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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伯难的秘密1 -- 无心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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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伯难的秘密1

1.身为长兄,是为家督

伯难打小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他自己也一直没有答案。他五岁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个客人,父亲鸱夷子皮特意让他站在那人面前。那人端详着他,嘴里喃喃地说:“真象,太象了!”伯难那时虽小,但也模糊感到,那人在父亲面前说他太象了用那种语气很蹊跷,不是在说他很象父亲的样子。不过,他当时没把这太当作一回事,虽然他隐约觉得这里面很可能有个秘密。那段片刻的往事一直在他心中,时不时就会想起来。

他们家当时住在齐国海滨的一座盐场,他就是在盐场出生的。从小他就生活在咸咸的空气中,父亲和盐场的那些奴隶们一道,每天亲自挑着海水到盐灶上煮盐。等他会走路时,他就跟在那些从盐灶上挑盐到盐屯子去的盐担,在地上用手撮起掉下来的盐粒,用一个小箩筛筛去尘灰,交到家灶上去。

家灶是他母亲在主持,有七八个婢女干活。每日要做百八十个干着力气活的壮汉的伙食,不是件轻松的事。何况,还有这百八十个人衣服的浆洗,也是件不容易的事。但他时常看到母亲面带微笑,忙完一天之后,总是会轻叹一声。那一声轻叹,是伴着满足的微笑一起的。

他喜欢看他母亲满足的微笑,那时她脸上布满的疤痕会起皱,象是一下子有几百个微笑汇聚,他很喜欢看。母亲的腰肢是壮硕的,充满生命力。这使得他时常怀疑,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婀娜娉婷的身影是不是母亲的身影。他肯定自己的记忆不会出错,母亲的腰肢是在盐场逐渐的变粗了,嗓门也变粗了。但这是他的母亲,他多爱她。她很快活,他也很快活。

后来,细姨生下了仲友。细姨生弟弟前,母亲问他:“细姨给你生个弟弟做伴好不好?”他咬着嘴唇没说话,然后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哭了。弟弟出生后,果然跟他担心的一样,不去找细姨,却霸占着母亲——仲友对伯难的母亲似乎有种天生的亲和力——还对他蛮霸。母亲对他说:“你是哥哥哦,家有长兄,是为家督。弟弟让你管着,但你要让着弟弟好吗?”于是,从那时起他就将这当成是母亲给他的一份责任,这份责任让他很自豪。不过,母亲虽然说弟弟让他管着,但弟弟并不听话,所以只是他一昧地让着弟弟。弟弟虽然叫仲友,但一点也不友善。

仲友四岁的时候,他十二岁。那年,家里来了一个尊贵的客人,是齐国一个很有威权的上大夫。跟那上大夫一块来的,还有他的小公子,一个看上去花团锦簇的少年。仲友就在那时表现出他日后让人操心的特质。

伯难父亲的盐场就是在上大夫的领地之内,此前,上大夫从不到这么偏远的领地巡视,一直都是他的家吏来收租税。那次,不知道上大夫听到什么,老远地从临淄赶来,随行的车乘有一百多辆,几乎都可以把盐场给围起来。见到伯难的父亲鸱夷子皮,上大夫表现出特别的谦恭,几乎是执弟子礼。

“没想到将军在我这个鄙陋的地方隐居十二年,而我竟然没有发觉。将军真可谓是藏则藏于九渊之下,令人难寻啊。”上大夫见到鸱夷子皮感叹道。

“这里哪有什么将军?只有一个鸱夷子皮罢了。”父亲淡淡地说。上大夫听了,对伯难的父亲更加的恭敬起来。

伯难因此得知父亲原来曾是一名将军,不禁又神往又难过,回想起当年那个神秘的客人看着他说的“真象,太象了!”的话来。这句话,在仲友长出模样之后,越来越刺激着他。家奴们常把仲友顶在头颈上,逗着,边说:“小家主,小家主。”那是谁都看得出仲友长得多么象父亲,包括伯难也看得出。伯难最羡慕仲友的是,他象父亲,因此仲友在为父亲感到自豪的同时,又可为自己感到自豪。而伯难他只能为父亲感到自豪,却不能因父亲而自豪,因为他不象父亲。

在伯难拜见上大夫时,他注意到上大夫的一个沉吟,以及一声低得几乎听不见的话:“太象了。”他对此很不舒服,匆匆行过礼,就此侍坐于父亲身边。然后是仲友拜见,行过礼后,这个四岁的小邋遢看着花团锦簇的小公子,脸上露出很想与之亲热的表情。这种表情,伯难可从来没在仲友和他在一起时见过。不过,那小公子看到仲友那副邋遢样,早就转过脸去了。

“将军,”上大夫还是这样称呼鸱夷子皮,“我们有快二十年没见吧?”

“我们有二十一年没见了。”鸱夷子皮说道。

“有个故人,听说也在此地,不知能否请出,见上一面?”上大夫诚恳地询问。

“你既然知道了,见上一面也无妨。”鸱夷子皮慨然说道。然后,鸱夷子皮吩咐家奴:“去请家夫人来拜见田大夫。”

当母亲上堂而来时,伯难看到田大夫脸上茫然的辨认的神情,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母亲微笑着行万福礼,坦然地看着田大夫。

“真——是你吗?”田大夫惶恐地问道,眼珠子都要爆出来了。

“大夫万福,多年不见。”伯难听到母亲恬然说道。

“真——是你,虽然,虽然,但我还是能认出来。”田大夫低沉地说道,有万般感慨万种婉转。

突然间,那个小公子哭了。

“这个女人真丑,我不要见到她!”小公子大声哭喊。

伯难气愤难抑,从没人说过母亲很丑,何况这样肆无忌惮地大喊,但他却无可奈何。就在此时,只见仲友从他身边蹒跚地向小公子扑去,张开手,似乎要满足一直希望的拥抱小公子的愿望。仲友抱住了比伯难都更高的小公子,只见他张开两根鼻涕垂落的嘴,一口向小公子的肩上咬去。小公子被吓得直愣愣的,他的肩上可想而知,被仲友缺了门牙的牙齿咬出四个小红印,锦绣衣服被仲友的鼻涕涂了个不亦乐乎。

鸱夷子皮微笑着看着,不动不劝。田大夫也不动不劝。大家自然更加不敢动不敢劝,只等着仲友松口。仲友一口咬了多久已无法估算,在他松口前,小公子是哑的,张着嘴,没声音。仲友松开口后,小公子的声音才缓慢地爬出喉咙,哭嚎起来。

“没出息,不许哭!”田大夫斥道,然后挥挥手,让家吏将小公子带下堂。眼都不眨一下,又跟鸱夷子皮言笑款款起来。

伯难的母亲这时,也从堂上回到了内宅。这一幕,后来成了伯难心中难以排遣的羞耻。本来应该由他这个家督在母亲受辱时出面做的事,却让仲友做了去。多年以后,伯难知道了那个田大夫叫田盘,尊称为襄子;那个小公子叫田白,尊称为庄子。伯难在他的风烛残年时,还看到了田白的儿子田和取代齐康公而成为齐国的王。

田襄子走后,鸱夷子皮立刻宣布要举家迁徙。伯难知道这个决定不是因为仲友咬了田白一口的原因,可能是因为田襄子和父亲在密室静谈后的原因。

迁徙前,鸱夷子皮令人将家中的钱刀一担一担挑出,摆放在廊下,任百十个奴隶自取去。伯难看着一担一担的铜钱被挑走,想着一担铜钱可买到十五担盐,而自己从土中撮起用箩筛筛出的盐,加起来还不到一担,喉咙里便不知什么原因,咸得难受。

他第一次知道家里有这么多钱,但这些钱,他知道是怎么幸苦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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