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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祖国Vaterland(一) -- 道孙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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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祖国Vaterland(二)

“帝国刑事警察

韦尔德市场5-6,柏林

目击证明

我的名字是赫尔曼?弗里德里希?约斯特。1945年2月3日生于德累斯顿。我是柏林泽普·迪特里希党卫军学校士官生。今天早晨0530时,我离开学校开始例行晨跑。当时单独一人。我按照通常路线,穿过绿林,前往哈维尔湖,在林德岛餐馆掉头南返。在天鹅岛(Schwanenwerder)堤道以北大约300米的地方,我注意到湖岸有一个白色物体。那是一具男性尸体。我跑到半公里外的电话亭通知警察,随后返回尸体旁边,直至警察赶到现场。其间附近没有人或车走动。

在刑警侦探扎维尔·马赫在场的情况下,我自愿写下以上证明。

党卫队队员H.F.约斯特

0824时,1964年4月14日”

在约斯特写报告的时候,马赫研究着写报告的这个人。党卫军学校的生活还没有在这个孩子的脸上烙上成人的烙印,这是一张粉红色的、甚至带有一丝女孩儿气质的纤弱面庞。马赫怀疑这孩子是否刮过胡子。

“你为什么一个人跑步?”

约斯特把签好名字的报告递给他。“我可以利用这个机会一个人思考问题。在兵营里,你很少有独处的机会。”

“你进入这学校多长时间了?”

“三个月。”

“喜欢那儿的生活吗?”

“喜欢!?”那孩子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我刚在哥廷根大学入学,就收到了征召令。这么说吧,这绝对不是我最快活的一天。”

“你在哥大学什么?”

“文学。”

“日耳曼文学?”

“难道还有别的什么文学吗?”约斯特再次露出苦笑。“我希望服完这三年的役就回去上课。我想当教师。或者作家。不是党卫军军官。”

马赫看了看这份报告,“既然你不喜欢军事,那你为什么加入党卫军呢?”他已经能猜到答案了。

“我父亲。他是‘阿道夫·希特勒卫队’的创建人之一。”马赫知道这支部队,一开始是泽普?迪特里希创建的元首私人卫队,后来成为赫赫有名的党卫军第一装甲师,在西线和苏联战功累累。“我是独子。他希望我继承他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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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卫军第一装甲师师徽

“你一定不喜欢这点。”

约斯特开始畏缩。“我混的还可以。而且有人私下告诉我,我不必去前线。巴德托尔兹的党卫军军官学校需要一名教员助理。”看到马赫的疑惑神色,约斯特补充说:“他们开设了一门课程,‘美国文学的堕落’。听起来和我以前的兴趣差不多。‘堕落’。大概我会成为这方面的专家。”

马赫哈哈大笑。然后把目光移回报告。“我想你会的。希望你能当上老师。”

“我可以走了吗?”

“恩。”

约斯特一脸放松的表情。他站了起来。马赫握住门把手,帮他开门。

“对了,你为什么要对我撒谎?”

约斯特满脸惊愕。“什么!?”

“你说你五点半离开兵营。你是六点过五分给警察打电话的。天鹅岛离你们兵营三公里远。你每天都跑步,所以这段路只需要15分钟。你没有闲溜达,因为当天在下雨。除非你突然崴了脚,否则你应该在5点45分跑到天鹅岛。你过了20分钟才打电话报警。那么,相差的这段时间里你干了些什么?”

可以看得出,约斯特满脸震惊。“可能我离开兵营的时间要晚一些。也许我先在教练汽车道上兜了几个来回……”

“也许,也许。”马赫警告地摇着脑袋。“这些我们都可以查出来。我先提醒你,如果我发现事实和你说的不一样,那么你要有所准备。你是同性恋吧。”

“二级突击队大队长先生!看在上帝的面上……”

马赫把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我关心的不是这个。不过也许你每天单独晨跑是为了跟某个人约会。在绿林里。20分钟,啊?放心,这是你的私事,我不会记录的。我感兴趣的只是那具尸体。你看见什么了?你当时到底干了些什么?”

约斯特拼命摇着脑袋,泪水从他淡蓝色的眼睛里流了出来。“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发誓!”

“好吧,好吧,”马赫放开了他,“到楼下等着。我安排车子把你送回学校。”他把门拉开。“记住,由你自己告诉我,比我亲自找出事实来,结果要好得多。”

约斯特犹豫了片刻,一时间马赫以为他要开口说话了。但约斯特最后还是一句话没说,走出了房间。

马赫给车库打电话要了辆车。他放下听筒,盯着另一面墙上的空洞窗户。雨水在墙上形成了一道水幕。他对那男孩是不是太严厉了?也许。但有时候真相只能通过这种出人不意的方式问出来。马赫隐约觉得约斯特是同性恋,本想借此吓唬他说出真相。在第三帝国,这种“反社会行为”一般要被关进集中营,而党卫军成员若犯下此桩罪行,则会被送入东线的惩戒营——很少有人从那里活着回来。

马赫看到过许多像约斯特这样的年轻人。这类人越来越多。他们反抗父母,置疑政府,留长发,穿牛仔裤,偷听美国的电台,在小圈子里私下交流禁书——君特.格拉斯和格雷厄姆.格林,乔治.奥威尔和J.D.塞林格(注:美国犹太人,著名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的作者)。更重要的是,他们反对战争——二十年来乌拉尔山以东那场无休止的、针对由美国支持的俄国游击队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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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奥威尔(1984的作者)

[IMGA]http://zh.wikipedia.org/wiki/File:Grass.JPG[/IMGA]

君特.格拉斯,生于1927年但泽三部曲作者

马赫突然为自己对待约斯特的审问方式感到羞愧,觉得有必要向他道歉。但是另一种念头又占了上风,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把那具死尸背后的迷团解开。只有这样,才能为刚才那种欺凌弱小的行为赎罪。

刑警总部的值班室占据了大楼的整个三层。马赫三步并做两步爬上楼梯。在入口外,一个斜挎冲锋枪的警卫检查了他的证件。厚重的防弹钢门在电铃蜂鸣声中缓缓打开。

远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柏林市区图。如繁星一般的桔黄色小灯泡标出了大柏林122个警察局的位置。它的左边是一幅更大的地图,大德意志帝国。红灯泡标出所有大得足以设立警察局的城镇。整个欧洲中部一片深红,宛如银河中心繁密的恒星团。这条红色的银河越向东越稀疏,莫斯科以东只有零星的一些小点,宛如银河边缘的寥寥星光。这就是第三帝国警察机器的天象图。

克劳斯,柏林大区的夜班警察头头,坐在这幅星象图下面的一个高台上。他正在打电话,看到马赫向他走近时举起一只手示意。在他下面是报案中心,几十位穿着白色衬衫的年轻妇女坐在玻璃隔出的办公间后面,戴着耳麦忙来忙去。她们从来都是生意兴隆。一个从东线回来探亲的装甲师上士,在家里吃完晚饭后拔出手枪,把妻子和三个孩子一个个地打死,最后把自己的天灵盖轰到了天花板上。一个包打听的邻居报告了警察。于是,案情——严加控制,以免流传到社会上——被提交到这里,然后分发给下面一层的侦探们。

在克劳斯身后,一个穿制服的女秘书在夜间案情通报板上写着什么东西。通报板有四栏:严重犯罪,犯罪,人为事故,灾祸。每栏又细分成好几项:报案时间,情报来源,报告内容,应对措施。在这座世界上最大的城市里,其1000万人口一晚上的犯罪活动,被浓缩到这块几平方米的白色塑料板上。

从头天晚上10点到现在,大柏林一共有18起命案。最严重的一起——IH2D4K——是潘考区的车祸,3个成人和4名儿童死于非命。这个案子将移交给民警。在克罗伊茨贝格,一家人被烧死在自家房屋里。在韦丁有一场酒吧斗殴。斯潘道有名妇女被殴打致死。马赫的案子排在最后:0607时,哈维尔湖。女秘书回到自己的座位,把手里的马克笔放回笔筒。

克劳斯放下电话,语气有些生硬:“我已经向你道过歉了,马赫。”

“没事儿。我想要整个柏林的失踪人口报告。过去48小时的。”

克劳斯看上去放松了一些。他转向那位板着脸的女秘书:“你听到侦察员同志需要什么东西了。快去办,黑尔嘉!看看上一个钟头有没有什么新报告送来!”克劳斯转了回来,眼睛因为缺觉而通红:“我一个小时前刚从那边回来。你知道那个地方。敏感地区。”

马赫盯着那张柏林大地图。绝大部分是灰色的道路蜘蛛网,但西南角有一块巨大的喜人绿色,那里是绿林。旁边一条长长的蓝色水面是哈维尔湖。一个像胎儿的东西从湖岸伸入水中,一条细细的堤道将其同湖岸连接起来。

天鹅岛。

“戈培尔家是不是还在那儿保留着一所房子?”

克劳斯点点头,“还有其他那些人。”

天鹅岛是柏林最高尚的住宅区之一,住在那里的都是达官贵人。岛上零星散布着几十座房子,入口的堤道有警卫把守。隐秘,幽静,安逸,坐享森林空气和湖泊美景的好地方。也是最不适合发现无名尸体的地方。

“当地的民警管那儿叫‘锦鸡地’。”

马赫笑了笑。“锦鸡”是柏林街头黑话,指的是那些党国要人。“是啊,在那种地方出现浮尸可不太好。”

黑尔嘉回来了。“从星期天早上起的人口失踪报告。”克劳斯接过报告,瞟了一眼,递给马赫:“最新的报告还没加进去,不过够你忙的了。你应该让你那胖伙计耶格尔来办这案子。按理该他处理,记得吧?”

“谢谢。我至少先把开头的工作做了。”

克劳斯摇了摇头。“你太热心了。又不会给你升职。薪水那么少。”

马赫把名单卷成一筒,凑近克劳斯:“同志,别忘了,‘通过劳动获得自由’”。这是集中营的口号。

他转身而去,听见克劳斯对那女秘书发牢骚:“看见了吧?他净开这类鬼玩笑。”

马赫回到办公室时,耶格尔正在挂外套。

“扎维!” 耶格尔张开双臂,“值班室告诉我了。真谢谢你!”他穿着党卫队二级突击大队长的制服,黑色的束腰上衣上面还能看出早餐的蛛丝马迹。

“哎,别高兴的太早。尸体上面没有一点儿线索。星期天以来柏林有上百人失踪。核对名单就要半天。我答应儿子今天下午带他出去玩。所以接下来的活就是你的了。”

马赫点燃一支烟,向耶格尔讲述所有已知细节:丢失的脚,他对约斯特的怀疑,案发地点的特殊性。耶格尔一边听一边轻声哼着,表示听明白了。这是个大块头的家伙,有差不多两米高,大手,大脚。他有50岁了,比马赫大10岁。两人自从1959年起便分享一间办公室,刑警总部的人有时开玩笑说这对搭档是一狐一熊。

“这是人口失踪报告。”马赫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打开从三楼拿来的纸卷。上面是一串人名,出生日期,失踪时间,联系地址。耶格尔叼着一支肥大的雪茄,肥大的手指飞快地翻看着报告。

“那位好医生艾斯勒说,咱们这位先生大概是昨天晚上6点钟死的,所以他的家人到七八点钟才会发现人不见了。也许再等上一晚上,有可能到今天早上还没有报告。但是还有两种可能:一、他死前就已经失踪一阵子了;二、以前也发生过这种情况,就是艾斯勒把死亡时间弄错了。”

“那家伙当兽医都不够格。”耶格尔颇为赞同。

马赫飞快地数着人名。“一百二十个人。我们这位先生大概在60岁左右。”

“也有可能是50多岁。在水里泡12小时,样子不会好看的。”

“对。所以应该把1914年以后出生的都排除在外。这样还剩下一打左右的名字。而且没有比这再省事的调查了:小朋友,你爷爷少了一只脚吗?”马赫把名单一撕两半,把一半递给耶格尔。“哈维尔湖附近有哪些警察局?”

“尼古拉湖分局。万湖。克拉多夫。加托。皮切尔斯多夫。不过最后这个可能太靠北了。”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马赫给所有的分局都打了电话,询问有没有人上交一团衣服、或者报告失踪人口。没有任何新线索。失踪名单上的人也都没有少一只脚。到11点半,马赫站了起来。

“无名氏先生。”

耶格尔十分钟前就挂上了电话,此时正在窗口抽烟。“可怜的老家伙,是不是?比你还形单影只。”他啐掉舌头上的散落雪茄烟叶。“我一会儿去值班室看看有没有新的报告。你该走了。跟皮利好好玩玩吧!”

刑警总部对面,一家不起眼的教堂刚刚结束午祷。身披雨衣的牧师正在锁上教堂的大门。马赫站在总部门口盯着他。基督教在第三帝国是不受官方欢迎的。好多牧师都成了盖世太保的告密者。那位牧师把一枚巨大的铁钥匙塞进衣袋,发觉街对面的警察巢穴门口有人在注视着他,连忙垂下眼帘,低头匆匆离开,仿佛正在做一件非法的勾当。马赫也扣上外套,迈上丑陋肮脏的柏林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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