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南方！南方！（1）红钻帝国与济南暴雨 -- 陈郢客
【阿加莎·克里斯蒂如是记述大侦探波罗的死。他一生捉拿凶手无罪，但是最后一次却无奈于真正的凶手，为捍卫真理亦为捍卫职业道德，只能同归于尽。这个故事叫《帷幕》，说明果然言语胜刀，心理大师们的确可以控制别人引导别人甚至将别人视为傀儡来使用的。不再剧透，感兴趣的不妨一看。】
红钻帝国是个女网友，去年23岁，在一家婚纱楼工作。这个名字网络世界众所周知，已经上升为“巨大的象征”。你可以去百度搜“红钻帝国”四个字，不少人义愤填膺，有人将之和“反右”联系一处，证明土共毫无进步，“后清”又在大搞文字狱；有人视为“专制不能忍”的证据，还会加上“犹太人……共产党员……轮到我”的著名排比句，小mm因言获罪，再没有比这更激人怒火了；更多人关心她的命运，同时也不知她的命运，很多人以为她还呆在监狱里。“红钻帝国”一事，南方系居功甚伟。这起“公案”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当然，南方系的说法也很简单：言论自由，政府有罪。我倒觉得，这件事的“简单”和“复杂”很有意思，不妨娓娓道来。讲得不好不切之处，还望诸位看官指正。
我最初关注“红钻帝国”，是在07年7月底。当日，南方的报道，深得我心。强力笔杆子刘洪波的强悍笔法，更令我赞叹不已，“有多少坏消息，相应地就要涌现多少好消息。于是我们听说英雄城在暴雨中屹立、听说人民警察英勇拘捕网上发布消息的普通市民，惟独没有看到哪位官员对灾难的不断发生表示道歉，当然更无人辞职。”
你看，我确是明眸善睐的读者，其实很吃文字这一套的。“英勇拘捕”四个字，刻骨铭心，亦拍案叫绝！
当日，我还因网友“携玫瑰迎归来”的倡议感动不已，心说，这事我得永志不忘。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网友们实在无需“携玫瑰迎归来”的，红钻mm7月23日被拘，7月27日已经回家了。可是，南方系只忙着告诉我们她因言获罪，却没有及时告诉我们，她已经回家了！于是网友们对政府口诛笔伐，或是根本沉默，不过愤怒腹诽，“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呜呼！
咱们先说红钻mm因何被拘。我收集了南方系就此事的陆续报道，详细研究推敲一二，长平说的最为坦率，亦颇近事实。（长平：警方不能对网友被抓保持沉默“从媒体报道看，不过是有一家企业(银座超市)报案，警察就抓了人；根据她的一句话---说有朋友的老爸在超市工作，看见有人死于超市---审问这个朋友是谁，她说没有，就作出了拘留的处罚。
我们再来看南方7月25日的报道，标题实在强大：济南网友跟帖被拘“跟贴被拘”到底仅仅是时间顺序还有真有因果关系？无辜姿态尽见，还不吓煞各路网民，谁不是岌岌可危！倒是里面透露了些内情：自21日13点到22日13点，整整一天时间里她发了200多个回帖。在7月27日的报道中，济南女网友参与暴雨灾情讨论被拘引争议(图)说明了红钻帝国被拘的原因： “我朋友的老八(爸)在银广的一个专柜卖场，她今天亲口给我朋友说的，你们银座死了多少人。”——导致红钻帝国被拘的那句话。我还得附注一下，南方的报道题目是《红钻被抓只因一句话》！
7月25日《跟贴被拘》一文中，除了那句话，当“有人发表澄清谣言的帖子。红钻帝国认定这些论坛新注册的新手都是商场的“枪手”，言辞非常激烈地抨击这些网友，骂他们是“狗奴才”。当日很多网友对红钻不满，“有网友劝诫红钻帝国不要谈论这个话题，以免被以传播谣言的罪名拘捕”，还有网友提出了真正值得关注的问题：“言论自由和传播谣言到底有没有边界呢？”
红钻坚持银座死了人，朋友的某某关系可证是事实；银座老板被谣言所困，就报了警。警方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二十五条做出处理：散布谣言，谎报险情、警情故意扰乱公共秩序，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轻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红钻7月23日被拘，27日回家，可见是按“情节较轻”处理的。7月27的报道中亦可见警方的被动：“济南警方有关人士透露当时抓她时完全没有想到会在网上引起这么大的反响。 有网友认为此事算得上“张志坚事件”在济南的翻版。一年前，张志坚因为转贴关于揭发国家药检局犯罪的帖子，被海口市龙华区司法机关错误羁押长达9个多月，近日他获得总额为2.4万元的国家赔偿。 但济南警方有关人士指出这和“张志坚事件”并无可比性，红钻帝国并非简单的转载、跟帖，关键是她“编造谎言，使公众误以为其所说具有真实性”。 据该名人士透露，红钻帝国编造的谎言是“我朋友的老八(爸)在银广的一个专柜卖场，她今天亲口给我朋友说的，你们银座死了多少人”。还在论坛内不断强调“自己只相信朋友所说”。但在讯问中，她承认自己并没有这样的朋友。
该名人士指出，如果只是像其他网友一样带着质疑语气攻击银座的官方说法，那就很难认定为违法。”
7月27日报道中说，“据悉，目前红钻还在拘留所中。”另一处说，“据悉，截至26日晚间，红钻帝国还在拘留所中。”7月27日，红钻mm回家，南方却忽然对此沉默了！有证据证明，南方最迟7月底肯定知道红钻mm回家的消息。
我们先看长平曼妙的写法：“济南网友“红钻帝国”被拘事件成为舆论焦点，至今已逾一周，案情进展如何，自然万众瞩目。但是，她竟然人间蒸发了似的，没有人知道其下落。有人说她已经被释放，在网上露过一面，但不愿说话。”
此时，南方已知红钻回家。明明是警方告知事实，长平却用“有人说”语焉不详的笔法，使“网上露过一面，但不愿说话”失真；再加上“人间蒸发，无人知其下落”的暗示，我们容易联想到的，又是怎样黑暗的世界呢？
到了这年年底，南方开始做年终总结了。谢谢你亲爱的网友
身为“亲爱的网友”之一，身为关注红钻帝国命运的网友之一，身为决定将此事永存不忘的网友之一，看到了南方的自豪与自辩，不禁出离愤怒！“7月25日《济南网友跟帖被拘》7月27日《红钻被抓只因一句话》这两篇报道硬生生把“红钻帝国”从当地几百字新闻通稿中拉出来，还原“一个网友散布谣言”的真相，还她血、肉、怒、悲，让这个ID成为2007不能回避的符号。“红钻帝国”7月27日回家，逐渐回到了平静的生活中。”
南方为什么一直就此刻意沉默呢？！半年之后，却轻巧带过一笔，“轻舟已过万重山”，宛若无事；我们望文生叹，却又追之奈何。
我又奔到记者的博客给南方周末的稿子，博客虽然私货不少，但还是较报纸的资讯公允一些丰富有料一些，可是，若不是怀着认真考究的心，谁又注意到这些细节呢？
记者的脸皮果然没有长平老道，自辩乏力，“这一点我很惭愧，她7月27日被放回家，我们没有报道。最初是因为只有警方内部消息，没有联系到红钻本人。后来则是联系到了红钻，她说对于网友的关心她很感动，但她担心报道会让她再次成为焦点，可能会让已经身心疲惫的家人更加担心，提出希望我们不要再报道，哪怕是消息都不要发。”omg！“ 红钻帝国也是我个人很偏爱的报道。”记者骄傲于将“红钻帝国”硬生生从当地几百字新闻通稿中拉出来，还她血肉怒悲，让这个ID成为2007不能回避的符号”，“女子李某，23岁，某婚纱影楼员工，名“红钻帝国”，李某都讲得明白，怎地忽然起了关注个人的慈悲？广大网友被人告知了一个开头，却死活不肯讲结尾，哪怕以一句话的新闻“红钻mm回家了”，也算对网友负责，亦无伤于红钻本人，那为什么年底还要将这一“巨大的符号”大书特书一笔并以此矜夸呢？
我非常庆幸这位记者厚黑段位不高，博客里还提到舜网论坛管理员对他拿网友恶搞反讽贴《《7·18济南下雨了吗？没有吧！》大作文章深表不满，“我明白这位先生的意思，他是说我这么写就带了倾向性——7·18济南本来就下雨了，那段文字暗指网民不敢说那天下了雨，生怕被当造谣抓起来，好像说真话就会被抓似的，把它和红钻帝国造谣被抓那件事做类比不妥。
说真的，我整合稿件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我希望报道公平、真实，当时这么写也是认为这是新闻相关的很有意思的一个点。它有点夸张的诠释了言论界限问题，人们因为红钻被抓而完全把握不了网络言论的红线了，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讨论天气。”
呵，可是记者还说了，这是他的得意之笔！我深知“比喻”的强大，不当的“比喻”和“排比”完全可以把人带到沟里去，文字的魔法很多时候是可以战胜事实的逻辑的。倘若在个人专业，精察细究，不至于上这样的当。可是，对于新闻报纸，谁不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一眼，谁会仔细考究这里面大有文章呢！
我们再来看看长平完美且内循环的逻辑：“红钻帝国”不愿说话，大约有两种情形：一是她的确曾经说谎，如今感到羞愧，不愿旧事重提；二是她受到警方的压力，身体获得自由灵魂却仍被关押，即使面对有利于她的公众舆论，也只能配合警方保持沉默。
无论是哪一种情形，她的选择都应该得到理解和尊重；但是，无论是哪一种情形，济南警方都应该受到质疑和谴责，直到他们站出来让公众了解情况。”第一种情形，警察也要负责的逻辑实在妙不可言。ok。至于第二种，济南警方告知南方红钻mm已经回家了，为什么南方却不肯站出来让公众了解情况呢？警方并不想就此沉默的。
因为警方询问红钻此事是真是假，红钻承认没有这样的朋友；——长平却可以如此记述，“不要说济南警方是否尊重了她的沉默权，凭常理就可以推断，如果她真有这个朋友，在那种情形下，她能说出来吗？说出来以后警察会不会马上就把她的朋友也抓起来？我这样说并不表明，我坚信她没有说谎，而是强调一个常识：即使警察明明知道某人犯了罪，也要有足够的证据才能处罚，而且这些证据应该由警察自己去找。”看见没有，此时警察的任务却在证明“真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了。红钻说没有这个人是不成的，南方那里是过不了关的；得警察出马，证明的确“有这样一个人”，否则就是没有完成任务！
而且，济南警方为表尊重民意，“已经不打算继续就暴雨网络谣言抓人了”。我本以为长平好歹会不阴不阳圆回场，没想到人家仍可以执矛在手，质问勇往无前，“有人透露说，“经过媒体的报道，济南警方已经不打算继续就暴雨网络谣言抓人了”。这是什么意思？如果该抓，为什么不继续抓呢，不怕被追究失职吗？如果不该抓，“红钻帝国”就白抓了吗？”“言论自由，政府有罪！”逻辑完美，一切均可纳入如此轨道。尤其“政府有罪”这四个字，真是天理昭昭，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令人倾倒，叹为观止。
我又奔到另外一个知情记者的博客里济南暴雨与红钻帝国，这位记者为我们补充了真相之一：原来，银座的确没有死人！
“红钻和其他很多网友发帖都说的是银座购物广场死了人，而根据虞伟几天来大量的采访，到这一天基本可以认定银座确实没有淹死人！”
“虞伟在那边采访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搞清楚这个事情，他没有跟官方进行接触，采访的全部是底层的员工、救援人员、围观市民等，得出的结论和却和官方一致—— 疏散可谓得力，确实没有死人。我问虞伟，你要想清楚，你这么写出来，万一真的有人死了，你的记者声誉就完全毁了。虞伟说，我头都疼死了，结果不是民众想听到的，怎么办？就不做新闻了吗？”
当然，这位记者也有他的NB之道，他将南方送上了“不唯上，不被民意绑架”的圣坛；可怜被南方“红钻被抓只因一句话”、“跟贴被拘”煽惑了的网民，这时却被南方当作“责任人”谴责讨伐:“ 在民意滔滔的今天，民意本身已经成为了一种独立的“霸权”，在人们、网民都认为死人的时候，一份一向被认为铁骨铮铮的报纸是否应当、是否合适说出和官方一样的结论？哪怕那个结论是记者调查的结果，是事实。……新闻报道也应该是一种独立的声音，既不唯上，也不唯众，只唯实。新闻能够针砭时弊、推定社会的进步当然好，但也不能因为调查的结果与设想不同就放弃。
有同事则认为虽然我们记者的调查结果指向没有人死亡，但并没有证据，如果这么报道出来风险太大了。另外南似乎也没有必要帮那个商场说话，尤其是不能100%确认的情况下。
的确，你怎么证明没有死人？证有容易证无难，一张尸体的照片就能证明死人了，可是什么证据才能证明没死人呢。这恐怕也是那个商场最头疼的事情。后来大家达成了一致，新闻还是要做，只客观的呈现记者的调查和采访，不做结论。
于是，虞伟开始着手写稿，采访法律专家点评红钻事件，我则在后方帮他整理红钻在舜网的相关东西。说实在的，从采访的情况看，银座的疏散措施算的上得力，也 确实没人淹死，原本可以笑看传言飞起，坐等尘埃落定，却非常不智的选择了报案抓人，激起网民的极大愤慨，甚至号召抵制该商场。”
固然，银座因它的“日资”和“官方”背景，且东家和“幼儿园班车案”相关，民众对其本有不满，怀疑亦在情理之中。可是我们本来容易被自己的印象主义主宰，比如“阜阳”，阜阳在“大头婴儿”事件中可是受害地区而非肇事者，可是我们多半只记得，“阜阳不好”，阜阳早已成为新闻界尤其是南方系的“富矿”。就事论事，一码归一码，在南方系面前，很多时候，政府亦堪称弱者的！
银座此事处理得力，南方半句褒奖也不会讲的；反而拿“红钻帝国”大作文章，好嘛。最后银座一损再损，南方不过“不智”相讥，这时又引网民力量作巫师咒；可是，前面，又口口声声说“民意”实乃霸权！
这位记者倒也老实，说穿了南方如何诱导网友的：
“ 两天后，网眼再次推出虞伟的报道，《红钻被抓只因一句话》：“我朋友的老八(爸)在银广的一个专柜卖场，她今天亲口给我朋友说的，你们银座死了多少人。”同时，也刊登出了银座董事长的一句话：“发现一个死亡，我来偿命！”不过这一次在有关部门的命令下，各新闻网站都不得把该新闻做到显著位置，所以后来主要在论坛里传播。
这时候，很多网友已经在宣布问题的关键不在于银座有没有死人，而在于言论自由了。”
南方在中间起了什么作用？如何推波助澜的？
我们本来要关注的是：济南暴雨死了多少人？银座究竟有没有死人？其抚恤如何？
至于北方城市暴雨之下大有窘迫的市政系统，这即是我们不完美的现实。就像90年代初盖的预石板学校，各地均有，未必能抗过大地震。我们本来应该关注的便是这样的事实和推进。
而最后，“红钻帝国”上升为巨大的符号，压倒了一切。包括“言论自由和造谣之间有没有边界？”这本来是值得大家探讨的公共话题。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成为“专制黑暗，言论不自由”的天然注脚。
南方就此事给我们开出一条岔道，很多人都还陷进去了。包括我。我本来心里记的故事，是南方轨道里的故事；然而我考究南方系前后报道和记者博客，却发现，我被南方涮了。我记住了这个名字，也记住了网友们“携玫瑰，迎归来”的倡议，我祝福她平安，不止一次的。
其实她早就平安了。可是，我一直不知道。很多网友到现在，都不知道。【完】
本文资料全部选自南方就此报道，评论，以及记者博客。
接受龙鳞甲建议（谢谢），将在不打不相识兄帖子中的回复链接于此。
陈郢客:其实这个案子充分证明了警方的无奈和银座在“言论自由”下的弱势。
陈郢客:市场主导即资本主导，不符合资本利益的报纸是活不下去的。
再次谢谢不打不相识兄就法理、法律实践的深入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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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南方！南方！（1）红钻帝国与济南暴雨
🙂言论自由和传播谣言到底有没有边界？ 秦桑 字30 2011-07-28 19:29:17
🙂掺和一下热门贴啊 1 小匪盗 字537 2009-10-08 12:56:37
🙂净得囧过多。 查看
🙂靠！ 要你命3k 字33 2009-10-06 10:54:47
🙂不就是跟你们立场不同嘛 9 驿路梨花 字102 2009-10-06 10:50:49
🙂为啥要揭穿南方系呢？ 小匪盗 字84 2009-10-08 12:59:38
🙂你想揭穿别的随便啊 5 驿路梨花 字380 2009-10-08 19:07: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