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春运轶事（15）罢餐 -- 忘情

火车餐车的问题，历来饱受旅客们垢病。其实在铁路内部，和餐车发生矛盾的事也不少，甚至为了吃饭没少发生暗战和明战，甚至集体斗殴。今后有空我会写篇《聊聊旅客列车工作人员的饮食保障》来详细说说，在这里我先用两篇的篇幅，略略说说春运期间餐车的问题吧。

今年节前我添乘了一趟厦门临客。临客嘛，自然是用库存列车编组而来。各方面条件都远远不及正班车。

偏巧今年节前我添乘的临客是首趟开行，那就更麻烦了。首先就是卫生问题，长年不用的库存车体，临时编挂出来，那卫生一时半会儿是搞不干净的。其次就是车上设备质量那是一塌糊涂，外行人看不懂，咱们搞这行的一看就知道，这车太“烂”了。但是再烂你都没办法，春运嘛，首先解决运力这个主要矛盾，至于列车质量，只要不危及行车安全，那差不多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车体全都套跑，根本没有入库维修的时间。只能等着春运结束后再集中整修了。

这趟车最要命的问题其实是在餐车。由于长年站存，车顶水箱全锈蚀了。这种锈你还没法清理，只能跑几个班，在使用中让锈蚀逐渐被水荡清。首发前不停地往水箱充水，再排水，直接荡干净行不行？理论上可以，但实际上根本做不到。因为春运时站台、股道非常紧张，这车体从沿线小站拉到站台上也就是一个多小时就要放客开车。这一个多小时内要完成大量的整备工作，能把水箱上满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更别不要奢望把餐车水箱锈蚀搞干净了。

所以坐过临客的朋友经常会说车上的开水颜色很黄，而且有异味。是的，这是事实，但咱们也没啥好办法解决，咱们自己在车上喝的也就是这个。列车跑了一两趟之后，这水自然就清了。

今年我添乘的这趟厦门临客状况惨点，那餐车蒸出来的米饭是褚黄色的，而且一粒一粒硬得象石头。这一方面是因为水箱里积锈严重，另一方面餐车师傅在蒸饭时水放少了（没法不放少，始发时就没能加足水），再有车上用的是早米，价格低廉，出饭率高，但粘性不足，口感差。

这种饭，我们戏称为老区的“红米饭”。经常在车上跑，我们自己早已习以为常，还常常自嘲，说自己的胃就象磨盘，甭说红米饭了，就是石头填进去也照样给你消化干净了。没有办法，车上就这条件，你不吃就得饿肚皮。

我们这些车长，乘警，餐车，主列，广播员，列检们虽然埋怨声不绝于耳，但还是把饭给吃下去了。但车上却有工作人员不干了。谁呀？那三十五位临时列车员。

现在铁路春运不大在社会上招临时列车员了，而改为从各单位抽调。我这趟车上的临时列车员都是供电段的退伍兵，目前在福州技校学习，寒假期间单位上也不能让他们闲着呀，于是组织起来跑车，由单位派一名干部作领队。

这三十五位退伍兵里二十位是男兵，还有十五位女兵，大体上都是85年、86年的。他们这是第三次参加春运，也算是列车上的“老江湖”了。

按车上的惯例，列车员们开过乘务餐之后，车长，主列，播音员，乘警，列检们才会开饭。为什么？因为列车员们的伙食是最差的，要是同时开饭，场面上不好看。

这一趟，第一顿是晚餐，这三十五位退伍兵们对伙食极端不满，除了那难以下咽的红米饭，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菜份量又少，质量又差。都是些什么菜呀？四人一桌，每桌四个平底碟，分别是白菜，咸菜，烧豆腐泡，还有一个辣椒炒肉丁。那个肉丁还真是名符其实，你要是眼神不那么好，还真在碟里翻不着。这车上的炒菜，油水肯定是舍不得放的，要是放多了，餐车主任上哪儿赚钱去呀？

你菜的质量差点还能理解，份量总得够吧？那么浅的碟子，四个棒小伙子一人一筷子就见底了。就这样，餐车还不加菜。

于是这顿晚餐就吃得非常不愉快了。女兵们还好说，男兵们可咽不下这口气，当天晚上就给餐车来了个下马威。

这临客车体一般都在尾部挂一节软卧车作为宿营车用。这软卧车只有36个铺，如果按规定一个铺位两个人用，轮流休息的话，那也够用。可小伙子们吃了气，当晚立马报复在眼前：他们把分配给餐车的铺位给占了，就是不让出来。餐车人数太少，没敢和他们正面冲突，最后只得向他们要了床被子到车厢里混杂在旅客当中胡乱睡了。

第二天的早饭，退伍兵们只有个别人去吃早饭，害得餐车烧出来的面条销不掉，眼瞅着就变成了面糊糊。这面糊糊卖给谁去？就是旅客也不会吃这种东西呀，那就只能白白倒掉了。

我们这趟车图点是十二点到厦门，十三点折返。但那天十一点一刻就提前到厦门了。我闲来无事，就带着几个退伍女兵出站逛超市，逛菜市场去了。逛着逛着，就发现超市里的熟人越来越多。原来这帮退伍兵们一个个都溜出站了，跑到超市里采购面包，矿泉水之类的方便食品，再从他们这间只言片语的对话中获得的信息，我感觉这帮孩子们已经串联好了，准备回程的时候在车上大闹一场了。

车长，添乘的队长，餐车主任个个都是人精，从昨晚到今天车上发生的事情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再一瞧到厦门后这帮孩子们的表现，也都清楚要出乱子了。以前列车上为了吃饭的事就没少打架，而这一回面对的又是最让人头疼的退伍兵。真要动手，餐车肯定吃大亏，而且这亏你还得白吃。因为这帮孩子你还真没办法治他，抱成了团的退伍兵野得很，就是他们自己单位也不敢随意招惹。再说了，这事儿餐车方面压根就占不到理。

果然，十三点钟准时开车，开车后没有一位退伍兵来用乘务餐，餐车只得把已经端上桌的菜全收了回去。添乘的客运队长急了，把餐车主任叫过来开小会，研究对策。

当时我在干啥？我一面悠闲地坐在餐车里等饭吃，一面饶有兴致地关注着事态发展。

队长和餐车主任研究了半天，决定分工协作，各个击破，红白脸一起唱，打蛇打七寸，最后再作必要的让步。

商议停当，他们让车长把这帮退伍兵的带队干部找来，连糊弄带吓唬，要求他做好手下人的工作，有事好商量，如果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带队干部要负全责。

那位带队干部也不含糊，说这帮退伍兵虽是我段职工，但没正式上班，还在学校学习，单位上约束力有限，有啥事大家坐下来商量解决，要是犯了众怒那我也无能为力，谁都知道退伍兵们打退伍起到正式上班期间最难管，甚至是无法无天的。

队长一瞧这带队干部话里软中带硬，便要求把退伍兵们的“头儿”给请来，大家坐下来好好沟通沟通。

说曹操，曹操到。大伙儿正在交涉呢，一个小胖子气呼呼地路过餐车，带队干部忙叫住他，这就是这趟车的“队副”，队长，餐车主任有啥事找他商量，他可以全权代表全车的退伍兵。

于是，队长和餐车主任忙请小胖坐下，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红脸白脸一块唱，就开始两面夹击小胖了。

要说客运的的确厉害，我坐在一旁细细观察，这队长什么招都使上了。

首先，队长把所有的矛盾都推到餐车了，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局外调停人的角色。这招厉害呀，谈判成功她功不可没，谈判失败有啥事也找不到她头上。

接下来红脸、白脸一块唱：

晓之以理：车上就这条件，库存车体质量太差，水箱里积锈严重，但我们也一样吃的是这红米饭。

动之以情：咱们这餐车师傅如何如何辛苦，你看看这趟车，亏都亏死了，餐车是承包的，他们也要赚钱养家，大家都不容易呀，能马虎点就马虎点吧。

诱之以利：小胖，今后你别吃乘务餐了，和你们带队干部一桌吃饭吧。（我们这些人的伙食可要比列车员强得多）

胁之以威：大家都是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都是有单位的人，有什么事都跑不掉。

小胖也不是白给的，面对客运方面的软硬兼施毫无俱色，慷慨激扬：车上条件差，我们理解，但米饭太硬，能不能多加点水蒸软点？菜的量太少，没有油，我们很辛苦，给我们吃的东西连猪食都不如，还让我们怎么跑车？餐车你也别强调客观，我们每个人有多少乘务费我们清楚，我们也去过菜场，什么价位都知道，咱这是第三年跑春运临客了，车上啥名堂我们心里都有数。你们要是再这么克扣我们，那我可说服不了弟兄们，要是翻盘，砸餐车，要求全额退还乘务费什么的，我可制止不了。。。。。。

小胖的表现着实不弱，老实说我在他那个年龄的时候，远没有他这么老练，毕竟部队里锻炼人呀。

双方你来我往，你攻我防，着实精彩。

最后双方终于达成了妥协：餐车答应多加点水，尽量把米饭蒸得软一点；保证每顿饭都有四个菜，两荤两素；保证在尽可能的情况下，菜色多换点花样。退伍兵们保证按时来吃饭，不再占铺。未尽事宜由双方负责人友好协商解决。

。。。。。。

到了开晚饭的时候，退伍兵们一个没拉下，都来餐车用餐了。

这一回给他们上的是什么菜呀？一个辣椒烧鸭骨架，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以上两个算荤菜），一个炒豆角，一个红烧茄子。至于份量嘛，比头一天稍稍多了些。

就这个菜，退伍兵们都吃得非常开心。想想他们的要求也还真不高，也并不算过份。

他们开心，我们列检方面就有些郁闷了。

为啥呀？因为餐车把退伍兵们的伙食标准提高了，却把我们的伙食标准降下来了。退伍兵们每桌四个菜，而咱们却只剩下了三个。菜色嘛，基本都一样。

这事要撂到正班车上，那咱们可非得和餐车掰掰手腕子不可，人善人欺，马善人骑呀，要是忍气吞声，那今后在车上就没法混了。

可这趟是临客，而且大家的交路都不一样，下一趟未必能碰面，就算是整治了餐车，也没多大意义。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就将就将就没吱声。

没吱声归没吱声，但咱们也不是善茬。趁着进厨房添饭的机会，看看有啥好菜，就大大咧咧地往自己饭碗里扣上满满一勺，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