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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翻译原创】美国特种部队“红翼行动”战记:孤独的幸存者 -- 李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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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美国特种部队“红翼行动”战记:孤独的幸存者15

我头下脚上地摔了下去,在平坦的砂石地面迅速下滑,速度越来越快,虽然我拼命想把靴头蹬进土里让自己减速,但无济于事。我经过下面的水潭,继续向下滑去,当时的速度之快简直无法想象,但我看见自己离山下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可是怎么也停不下来。

在我正前方有一棵小树,当我头下脚上地从它旁边掠过的时候一把抓住了它,就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我攥住它纤细而富有弹性的树干,想让自己停下来,但我下滑的速度太快了,结果被它一下子弹得翻了个个儿,变成背部着地,继续向下滑去。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简直跟死了一样。

死活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分别了,我伤痕累累的躯体又径直下滑了将近一千英尺,随后随着山势转了个弯,又下滑了大约五百英尺,直到这段陡崖的底下。我感觉浑身好像散了架,上气不接下气,血从我前额的伤口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心里感到无比沮丧。

你可能不相信,但我的步枪还在身边,而干渴感再次救了我的命。我没有血肉模糊地躺在午后炙热的阳光下,而是想到了山上的水。至少刚才我从山上跌下来的时候它还在那儿。

我明白必须重新爬上山去,否则我必死无疑。我抓起枪,朝水源爬去,那能拯救我的生命。我在松软的陡崖上跌跌撞撞地前行,我想现在你应该明白我是一个多么蹩脚的登山者了。这段山坡不可思议的陡,几乎是垂直的。就算是最好的攀岩者估计也得带上整套装备才能爬上去。

我不清楚自己上山和下山到底哪一项更差,但现在离水源只有两百英尺了。我又花了两个小时,中间还昏过去两次才到达那里。我把头扎进水里,让我的舌头和喉咙得到解放。随后我洗了洗火辣辣的脸,清洗了额头上的伤口,还试着把腿上的血迹洗掉。我不知道狙击手打中我的那颗子弹是不是还留在腿里。

我只知道自己要喝个饱,再设法与自己人取得联系,然后去医院。否则我必死无疑。我又向上爬了几英尺,来到瀑布下面的小水潭,接着低下头开始喝水,这是我所尝过的最甜美的水。

我刚刚开始这种奢侈的享受就发现右侧的山上有三个家伙,其中两个端着AK步枪。有那么一会儿我以为自己是看花眼了。我抬起头,记得我当时在自言自语,在现实和梦幻中摇摆。

随后我意识到其中一个家伙正在对我大叫,喊着什么我应该明白的话,但是我正处在混沌状态,不明白他的意思。我就像一头受了重伤的野兽,准备战斗到底。我什么也听不懂,不相信友善的帮助,也不相信人类高贵的行为。我只对威胁有反应。而一切都是威胁。我被逼到了绝境,恐惧万状,突然间感到害怕死亡,随时准备攻击任何东西,那就是当时的我。

我唯一的念头就是我要杀了这些家伙……只要给我机会。我一个翻滚离开水潭边,抓着步枪开始在岩石间匍匐着前进,随时准备AK的子弹射穿我的身体,结果我的性命。

但我“推断”我没有机会了。我必须冒被打死的风险才可能有机会还击。我模模糊糊地记得第一个人还在大声地呼喊,简直像是在尖叫了。无论他说什么,那看起来都无关紧要。海豹第十大队杀死了许多阿富汗人,而这个人听起来很像是其中一名阵亡者的父亲,现在正愤怒地冲我叫喊,也许他的儿子就是被我亲手打死的。

我缓慢地、痛苦地、几乎是盲目地朝山上较大的岩石爬去,心中确实闪过这样的念头:如果这些家伙真地想要打死我的话,他们早就干了。实际上,他们随时都可以把我干掉。但我已经被塔利班追杀了这么长时间了,当时只想着找到掩蔽和一个能够还击的好位置。

我一面径直朝四面都被巨石包围的一个死角爬去,一面打开步枪的保险。就是这里了,这就是马库斯的葬身之地。随后我慢慢地转动身体,再次面对我的敌人。但问题是现在我的敌人已经呈扇面散开。那三个人占据了我上面的位置,一个在左,一个在右,还有一个在正前方。基督啊,我心里默念道。我只剩下一颗手榴弹了。这下有麻烦了。大麻烦。

随后我发现出现了更大的麻烦。又有三个人朝我走来,他们都背着AK,呈扇面展开,并爬到了更高的地方,占据了我身后的位置。没有人开火。我举枪瞄向那个喊话的家伙,但他迅速躲到一棵大树后面,这意味着我没法瞄准他。

我转身想瞄准其他人,但是血还在从我前额的伤口顺着脸颊向下流淌,模糊了我的视线。从腿上流下的血把脚下的岩石染成了暗红色。我不知道到底在发生什么,只知道自己还在进行一场战斗,而很显然我马上要输了。后来的三个人正从我背后的岩石间迅捷地朝我扑来。

树后的那个家伙现在又来到了空地上,他站在那里,枪口向下,继续对我大喊。我猜他是在要我投降。但我不能那么做。我知道我急需帮助,否则我肯定会失血致死。随后我做了一件在我整个军人生涯中从没想到自己会去做的事。我垂下了枪。失败了。我的整个世界都失去了控制,只能竭力避免自己再一次昏过去。

我躺在地上,鲜血直流,但我仍抓着我的枪,我还不服输,但已无法继续战斗。我浑身无力,处在昏迷的边缘,但我仍竭力想去听懂那个阿富汗人正在喊什么。

“美国人!没事!没事!”

我终于听懂了。这些人想说他们对我没有恶意。他们只是碰到了我,并不是在追捕我,也不想杀死我。这种情况让我有点安心。但是昨天那些牧羊人依然刻在我的脑海里。

“塔利班?”我问道,“你们是塔利班吗?”

“没有塔利班!”那个人答道。我觉得他是这些人的头儿,他把手拢在嘴边,又一次喊道:“没有塔利班!”

在我看来,这就好像是说“处死塔利班”一样。很明显,他的意思是说自己不是他们的一员,也不喜欢他们。我试着回想那些牧羊人是否也说过“没有塔利班”。我几乎肯定他们没有。两者很显然不一样。

但我依然头晕脑涨,迷迷糊糊,不能确定他们的意思,所以我一直在问:“塔利班?塔利班?”

“没有!没有!没有塔利班!”

如果我状态良好,几分钟之前就会明白他的意思,我也就不会拼命冲进这个自己选择的葬身之地了。但是现在我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我看到那个头儿朝我走过来,微笑着用蹩脚的英语说他的名字叫萨拉瓦,是村里的医生。他大概三十多岁,个子在阿富汗人中算高的,长着一个知识分子的大脑门。我记得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医生,因为我觉得医生是不会像当地的追踪者一样在山崖边四处游荡的。

但他也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基地”组织的成员。我现在已经见过许多塔利班战士,而他看以来完全不像他们。他的眼中没有傲慢,也没有仇恨。要不是他打扮得好似影片《开伯尔山口谋杀案》中的男主角,我会以为他是前去参加和平集会的美国大学教授。

他掀起宽大的白衬衫的下摆,向我示意他身上没有藏手枪或短刀。接着他又摊开两臂,我想这是一个国际通用的手势,表明“我是友好的。”

我别无选择,只能信任他。“我需要帮助”,我说道。随后我又说了一句最显而易见、浅显易懂的话。“医院——水。”

“呃?”萨拉瓦说道。

“水,”我重复道,“我要水。”

“呃?”萨拉瓦说道。

“水”,我朝后指着水潭喊道。

“啊!”他大声喊道,“水合物!”

我忍不住笑了。水合物!这个疯狂的部落男子到底是谁?他怎么只知道复杂的词呢?

他叫过一个带着瓶子的孩子,然后去小河边装了满满一瓶清水递给我。我咕咚咕咚地灌下了两大瓶。

“水合物”,萨拉瓦说道。

“你说得没错,伙计,”我表示赞同。

随后我们开始用一种特殊的语言交谈,那种当双方都不懂对方母语时所使用的语言。

“我中枪了,”我一面说一面给他看我的伤口,这个伤口一直在流血。

他检查了伤口,然后严肃地点点头,似乎明白了我急需医治这一显而易见的事实。天才知道我左腿的感染会有多严重。我弄在伤口上的尘土、泥巴和小石子不足以阻止感染。

我告诉他我自己也是个医生,因为我觉得这一点可能会有所帮助。我知道如果一个非塔利班控制的村子掩护了一个美国逃亡者,这个村子很可能会受到野蛮的报复。我祈祷他们不会就这么把我留在那儿。

我很希望自己身上还带着一点药品,但当我同迈克、艾克斯和丹尼一起还在山上的时候,那些东西就已经丢掉了。萨拉瓦看起来相信我是医生,不过他看起来似乎也同样清楚我来自何方。凭着一系列的手势和非常少的几个单词,他告诉我他知道山上发生的战斗。而且他一直指着我,好像是在证明他完全清楚我就是其中一个美国士兵。

这里部落间传递信息的方式一定非常有趣。他们没有迅捷的通讯手段,没有电话,没有汽车,什么也没有,只靠在山间游荡的牧羊人传递必要的信息。这个萨拉瓦当时离战斗发生的地方应该有十几英里,而现在他却告诉我前一天我参加的战斗的情形。

他安慰性地拍拍我的肩,然后回去与他的同村伙伴开始讨论,我则跟那个孩子聊天。

那个孩子只有一个问题,问这个问题让他大费周章,最后才让我这个美国人明白:你是那个从山上摔下去的那个疯子吗?你摔得很远。很快。很滑稽。全村的人都看见了。非常好笑的一件事。哈哈哈!

耶稣基督!穆罕默德!安拉!无论谁在管这片地方。这个孩子的确是从童话世界来的。

萨拉瓦回来了。他们又给了我一些水。萨拉瓦还再次检查了我的伤口。他们看起来都很严肃。但当时有比我伤情更重要的事情要讨论。

当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萨拉瓦和他的朋友们做出的决定需要承担巨大的责任,而且可能会引起严重的后果:他们必须决定是否让我进入村庄。是否帮助我,掩护我,向我提供食物。最重要的,是否保护我。

这些人是普什图族人。之前阿富汗军阀手下的大部分战士和本拉登的“基地”组织中大多数武装分子都属于这个古老的民族。阿富汗境内共有一千三百万普什图族人。

塔利班的核心成员,那些意志坚定、满怀仇恨的中坚分子都是普什图族人。其武装的骨干也是普什图族人。塔利班在这些山岭中四处机动得到了普什图族人的默许,他们向塔利班提供食物和住所。战士和山民这两个群体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与俄国人作战的穆斯林战士也主要是普什图族人。

别去想什么“没有塔利班”。我知道其后的背景。这些人可能表面上是喜爱和平的村民,但部落的血缘关系是钢铁炼成的。当愤怒的塔利班武装要一个美国士兵的脑袋的时候,这个美国人的命在这些人的眼里很可能还不如一只公山羊值钱。

但当时有些事情我并不知道。在普什图部落的历史传统中有一条不可违背的法则——“洛克海”法则(lokhay warkawal),要求必须善待客人。

我以前描述普什图部落情况的时候曾经简单地提到过这条法则。但现在才是真正解释它重要意义的时候。就在这里,我躺在地上,因为失血而濒临死亡的边缘,同时那些部落成员正在讨论我的命运。

对一个美国人来说,要帮助一个受伤垂死的人,尤其是一个情况象我这么糟糕的人,只要尽其所能就可以了。而对这些人来说,这种帮助意味着艰巨的责任。“洛克海”法则意味着不仅要照料伤者,还要誓死保护伤者的不可违背的承诺。为了保护伤者,不仅是最初做出承诺的部落首领或者家庭需要准备付出生命的代价,整个村子都要准备这样做。

“洛克海”法则意味着那个村子必须战斗到最后一人,捍卫他们邀请接受其款待的客人。这可不是说说而已,也没有商量的余地,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

当我躺在那里,以为这些残忍冷酷的家伙就要把我丢在那里等死的时候,他们实际上在讨论一项生死攸关的大事。而他们所担心的那些人的生命与我没有半点关系。这就是“洛克海”法则,一条绝对严肃的法则。这决不是胡说。

我觉得他们正在讨论是不是冲我脑袋上开一枪,从而省掉所有人的麻烦。不过当时我已经开始渐渐不省人事,半睡半醒,所以这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萨拉瓦还在说话。当然我有时候也会想这些人可能跟那些牧羊人一样,是塔利班忠实的间谍。他们可以轻易地取得我的信任,然后派他们最快的信使通知塔利班在当地的指挥官,告诉他已经抓住了我,然后塔利班会把我带走,并在他们希望的任何时刻处决我。

我强烈地希望情况不会如此。尽管我觉得萨拉瓦是个好人,但我并不知道他的真实情况,在那种情况下谁也不能一眼看穿真相。不管怎样,我对一切都几乎无能为力,除非我把他们全干掉,那样我才有机会逃走,但现在我几乎动弹不得了。

所以我只能静观其变。我不断地想,摩根会怎么办?有什么办法吗?怎样做才是正确的军事决策?我有其他选择吗?看来要生存下去,我最好的办法是跟萨拉瓦交上朋友,并去讨好他的朋友们。

各种支离破碎的念头在我心中闪过。山里那么多的死者怎么办?如果这些家伙的儿子、兄弟、父亲或表兄弟在与海豹小队的战斗中阵亡了会怎么样?美军四处作战,并在他们部落的土地上轰炸阿富汗人,而现在他们对我这样一个穿着军服、全副武装的美国军人会有什么感觉?

显然,我回答不了这些问题,我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主意,我肯定。

萨拉瓦回来了。他直接命令两个人把我架起来。这两个人一人架一根胳膊,把我从地上扶了起来。他接着又命令另外一个人抬起我的腿。

当他们走近我的时候,我掏出了我的最后一颗手榴弹,小心地拔出了保险销,这样手榴弹就随时可以爆炸了。我把它握在手里,贴在胸前。那些人看起来并没有注意到我的行为。我只知道一点,如果他们想处决我,或者捆绑我,或者把我交给那些塔利班的杀人犯,我就会把手榴弹抛到地上,跟他们同归于尽。

他们把我抬起来,我们开始慢慢地朝山下的村庄走去。这是从墨菲山岭之战打响后我最长的一次休息,但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些友好的普什图族人决定对我实行“洛克海”法则。这样,他们就承诺要保护我免受塔利班的伤害,并为此战斗到最后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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