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嘉木读诗--汉广 -- 南方有嘉木

漢廣

南有喬木，不可休息。漢有游女，不可求思。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于歸，言秣其駒。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钱钟书先生在《管锥编》中论及《秦风·蒹葭》和《周南·汉广》时道“二诗所赋，皆西洋浪漫主义所谓企慕（Sehnsucht）之情境也。古罗马诗人桓吉尔名句云：‘望对岸而伸手向往’，后世会心者以为善道可望难即，欲求不遂之致。”（中华书局1979年版《管锥编》第一册页123》）。《蒹葭》渺渺，写虚，《汉广》具象，写实：人物、地点、事件、情绪都明白。

他遇见了她，也许一次春日偶然的邂逅，他荷柴在江水边歇脚，她纯真无邪，正快乐地在江水中嬉游，也许是黄昏的阳光，她露出水面的那一瞬间，阳光打亮她的黑发和眼眸，金色地透明着，他看到她，立时呆傻起来，她或许会调皮地一笑，然后又没入水中，慢慢远去。从此他再找不回初始的宁静。也许此后每天他都会在那里等待，希望再次看到她的身影，也许她是知道的，偶尔会再次经过，或停留下来和他说上几句，江水边水草葳蕤，野花粲然，但她终究不属于他。她的婚礼，备及奢华，楚薪已燃，驹马奋蹄，烟火马蹄中，他徒劳地在对岸看她离去，他的眷恋和无奈直直地倾泻：你看他竟然用那么多的“不可”啊！

人间的相遇或相识到底是幸或不幸？如果永远不曾识得，便不会添得如许辗转，这在水一方的心思，只是到不了彼岸的自言自语，说出来为的还是自己的心。白石先生在《老萍诗草》中道：

这样的心思，正是企慕之最佳范例。然之前我一直以为这样的想法到底还是艺术家的夸张，直到我因缘际会读遍一朋友的文字（我说是朋友，其实是抬举了自己），细细读来竟觉得字字说我所想，句句自然中意。朋友是才智卓绝的人，我清楚以自己的平庸和智识是不足与朋友相和应对的，所以心里生出了白石之叹，觉如能为朋友当个书童，帮忙收集整理些资料笔记也是幸事。只是“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白石和青藤他们隔了三百年光阴的可望而不可即，所谓磨墨理纸到底是一厢情愿而已。真到得青藤他们跟前，且不说青藤他们是否真要白石磨墨，白石自个恐也看出想象和现实的差距来：所以企慕也许还是维持着那“汉之广矣”的距离最美。

用了这样的解释来安慰自己，但看到朋友说要离去的信件，虽然是意料之中，到底还是茫茫然若有所失。不知道如何回复，只好合上电脑，动手去做家务，不知不觉泪水流了下来：早知有离别之苦，相识争如不识。

• ※ 西河文萃 第22期 2009年5月9日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