地对她说:“哦,那是英国武官夫人。我要是你啊,我可不操这份心。他在这种场合‘演罗密欧’,肯定是出于工作需要。”

我妻子对这一席话惶惑不解。她本来就不太明白我们为什么必须隐瞒真实姓名,假充马亚尔夫妇。现在,她又问自己,是什么样的神秘使命迫使我同一位可敬的贵妇人调情。我只得向她反复作些解释,可又无法告以真情。干我们这一行的,必须这样做才能使自己的妻子不致于受自己活动的牵连。我们甚至不应该让她们知道我们是谍报机构的人。

我刚看见费尔南德愤怒的目光,另一个出人意料的场面又让我吃了一惊,使我更加紧张起来。在我面前,一群兴高采烈的宾客围成一团。我突然在他们的中央发现了勒努瓦颀长的身影。难道他竟然不顾我的嘱咐而滔滔不绝地讲述他那些猥亵荒唐的故事吗?我赶忙走过去,但到了跟前,却一下子愣住了。

当着这群抽东方香烟,吸美国过滤嘴烟或叼哈瓦那雪茄的极为时髦高雅的宾客的面,我的助手勒努瓦从他那件漂亮礼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烟荷包,不慌不忙地卷起纸烟来,向众人炫耀他那灵巧的卷烟动作。大家都为发现了一种新的乐趣而欢欣异常,纷纷向他借卷烟纸,试着自己也卷上一支。贵妇人们一边放声大笑,一边舔着烟纸,把不少烟末都洒在华丽的地毯上。

看来,勒努瓦的表演没有冒犯和触怒任何人。恰恰相反,他造成了一种狂热的气氛,一下子就博得了柴尔涅茨基和他的朋友们的欢迎,被巴黎最高有国际性的社交圈子里的这些人物所接纳,勒努瓦取得了了不起的成功。他今后随时都可以出入玛尔梅松庄园,因为大家都争着同他攀谈。可见,对一个谍报人员来说,会卷纸烟也是具有重要意义的一招。

从此以后,在第七处便出现了一个专门负责军火交易问题的新单位。而当时,没有一个政府部门认为这个问题与自己有多大关系。我们仅仅依靠同柴尔的接触,绘制了一份详细的地图。图上标出了全世界,尤其是德国,意大利、比利时、西班牙、葡萄牙、希腊、瑞典以及捷克和波兰等欧洲主要的武器供应国的官方和地下军火市场所控制的所有仓库。此外,还可根据情况变化,随时加以补充和修改。同时,还列出了所存武器的各种型号、数量和质量的清单,所有掮客、中间人、转卖人、大小商人的确切姓名以及有关他们运送军火办法的各项说明。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军队建立了许多存放武器的仓库,但后来却放弃了大批库存。目前,有人正在为这批无人知晓的杀人武器寻找买主,正在期待促使贸易易兴旺发达的小规模局部战争的爆发。有关这些仓库的库存情况,我们现在都能查清了。

我们还从柴尔那里获悉,东方国家不经过中间人,直接向拉丁美洲的保守国家出售武器;波兰人也在夜间接待外国货运飞机,秘密装载武器运往一些反动国家。如今,所有这些暗中的交易再也躲不过我们的耳目了。当然,柴尔向我们提供上述情报,对于他本人和他的家庭来说,都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因为他还有一个姐姐在华沙。

我们刺探有关军火交易市场的情报,并不是因为我们想打击军火商。必须要有命令,要有采取行动的确切理由,我们才能打击他们。但眼下政府还不认为迫切需要采取这样的行动。我们的领导亦是如此,在他们下达的作战命令中,根本没有提到要对军火商及其存放武器的仓库进行系统的调查。我独自一人主动地搜集情况,组织了专门负责这一问题的班子,建立了大量的档案,并将有关情况分送地区处各个科。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任何人劝我不要这样做。既然我自愿承担这项额外任务,人们也就听之任之,不加过问。

我只是由于一个偶然的机会才摸清了军火市场以及与此有关的各条渠道的全部情况。我了解到军火市场是怎样同各个银行、贷款机构、隐蔽的企业分公司联系在一起,再加上大大小小贩卖杀人武器的商人,组成了一个庞大的“蜘蛛网”。但是,我们并不进行干涉。因为那时候,我们在这方面不可能采取行动。直到阿尔及利亚战争打响之后,人们才恍然大悟,认识到我创建的军火交易科具有极大的重要性。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人们才对我说:

“我们需要有这样一个科。阿尔及利亚的各个省份都在组织起来,叛乱者已开始派人向一些贩卖军火的小商人购买武器……”

从他们的口吻听来,我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一手建立起这样一个机构来,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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