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三百六十五夜 -- 空侃

　　赵成林喘着粗气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坐下来，汗水如同小溪般顺着后背流下，把内衣浸得透湿，夜风吹来，一片冰冷。他盘起左腿，摸了摸左脚脖子，那里已经肿起老高，轻轻一碰就带来一阵钻心的刺痛，扭亮手电照了照，只见青黑一片，显然伤得不轻。

　　这是跳下一个土坎时不小心扭到的。那个土坎并不高，只有三米多，只是天实在太黑了，他跳的时候没有看清，一脚踩在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上，一滑一扭，整个人都坐倒在左脚上，等到站起来的时候，左脚已经不敢着地了。在确认已经无法走路的情况下，他不得不放弃了趁夜翻过这座山的打算，强撑着用一只脚一路跳下山岭，来到路边。

　　这次的旅行算是泡汤了。

　　赵成林摸着伤处，沮丧的想着。做为一个资深驴友，更险更难的路都走过，但他还是头一次受这么重的伤，这不禁小小地打击了一下他的自信。

　　或许，真应该找几个同伴一起，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常去的几个驴友论坛上，好多人都上赶着想跟他这个经验丰富的老驴搭伴，只不过他向来瞧不起人家，从来不松口。

　　这次回去，趁时间组织个团队吧，人多虽然麻烦，但也有好处，至少热闹。

　　难得的受伤，让向来喜欢独自旅行的赵成林，不禁产生一种孤独感。

　　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

　　这是一个荒僻的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左近都是黑压压的林子，一条长蛇样的山道蜿蜒盘旋着穿过密林，静悄悄地，半个车影也看不到。

　　夜风缓缓穿过山林，带起阵阵哗哗的声响，真好像海浪涌动，其中夹着阵阵怪异的声响，好像野兽在低吼，又好像伤者在呻吟。

　　幽暗的密林中，总是或浓或淡的黑影在晃动着，仿佛什么东西躲在那其中摇着身子，窥视着大路。

　　其实那只是树丛野枝晃动罢了，赵成林很清楚这一点，平时夜里翻山赶路，他从来不会在意这些，但此时百无聊赖地坐在路边等车，注意力不自觉地被那晃动的影子吸引，不自禁地想起以前听来的那些鬼故事。

　　真的很像是有鬼魅在林子里出没啊。

　　听说前一阵子这里有辆客气翻进了山沟，一车十几个人没有一个活下来的，没准真是那些事故的鬼魂在林子里徘徊不去。

　　赵成林这样想着，却并不害怕，纯粹只是为了打发时间。他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存在。

　　坐了一会儿，阵阵疲倦涌上来，让他渐渐感觉有些困倦。

　　他从下午就一直在山林里穿行，一直到刚才扭伤都没有休息过，而单脚跳下山岭又耗费了他大量力气精神，此刻刚坐一会儿，就都反应上来了。

　　“千万不能睡，会感冒的。”

　　他在心里提醒自己，强打精神，眼皮却还是越来越沉，止不住地渐渐合上。

　　突然，似乎有什么声音传来，他猛得睁开眼睛，两道略有些昏黄的车灯光刷破黑暗，一辆破旧的老式客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他的身旁。

　　这车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赵成林困惑地摇了摇头，不去多想，拎着背包站起来。

　　车门打开，不知道是不是车灯坏了的缘故，车里一片漆黑，透过车窗只能隐约看到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头，显见得车内的乘客不多，车长站在车门的黑暗中殷勤地招呼：“去哪儿啊？有空位，上车，上车。”他的声音好怪，又沙又哑，说不出的难听。

　　赵成林一瘸一拐跳到车门前，迎面扑来的恶心臭味差点没把他熏个跟斗。

　　那味叫一个重啊，好像是一堆咸鱼在太阳底下晒了几天之后被摆到他鼻子底下。

　　看样子真是有人把咸鱼拿到车上来了，毕竟这是跑农村线路的客车。

　　要不是脚伤的缘故，赵成林真有扭头逃走的打算。但现在他只能捏着鼻子跳上车。

　　这是那种种老式客车，又短又狭，只有二十多个座位，稀稀拉拉十几个乘客静悄悄坐在位置上，半点声音也听不到，好像都睡着了一般。

　　虽然是夜车，可也太静了吧。

　　赵成林心中有些疑惑，他以前也经常坐夜车，虽然大部分人都会闭目养神休息，但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精神好的会在一起高谈阔论，或者有烟民在那里吞云吐雾，哪像这车简直静得好像都是死人一样。看到最后一排整个空着，他走过去坐下来，把伤脚横放在座位上。

　　刚一坐好，车就开动了，继续咣当咣当地沿着山路往前走。

　　真是奇怪，这车开起来噪音这么大，可刚才来的时候，他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听到。

　　赵成林心里嘀咕着，掏出钱包准备打票，但等了老半天，就见着车长站在车门口的阴影中动也不动，居然不招呼他买标。

　　他不禁心中起疑，忍不住招呼“车长，买票”。

　　呼的一声，车内的顶灯猛地亮了起来，幽幽的灯光映得整个车厢内部一片惨绿，借着灯光，赵成林看得真真切切，那车里面坐着的都是烂得全身掉肉的死人，一个个残缺不全破破烂烂，有脑袋破了脑浆直流的，有半边身子烂掉内脏血肉都暴露在外面的，有白生生的骨头碴子从身体里刺穿出来的……站在车门边的车长全身焦黑，随着车子的颠簸，血肉一块块地不停掉下来。随着灯光一亮，车子忽地吱嘎一声停了下来，满车地死人都站起来，发出咯咯地怪笑，聚过来伸出腐烂的爪子……

　　“不……”

　　赵成林惨叫一声，猛得睁开眼睛，发觉自己仍坐在路边的黑暗，夜风吹过，后背一片冰冷，不禁打了个哆嗦。

　　原来只是一场梦啊。

　　他剧烈喘息着，心中仍怦怦乱跳，全身的肌肉都因为过于紧张而有些颤栗。

　　一道昏黄的灯光突然在黑暗的山道中亮起，顺着山道快速攀爬，轰鸣的马达车随即传入耳中。

　　终于来车了。

　　赵成林长长松了口气，连忙拎着背包站起来。

　　客车很快来到他身旁，带着咣当咣当的杂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子。

　　这是一辆老式的客车，又短又小，隐约可以看到车身上一片污浊，好像刚从泥坑里爬出来。

　　赵成林心里在突地一颤。

　　好像，好像，刚才梦里的那辆鬼车啊。

　　客车准确地停在赵成林身旁，车门刷地打开了。

　　车长站在车门前，热情地招呼：“去哪儿啊？有空位，上车，上车。”他的声音又沙又哑，说不出的难听。

　　赵成林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走向车门。

　　刚刚那只是一个梦，世界上根本没有鬼不是？

　　刚一走近车门，一股浓重地臭气扑面而来，让他差点没有吐出来。

　　好臭，好臭，好像咸鱼在太阳底下暴晒几天后，拿到鼻子底下让你闻，又好像……尸体腐烂的那种味道。

　　他忍不住哆嗦起来，缓缓抬头向车上看去，僵硬的脖子发出咯咯声响。

　　车内一片漆黑，隐约只看到几个人头无力地歪靠在车窗上，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一个人说话。

　　“啊……”

　　恐惧终于不可抵挡地爆发了。

　　赵成林连滚带爬地扭头就跑，逃进山林。

　　客车在黑暗中沉默着，仿佛什么怪兽，冷冷注视着逃亡的赵成林，仿佛在嘲笑着他这种无力的行为。

　　好一会儿，破锣般的嗓子突然爆发出一阵怒骂。

　　“他妈的，下次谁再把咸鱼带上车，老子把他踢下去。老子辛辛苦苦喊了半天，嗓子都喊哑了，可这客人全他妈让这臭咸鱼给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