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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翻译原创】美国特种部队“红翼行动”战记:孤独的幸存者 -- 李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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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翻译原创】美国特种部队“红翼行动”战记:孤独的幸存者2

我们不知道他们是否与塔利班武装有来往,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与塔利班立有盟约,承诺一旦在山里发现可疑迹象就立刻向塔利班的指挥官报告。哦,天啦,我们是不是疑心太重了。

但无可辩驳的事实是,如果这三个衣衫褴褛的阿富汗人跑下山去,找到沙马克和他的队伍,报告我们的行踪,那我们的麻烦就大了,会被困在山脊上无路可退。从军事意义上讲,我们别无选择:那些家伙不能活着离开这里。我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污秽的胡须、粗糙的皮肤、布满老茧的双手和愤怒的脸庞,这些人不喜欢我们,尽管没有敌意,但是他们不愿意向我们伸出友谊之手,也不想接受我们的友谊。

艾克斯是我们中的知识分子。迈克问他我们该怎么做。“我认为应该把他们杀了,因为我们不能放他们走。”他回答道。这个天才经过简单的纯逻辑推理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你呢,丹尼?”

“我才不管我们该怎么做呢,”他说:“你要我杀了他们,我就杀了他们。只要给我下了命令就行。”

“马库斯?”

“嗯,直到现在我都认为干掉他们是我们唯一的选择。我想听听你的看法,墨菲。”

迈克的回答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听着,马库斯。如果我们把他们杀了,有人很快会发现他们的尸体。首先,这些鬼山羊就会待在这附近。如果这些人不回家吃晚饭,他们的亲戚朋友就会出来找他们,尤其是要找这个十四岁的小孩。但主要的问题还是山羊,因为无法把它们藏起来,所以我们很容易被发现。”

“等他们找到尸体之后,塔利班头目就会向阿富汗媒体大肆宣传。而美国的媒体也会紧抓不放,大量报道美国军队暴行。之后,我们很快就会被控谋杀,因为我们杀害了无辜的、手无寸铁的阿富汗农民。”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像他想得那样深远,但迈克的话决不是危言耸听。我害怕这几个农民吗?不。我害怕他们可能会有塔利班朋友吗?不。我害怕美国国内的自由主义媒体吗?是的。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样一幅前景:自己要在美国监狱里待上很多很多年,终日与杀人犯和强奸犯为伍。

可是,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美国特种部队战士,在我的灵魂深处,我知道将这些牧羊人放走简直是愚蠢透顶。我试着想象如果历史上的著名军事家碰到这种情况,他们会怎么做。拿破仑?巴顿?奥马尔布拉德利?麦克阿瑟?他们会不会做出冷酷无情、但在军事上正确无误的决定:既然这些人对士兵的生命构成了明确的现实威胁,就必须将他们全部处死?

如果阿富汗人报告我们的行踪,我们可能会全部阵亡,死在这片怪石嶙峋、酷热难耐的山岬上。我们现在离家有几万英里,离援兵有几千光年,可能前来攻击我们的力量又是那么庞大,如果让这些家伙回家,在军事上就等于自杀。

我们知道沙马克手下大概有八十到两百名武装分子。记得我当时取了个中间数,一百四十人,然后问自己怎样看待一百四十比四,也就是三十五比一的敌我力量对比,显然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逃生的几率不大。我看着迈克,告诉他:“墨菲,我们得向上级请示。”

我们俩回头看着丹尼,他已经打开电台,正在努力地试图接通总部。他变得越来越沮丧,就像所有电台操作员联络失败时的表现一样。他还在不断地努力,而我们俩很快得出了结论:这该死的无线电肯定是出问题了。

“这东西是不是该换电池了?”我问道。

“不是,电池没事。可就是没人应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牧羊人静静地坐在那里,艾克斯和墨菲用枪指着他们,而丹尼那副神情看起来恨不得要把电台扔到悬崖下面去。

“总部没人应答,”他咬牙切齿地说:“我搞不懂为什么。就好像那头儿根本没人一样。”

“那边应该有人值班的,” 墨菲说道。我可以感觉得到他声音中透出的焦虑。

“可实际上没人。” 丹尼说道。

“这就是该死的墨菲定律”(译注:该定律是指如果坏事有可能发生,不管这种可能性多么小,它总会发生,并引起最大可能的损失),我说道:“我不是说你,迈克,是另外一个叫墨菲的混蛋,他是所有倒霉蛋的上帝。”

谁都没有笑。连我都没有。我们都无奈地意识到:我们只能靠自己了,只能自己做决定。

迈克墨菲平静地说道:“我们有三个选择。我们不能就这样开枪把他们杀死,那样动静太大。所以,选择一,我们可以悄悄地把他们干掉,然后把尸体扔下一千英尺高的悬崖。选择二,就在这里把他们干掉,然后尽可能地用石块和泥土把尸体掩埋起来。”

“无论选择这两种方式中的哪一种,离开这里之后,绝对不能声张。就算出现阿富汗牧羊人被谋杀的报道,我们也不能透露一个字。否则国内的报纸就会写出《海军海豹突击队员被怀疑犯有谋杀罪行》这样该死的头条啦。”

“选择三,我们将他们放了,然后离开这里,以防塔利班来找我们。”

他盯着我们,当时的情景我至今仍然历历在目。艾克斯斩钉截铁地说道:“无论我们做了什么,我们都不是谋杀犯。我们是上级派往敌后执行任务的现役军人,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命,我们有权采取任何行动。从军事的角度看,很清楚我们应当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决不能把他们放了。”

如果要进行投票的话,艾克斯将建议处决这三个阿富汗人。在我灵魂深处,我知道艾克斯说得没错,我们决不能把他们放了。但问题是我还有另外一个灵魂,一个基督徒的灵魂。在我心底里有个声音不断小声告诉我,残酷地处决这些手无寸铁的人是错误的,如果此后加以掩盖,像罪犯一样偷偷溜走,并否认自己做过的一切,那么就是错上加错。

说真的,我很想让他们站起来,把他们打死之后离开这个地方。他们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的三个家伙,是战争的牺牲品。当美国的媒体和政客要以谋杀罪来绞死我们的时候,我们只要为自己辩护就行了。

我们中间没有人喜欢这个卑鄙的选择。我能看出这一点。虽然这种决策在军事上正确无误,也是任何一个高级指挥官都会做出的决策——这些人不能活着离开这里。如果放走他们,可能出现在军事上不堪设想的后果。但我们四个人都是基督徒,按照遵纪守法的普通美国平民的思维,我们很难做出这种决定。

墨菲问道:“艾克斯?”

“别无选择。”我们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丹尼?”

“跟以前一样。我不在意你做什么决定。只要告诉怎么做就行。”

“马库斯?”

“我不知道,迈克。”

“好吧,我再跟你们说一遍。如果我们把这些家伙杀了,我们就必须如实向上级报告,我们不能掩盖事实。大家都明白,他们的尸体肯定会被发现,而塔利班会大肆宣传这件事,他们会让它见报,而美国自由主义媒体会毫不留情地攻击我们。我们十有八九会被指控谋杀。我不知道你们会怎么想……马库斯,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吧。”

我站在那里,又扫视了一眼那些面色阴沉的阿富汗农民。他们中没人想跟我们说话。他们也没有必要说什么。他们愤怒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我们没有绳子,所以把他们捆起来,让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寻找新的位置看来是行不通的。

我看着迈克的双眼说道:“我们得放了他们。”

那是我这辈子做出的最愚蠢的、最昏头的、最弱智的决定。我当时一定是疯了。我投出的一票实际上就签署了我们的死刑执行令。我已经变成了个该死的自由主义者,一个愚蠢的毫无逻辑思维的傻子,感情用事,毫无理智,做出的判断就像只长耳大野兔般地疯狂。

至少现在回想起那一时刻时我是这么认为的。当时我可能没有这么想,但自那以后,几乎每个清醒的时刻这个想法都会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每天晚上我都会在半夜惊醒,浑身冷汗地想起在那座山上的那个时刻。我永远也摆脱不了这种内疚。我也不能摆脱。投出决定性一票的是我,这种内疚会永远萦绕在我心头,直到我躺进得州东部我的坟墓里为止。

迈克点点头。“好吧,”他说:“我想这就是二比一,丹尼弃权。我们放他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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