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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读孟尝君传》之读后感及现实意义 -- 货殖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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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读孟尝君传》之读后感及现实意义

王安石的《读孟尝君传》原文如下:“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士以故归之;而卒赖其力,以脱于虎豹之秦。嗟乎!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岂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齐之强,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鸡鸣狗盗之哉?夫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要评价孟尝君能不能“得士”,首先要弄清楚一个概念,那就是什么叫“士”,或者说“士”包括哪些人。在中国古代,“士”的含义甚广,既可指士兵、武士,也可指士大夫、贵族,还可以指青壮年男子,但最常见的含义应该是指具有某种品质、技能或才干的人和知识分子,这可以从一般的古汉语字典里找到,《孟尝君传》中的“士”应该只能是后面的两种人。既然只要是具有某种品质、技能和才干的人就可以称为“士”,而不一定必须是知识分子,那就不应该把《孟尝君传》中的“鸡鸣狗盗之徒”排除在“士”之外,因为毕竟他们会“鸡鸣狗盗”,只是不入“士大夫”的法眼。其实孟尝君的门客中除了这些另类的“鸡鸣狗盗之士”外,还是有一些普遍意义上的那类士。比如,有一个名叫魏子的人,他替孟尝君到庄园去收租,去了几次一点粮食也没有收回,原来他私自把粮食借给了一位贤者,后来孟尝君受到了别人的毁谤,这位贤者不惜自杀来证明孟尝君的无罪。从这件事可以看出魏子有知人之明,且仗义疏财、勇于承担责任;至于大名鼎鼎的冯谖,他能为孟尝君收买民心,并使其去职后又恢复相位增加食邑,当然更应该算是“士”了。如此说来,孟尝君的能“得士”好象是不容置疑的了。

那么王安石说孟尝君“岂足以言得士”就是过于武断吗?我们且看下面《史记孟尝君传》中所记载的四件事,让我们见识下春秋四君子之首的孟尝君在招揽了那么多所谓的“士”后都做了些什么:

第一件事,“孟尝君过赵,赵平原君客之。赵之民闻孟尝君贤,出观之,皆笑曰:‘始以薛公魁然也,今视之,乃渺小丈夫耳,’孟尝君闻之,怒,客与俱者下,斫击杀数百人,遂灭一县而去。”只不过是赵人的一句不礼貌的话,孟尝君就让他的门客一下子杀了赵国几百人,屠了赵国一个县的百姓,孟尝君不是比现代黑社会的头目更可怕吗?

  第二件事,秦将吕礼逃亡到齐国,被任为相,成了孟尝君的政敌。孟尝君为了打击吕礼,竟然写信给秦相魏冉,请秦兵来攻破齐国,秦兵破齐后,作为秦亡将的吕礼只好又逃亡。孟尝君为了私人利益不惜牺牲齐国利益,其人的卑劣无耻不是很明显吗?

  第三件事,由于孟尝君尾大不掉,齐缗王就想除掉他,孟尝君一害怕就逃到魏国,“魏昭王以为相,西合秦、赵,与燕共伐破齐,齐缗王亡在莒,遂死焉。”又一次借助于外国力量攻破自己的祖国,逼死同宗的国王,孟尝君哪里还有一点家国的观念呢!

  最后一件事,“太史公曰:吾尝过薛,其俗闾里多暴桀子弟,与邹、鲁殊,问其故,曰:‘孟尝君曾招致天下任侠,奸人入薛盖六万家矣。’孟尝君把各种各样的流氓、恶霸招聚到他的封地薛,致使薛地民风暴虐达数百年。

有鉴于上述史实,做为北宋神宗一朝士大夫之首的宰相王安石,是非常不耻孟尝君的为人,身为齐王族宗室而一点不为国着想,甚而为一己私利至卖国境地,其人不如庶民远以。而作为其手下的鸡鸣狗盗之属,他们只不过是孟尝君的私人部属,不意劝主上“下体民生,上强国家”,反而为了孟尝君的个人利益可以滥杀无辜,竟以一言而屠人一县,赵民何辜之有,简直是反人类罪。就这么一批人怎么能当得起“士”这个称号,若认下了他们,安石先生岂不也成了杀人犯之流(开个玩笑)。

司马迁把这些“鸡鸣狗盗”之徒的事迹写进《孟尝君传》中,应该是为了以此来证明孟尝君的能“得士”。但我们要把他放在那个特定的时代来看,而不能去指责太史公的有失偏颇。同样的王安石驳斥《孟尝君传》亦非批传者本身,不可不分辨之。

现代社会的孟尝君们已经化身为各式各样的利益团体,他们有的是小团体的利益而没有家国的观念。今重读《读孟尝君传》不得不佩服王安石的犀利, 其实在写此文的王安石心中,变法时期的北宋没几个能入他眼的“士”(国士无双级别的),而阻碍他变法的可能就是形形色色的孟尝君了。

值此改革时期,冀望我们的主流社会肯定王安石此文,而不要再宣扬战国四君子,尤其是孟尝君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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