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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我与阿壳--每天一乐(四月) -- 南方有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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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老木之一

这两年,老木越发地老了,额头的纹都展不开,一道道车辙子似得陷在泥地里。头发眼见得全白了,也没了去染黑的心情,小女看不得老木的白发,他就呵呵一笑,找个帽子戴上遮一遮。本来就是一根筋两根骨的身材,现今皮肤都失了弹性,都往里陷,整个人说得好听些是个仙风道骨的架势。真正一横平竖方的国字脸,一笔一划似乎都看见落笔时的力气,铮铮的样子,眼睛显得愈发地大,只是眼膜发黄了,没了年轻时的精神气。

老木有时候照镜子,自己心里也生出疑惑,怎么当年那个帅气精干的小伙子就不见了呢?也不过六十左右的年级,怎么就只见得消沉了下去?不过想想二女都各自成家了,自己哪有不老的道理,便又生了认命的心,拢拢头发出门去给老妻买菜。

老木家在市工会集资建的商品房二层。一层是一溜的铺面,大多是小饭馆儿。老木下楼来,沿街的一排打麻将的老板娘和小伙计,几个闲散客人。大家点头,打招呼,说,老木,买菜呢?刚见大嫂出门,打拳去了吧?老木一笑,说,是啊,她去打拳我做饭。老板娘大喊一声碰,翻倒三张,转头接话茬说,大嫂真是好福气!老木摇头,说,没有没有,跟我苦了一辈子,我也就做个白菜豆腐给她吃。说着自个走远了。

老木心里不喜欢女子在街头打麻将,觉得不雅得很。家里从来不打扑克和麻将,最多也就是过年的时候和女儿打个上下游,输了钻个桌底。大女出嫁后和婆家的人学会了打麻将,老木心里暗自还是生了一会气。小女是个一打牌就犯瞌睡的习性,老木觉得多半是像老妻笨的缘故。

老木这一路走去菜市场,一路得和人点头打招呼,停下说话。DX是个小城市,谁都认识谁,好处是不愁没伴儿,坏处是谁家有点事情,满城都风雨。老木是个要面子的人,最怕别人背后嚼舌头。说他自己不好,听见了回家喝杯闷酒也就过去。他就听不得有人说二女的闲话。他走过洎水桥,六月江南的阳光晒得他心头微热,看着渐渐涨起来的河水,想二女都不错,每次和老朋友喝酒聊天,大家对二女都是赞不绝口,心里生出几分得意来。老木想,自己这辈子到现在算是一事无成,但想想当年几乎无父无母的一孤儿,和老妻两个白手起家,到现在女儿女婿地一大家子,也算是成就。老木对自己这一生的总结给小女的信里头说过,信写得很短,但小女看得泪水涟涟。

老木这一辈子亏在没读书,只是个小学毕业生。小女常说,老爸如果受了大学教育,今日不知道是什么局面。小女在旁人眼里算是个聪明拔尖的,但小女清楚换了老木有小女的条件和环境,老木能做到的,小女恐怕尽全力还差一大截。老木以小学的文化,自学了会计,21岁当上乡里农行的负责人,和孟加拉的尤努斯基本同时在中国田野实践小额信贷,尤努斯拿了诺贝尔和平奖,老木被体制折腾了二十年拿了一纸内退通知书。小女那时候五六岁,每天坐老木的自行车横梁和老木下乡,听乡里乡亲们各种贷款致富的小梦想,农忙抗旱的季节和老木一起在老乡的田头一觉睡到天亮,老木的小额信贷计划简直是铸在了小女的脑海里。老木一直希望在自己老迈之前能等到政策松动,可惜这世道有些东西变得很快,比如人心,有些东西却变得很慢很慢。

如果老木只是个工作狂,当年的老妻对他估计也难一见钟情。老木当然不是文化人,花钱的洋乐器是不懂也玩不起的。不知道是独在乡间感伤身世的日子里,竟然学会了拉二胡,吹笛子。老妻常给二女说初见老木,是因为口渴,姐姐领着她去老木那要水喝。其时老木独在房中吹笛,见有人来,放下笛子,笑,打招呼,倒水递过来。老妻说一恍惚间,糊里糊涂地就把这一辈子都交予了老木。二女渐长的的时节,老木也教二女吹拉弹唱,大女十多岁时,跟老木学会了二胡。小女做任何事情都没长性,一杆笛子吹得像乡间泼妇厉声尖叫,说不出地渗人,看着就不是个淑女的像。不过这样想来,一家子最快乐的时光就是二女在学校学了新歌,回到家老木拉二胡给二女伴奏。二女手拉着手正正经经地在房间里站着,嗓子细细地,认真地唱《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老木坐在一旁,拉着二胡,抬眼看大女端庄淑静的模样,再看小女努力地用气,小拳头抓得死紧,仰着头全走了调,不由地笑起来。

老木想到这里又不由得有点心酸,孩子有出息吧是高兴,可是天南地北地离得这么老远,到头来还是和老妻两个在家里呆着,这养儿育女有什么意思呢?可见还是给老妻买菜做饭比较重要。

通宝推:子系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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