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清末遗事之钱塘一战 -- 慕容无言
钱塘一战
文/慕容无言
八月初三,天气仍热,暴晒多日的路面上浮土盈寸,在官道上多走一会儿,人马都会出一身汗。道边树荫下多是休息避晒的行路人,草棚下瓜摊贩子手捏着蒲扇,也扇动的有气无力。今年是大乱平定后的第一个太平年,江南的太平军、江北的捻军都被曾、李两位中兴名臣所平定,捻首张宗禹的人头都已经呈上了金銮殿。各地趁乱而起的绿林山大王们也都消沉了许多,或散伙各自安身或受了招安;倔性子仍打长毛旗号作乱的,都被湘、淮军们在各处围剿着。剿匪捐免了七成,农人们开始安心种田了,水车也咿咿呀呀的转起来。朝廷新开了一次恩科,读书人也有了盼头,城镇里各处的学堂开始逐渐恢复往日气象,长幼不齐的学子们又端坐桌前,咿咿呀呀捧读治国平天下的圣贤书。
张寅生经过守城兵勇的盘验,牵马过城门,沿十字街信步西走,在一家大铺面的饭庄前停下。早有店门外伶俐的瞭高伙计迎上来接过缰绳,张寅生递过一小串铜钱道:"打一桶新井水来饮马,不要放过半天的,都馊了。要摘了鞍再喂食,在草料里加半升黄豆,可仔细着!"伙计一迭声的答应着,将马牵到院后饲喂。张寅生拎着从鞍后摘下的双刀,缓步走进店里。迎客伙计媚笑着把他引到一张空桌前坐下,边抹桌子边问道:"这位客官您吃点什么?小店有新从河里打上来的草鱼,给您红烧一条?"张寅生伸手入怀摸索着,却不答言。伙计见他不语,将毛巾搭在肩上欠身接着道:"您要是不爱吃鱼,我就把腊肉给你摘下来,就着新鲜的绿菜炒上一盘,在给您上两个凉菜、来二两汾酒?"
张寅生咽了下吐沫,伸手出怀,在桌上排开几枚大钱道:"煮一大碗面,切一小盘羊杂碎。"那伙计一愣,怏怏的收过钱来自到后厨安排,嘴里喃喃道:"我还当遇着一个富主儿呢,没钱吃饭却把马伺候的那么好。"
就在上面的功夫,门外停下来一队车马,车帘掀开走出来一位俊俏公子哥儿和一个书童,后面跟着四个骑马的汉子。一行六人进的门来先斜瞧了张寅生一眼,然后找豁亮通风的桌子坐下。那公子一落座便打开扇子不住扇动,随行的汉子们小心陪坐在一边,将随身带着的刀剑轻轻靠在桌边上。
有道是人看衣着马看鞍,看穿衣架势伙计就知道来了大主顾,忙拎着茶壶迎了上去。那四个随行汉子里年长的一位主事,他手拈胡子抬头看着柜台上系着红绳的菜码牌子,一口气点了七八道菜,又转头看了看公子哥儿,接着道:"今天不喝酒了吧,沏壶好茶来!"那书童在一边忙着用茶水将公子哥身前的碗碟杯筷都冲洗了一遍,一一摆好,然后规矩的站在一边。那公子到和气些,倒过扇柄指指打横的凳子,示意他坐下一起吃。
张寅生吃了两口面,看着旁边那一桌的菜实在眼馋,竟然站起身端着碗碟走过去,大大方方的坐在那书童旁边,毫不客气地举筷大吃起来。那书童闻着张寅生一身汗味险些晕倒,捂着鼻子挪到条凳的另一头,那公子哥眉头一立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望着张寅生脸色沉下来。
那方才点菜的汉子见状笑道:"张大侠,您这是干什么?您这样的大方人也犯得上打我们的秋风、吃蹭饭么?"
张寅生嘴里嚼着腊肉炒豆角,含糊道:"我借你们家杜老爷一千两银子,借债还钱天经地义,利息我也照付。他却借机会让他闺女跟着我,顺道让我送去苏杭,这天底下有蹭饭的,你见过蹭镖的么?你们家杜老爷这便宜占得有分量,许他蹭我镖,不许我蹭他饭么?"
这话出口,在座众人脸色都是一变。那公子哥立目横眉"唰"的一声合拢扇子,粗声喝问道:"姓张的,你什么意思?这里谁是杜家大小姐?我是杜二公子!"
张寅生伸筷子朝那公子哥点点道:"杜秋兰,你就一个哥哥,现在恰克图贩茶,你们杜家哪儿来的二少爷?再说了,你别以为你扮的男装很象,还有你这丫环"他一指那书童"穿衣打扮象男人没用,你们有这个么?"说着张寅生故意扬起下颌连吞几口吐沫,手指处之见项间的喉结上下跃动。
杜秋兰平时在家娇宠惯了,连大哥也要让她几分,她自小又是个自视聪明的主,哪受过这样的气。当下她脸色绯红,"哗啦"一声打开折扇挡在喉间,转过头去不看张寅生,却把手里的筷子摔在对面那点菜的中年汉子胸口上。主人受辱这还了得!打横坐着的三条汉子纷纷抄刀在手,就要出鞘。张寅生手捧面碗竹筷轻点,示意他们坐下,指指那中年汉子道:"坐下,坐下,学着点,看看你们戴老大多稳重。别说你们三个绑在一块都放不倒我;就算放倒了我,谁送你家小姐穿山过河的去江南?那一千两银子的借债人死帐销,没人还钱杜老东家还不敲碎你们的骨头?"
戴大成手拈胡子嘿嘿干笑两声,一脸的尴尬,伸手又用茶水冲洗了一付筷子摆在杜秋兰的面前,看看众人又是几声干笑:"张大侠爱开玩笑,大家都是自己人,啊自己人。这一次出门的确是有点哪个啊……哈哈,没有占你张大侠便宜的意思。其实是我护送小姐出行,顺便一等张大侠拿到银子就地还账,省得张大侠在跑回一趟山西了。"
原来这张寅生是行走北方绿林的好汉,生性豪爽颇有侠名。前日他路过太行山,见青天寨被官军剿灭以后,剩下百余户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十分可怜。他想着抢匪劫道既便是罪有应得,可这些孤寡命不该绝,便有心要周济一些,却又苦于囊中羞涩,便向山西祁县商人杜家借银一千两,周济她们回老家自谋生路。张寅生与杜老东家约定这笔银子要在一个月内连本带利的还清,由与他相熟的杜家护院武师头领戴大成作保。没想到杜家老爷子太过精明,铁算盘打得噼啪响,他打听好张寅生要下江南苏杭,便趁机让戴大成护着女儿跟在张寅生后面,前往杭州老姻亲家探望外婆。一来可以监视张寅生还账,以免他鱼入江湖难寻踪应,二来张寅生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有他在这一行人自然安全的很多,省出了一大笔护镖银。张寅生到今天快走出山西,见杜家人还跟在后面,才发觉杜老爷子的意图,想到自己吃了哑巴亏,他心中这口气无处发泄,便有意过来胡闹一下,出出心中这口被人算计的鸟气。
这一闹,张寅生的气出了,杜秋兰心中却积住了一口气,整顿饭都没动筷子,只拿白眼上上下下使劲的翻张寅生,心中暗自将这没规矩的穷酸粗汉骂了百余遍,索性没等菜上齐就招呼伙计撤桌子,催促着结账上路。
下午更热些,张寅生摘了一把柳条,编成圈合在头上遮阳,杜家六人的车马队稀稀拉拉的跟在身后远处。戴大成与张寅生并排走在前面,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着。"老张,你去苏杭什么地方?"
"杭州钱塘。"
"钱塘江?是个观潮的好地方,八月十八天下第一潮啊。"
"不是为了观潮,是跟人有约会。"
"……你说是那个死约会?"
张寅生抬起头,眼神一阵黯淡,缓缓道:"是死约会,早就定好不见不散的那一种。"
下坡时路边一只兔子被马匹惊起,张寅生眼疾手快,飞石打中抓起来挂在鞍后。他回头看着身后衣着光鲜的杜家一众人,张寅生低头盘算一会儿,心下又有了主意。日坠西山的时候,张寅生捡一处树林停下马来,拾枝生火,用小刀利索的剥下兔子皮,用河水洗净。寻着野葱摘了一把攥在手里,把葱汁挤在兔子身上,葱叶塞进肚膛里,用树枝穿了兔子撑开架在火上烤。葱香肉焦,一会儿香气便弥漫在林中。杜秋兰一行人没有露宿的准备,只有戴大成身边带着几张硬饼,几个随行的武师没有飞石打兔的本事,荒郊野外一时也找不到人家可以借宿,一时间只好面面相觑。杜秋兰心中仔细一想,才明白张寅生下午走过几个村落都不借宿,为的就是要露宿野外省钱,恐怕在下午纵马打兔时就有了准备,却偏偏不事先打个招呼,让自己这千金之体也跟着受罪。想到这里杜秋兰只觉得心中无名火起,眼见再找宿头已是不可能,气呼呼叫过戴大成来用手一指道:"我要吃他的兔子肉!"
戴大成摸摸后脑干笑几声,犹豫半晌走到自己马前,摘下鞍后葫芦走到张寅生身边道:"老张,干吃兔子肉多没意思,我这有出山西时灌的汾酒,给你尝尝?"张寅生闻听有酒顿时欣喜,伸手欲接。戴大成却缩手道:"我也是有酒无肉,无趣的很,不如用酒换我半只兔子如何?"张寅生点点头,得意地笑笑,将兔子撕成两半,又举到一起比了比,将小的一半塞给戴大成。
这一夜,虽然戴大成不时的起来往火堆里加艾草,杜秋兰仍然被蚊子的嗡嗡声吵得难以入睡。张寅生则用包囊里的纱布盖脸,睡的呼噜连声。杜秋兰在呼噜声中辗转反侧,对张寅生越发恨的咬牙切齿,心中也埋怨起自己那自做精明的爹来。
第二天张寅生早早起来,用河水洗了脸,盘好辫子,叫戴大成上路。杜家一行人睡眼稀松摇摇晃晃的远远跟在张寅生马后继续前行。
车过卧虎山,山路崎岖,坡陡马缓。树林中忽然一声锣响,射出一只响箭,正插在张寅生的马前。戴大成等人闻听有警,连忙抽刀拔剑护在杜秋兰的车前,杜秋兰从未见过劫道的恶匪,害怕中还有些好奇,小心挑起车窗帘缝瞪大了眼睛朝外看,一颗心噗嗵嗵的跳到了嗓子眼。
林中转出来十几个人,身穿各式衣服,远远的手持枪棒拦住去路,后面也转出来几个人,扛着树枝堵住了退路。杜秋兰脸色煞白,急声问道:"戴师傅!戴师傅!他们比咱们人多,怎么办?怎么办!"戴大成一面打量四周形式一面低声道:"小姐别急,看张寅生的!"
只听对方带头的人物远远高喝一声道:"前面这位骑马的,可是'花马双刀'张大侠?"
张寅生迎上几步在马上抱拳道:"正是在下,请问是那个山头的朋友?张某行路打扰了朋友的生意,在这里赔罪了!"
那人哈哈大笑道:"张大侠,我们等的就是你!早听说你借银子周济青天寨孤儿寡母的义举,兄弟们说你义薄云天,都佩服你的为人。大家怕你手头不富裕,还不上山西老财的欠债坏了名声,我们兄弟就凑了些银子,准备给你帮衬一下,可是不知你走哪一条路过山,就分了两处等你,没想到该着我许老虎遇贵人,让我在这等到张大侠你了!"说着把手一挥,手下喽罗捧上来一个小包袱。打开来里面大大小小的银锭子,有的是细丝官银,还有小块的碎银,看得出是多人凑集的。如今商路断绝,绿林生意也不好做,这些人身上穿的也都是些补丁相连的破衣烂衫,即便存下些银子,恐怕也是为了以后遇到官府进剿,脱身跑路时用的救命银子。张寅生捧银在手只觉心血沸腾,跳下马来用力抱拳拱手,连声道谢。那人又道:"这二百多两银子虽说也不够还债,但也是我等的一番心意,算是给张大侠帮衬一下吧。本来想请张大侠上山歇脚留住几日;但是近来风声太紧,怕因为我们的名声不好让张大侠受了牵连。等日后有机会,咱们山水再相逢吧!"说着一群人闪开一条路,让张寅生等人过去。
张寅生向众人深深一躬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等我从江南回来,再来拜会几位当家的!"
那人哈哈大笑道:"也好,将来万一我等有挂签(黑话:死)的时候,也托张大侠为我等料理后事啦!"
一行人走出好远,杜秋兰的车从后面追上来,挑开车帘朝张寅生冷声道:"都道是大侠仗义疏财,原来大侠也是黑吃黑,怪不得敢开口借银子,原来自有发财的来路啊。"张寅生知她一夜没睡好,憋了一肚子的气,当下也不搭言,轻磕几下马肚,扬起尘土走到前面去了。
下午到了晋城,众人穿城而过,张寅生走过几家客栈却不停下,径直牵马走进了城西的水井胡同。杜秋兰一行人不晓得他要在哪里落脚,只好远远跟在后面。只见张寅生停在挂着"俞宅"灯笼的院门前将马拴好,走进去跟门房说着什么。杜秋兰等人远远看着那门房搬了条凳子放在门口,请张寅生坐下,又端出来一盏茶,便自顾走进去回禀,片刻之后出来却摇摇头,似乎是主人不在,张寅生便坐下来等。
杜秋兰见状只好下得车来,与戴大成等人就近找了一个茶摊坐下来,也跟着等。这一等就是大半响,眼见张易辰手边的茶换了三盏,他既没有走的意思,院里也没人出来迎他。杜秋兰有些不耐烦,问道:"戴师傅,他这是在做什么?"
戴大成叹了口气道:"一个大老板,还不如绿林山贼呢!这俞家掌柜原是开当铺的,前年被人诬告勾连太平军,被下了死牢,剩下老婆女儿无依无靠,被族人欺负,分了家产。张寅生看他母女实在可怜,便找关系进死牢送饭,见俞东家让他写状子。死牢里根本连一根针都带不出来啊,张寅生就脱下内衣让俞东家咬破指头写了血状,穿在身上带出来。然后一夜间骑马五百里,替俞家到藩台衙门里去送状子,这才保住了俞东家一条命。"戴大成说着连哼几声道:"这准是张寅生来找这姓俞的借银子周转,他借故不见,躲起来啦。哼哼,他姓俞的出牢后两腿瘫痪,现在却说出门不在家,谁信啊!"
正说着,门房里张寅生来长叹一声,将垂在身前的辫子在颈上慢慢盘好,站起身朝门房供了拱手,垂头走出来。他缓缓解开缰绳,又朝门里张望了一阵,见还是无人出来,才"嘿"的叹口气,牵马而出。杜秋兰一行人也上车牵马跟在后面。
行过拐角,却见角门一开,一个伶俐的小丫环跑出来拦在张寅生马前道:"这位可是号称'花马双刀'的张爷?"张寅生一愣,随即点点头。那小丫环深施一礼,拿出一个青布小包,打开来露出里面十几锭银子和几件首饰,捧到张寅生身前道:"这是我家小姐让我给您的。小姐她知道您遇着了难事,不然的话凭您的身份骨气您也不会来上门找我家老爷。这几年比不得往年了,小姐手里也没多少银子,就拿出来自己的私房钱,给您应急。小姐说她在屋里供奉着您的长生牌位,保佑您这样的好人长命百岁、逢凶化吉。小姐还说家里有些事情是小姐做不得主的,她请您不要怨恨老爷,老爷他也是有难处的。"张寅生接过包袱翻看,这些银子有大有小,看得出是俞家小姐倾其所有。那小丫环又拿出一个荷包递到张寅生手中,荷包上面依稀绣着两只交颈的水鸟,小丫环红着脸小声道:"我家小姐说,让您忙完大事以后,务必前来一叙。"张寅生接在手中睹物思人,抬头看着高墙深院,不由中心头一酸,重重点了点头。
一行人穿街过巷折行向西,杜秋兰怕张寅生又要出城过夜,自己还要跟着受蚊虫之苦,忙叫过戴大成低声道:"你去问问他,要是还夜宿城外树林,就咱们出钱,请他住客栈,不能再受昨晚那罪了!"
张寅生听戴大成说完,暗自得意,哈哈大笑了几声,当下带着众人走到城西门边的大客栈王家老店投宿。
王家老店经营三代,在晋城是名望第一的客栈,张寅生往来晋豫之间,经常在这里歇脚。一行人坐下来喝茶吃饭,伙计们忙活着整理客房。正在这时,只见两个伙计从后院推搡出一个面色蜡黄的青年人,要逐他出门。那年青人身体虚弱、步履艰难,怀抱一根罩着布套的长枪,拄在地上不住的哀求,却被两个伙计连架带推的往门外赶。
张寅生看了一阵,问道:"王掌柜的,这是怎么回事?"
王掌柜放下算盘抬头看了看道:"这是个串江湖的闲人,前一阵走到这里没了盘缠,自己又一时找不到事做便靠耍大枪卖艺挣钱,前几天不知怎么着还染上了腹泻,欠了我不少房钱还上不,就只能轰他走路啦!"
张寅生一皱眉道:"他在这里没亲没故,又有病在身,你这样做,不等于把他往绝路上推么?"
王掌柜面露难色道:"我的爷,您可是悲天悯人啊,他不走路我们就活该饿死啊?再说了让人知道我这住个病人,谁还敢来住店,我这生意还怎么做啊?"
张寅生摸摸腰间的包袱,沉吟一下道:"你去给他请个好一点的大夫来,他的账我替他给。我走的时候,送他一起走。"王掌柜听到有人出头结账,便止住伙计,叫过那年青人来,指着张寅生把事情讲述一遍。那年青人见张寅生素不相识肯救自己于窘迫中,感动的紧走两步手拄长枪就要给他下跪。张寅生忙起身掺住他,说了些宽慰的话,让伙计赶紧去请大夫,仔细熬药。杜秋兰坐在一边,看在眼中冷哼一声道:"自己舍不得住店,蹭我们的花销,却省下来钱来接济别人,做这等济贫扬名的出风头好事,这大侠当的,还叫'花马双刀'我看不如叫'借花献佛'的好。"
张寅生也不与她争吵,却对戴大成道:"这人也是习武之人,落难时宁可受窘,也不肯做盗抢的下作事,可见其心地耿直。若不救他,岂不可惜。"戴大成嘿嘿干笑几声,偷眼看看杜秋兰,也不敢答话。
第二天张寅生在城里逗留了一日,拜访几个旧日朋友,顺便筹钱。那青年喝了几副汤药,仗着年青力壮,已经明显好转起来,便来找张寅生拜谢。张寅生仔细问过,才知道这人名叫易木林,来此投奔一位走镖的师兄弟,没想到那师兄弟搬家不知下落,自己盘缠花净又没有事由可作,再加上伙计催要房钱,一时窘困又心中憋闷才染上病症。张寅生问他有何打算,易木林便要回江苏老家。张寅生没想到竟然与自己同路,很是欣然,当下找大夫买了几丸调养肠胃的成药,又买了一头老驴给张寅生骑,结伴南行。
这一路上易木林不爱说话,对张寅生、戴大成等人却十分的恭敬。杜秋兰对张寅生的成见却越积越深,看着张寅生的所作所为只觉得眼前这个抠门吝啬、好占便宜的粗鲁莽汉实在不配称"大侠"二字,看着他吃饭咂嘴、睡觉打呼、张口吐痰,哪里有戏文中侠客一丝一毫的风流倜傥,只恨不得自己插上翅膀飞到杭州,从此再也不见这邋遢腌脏人。
车队向东南缓缓而行,这一日来到孟津渡口。张寅生回头对戴大成道:"老戴,咱们在这儿坐船过河吧。"戴大成点点头,一行人穿城向南,奔渡口而去。行到街心只见当地人兴高彩烈都向北纷纷而去,张寅生有些奇怪,便拉住一个小贩打听,那小贩道:"新来的湘军总兵大人好武,手下有两个从暹罗搜罗来的高手,在城北搭了擂台,出彩头摆擂呢!全城的人都去看热闹,那里人多,好做生意!"
众人都习武,听到打擂顿时俱都心动;杜秋兰是从未见过擂台,心里好奇的紧;张寅生则是闻听打擂还有彩头,便想到赢钱还债。于是众人各怀心思,却齐齐掉头向北而行,去看这打擂。
擂台就立在北城墙下,城楼上的背荫里摆着果子茶点,一排坐满身穿各色官服的大人,背后站立着打扇的随从。城墙下擂高三尺,四角的木杆高插彩旗,早有众多观者将擂台团团围住,踮脚伸颈的仰看台上。
只见台西一个高个白净汉子,身穿牛皮短裤赤裸着上身,露出的筋骨肌肉棱角分明。这人在台上绕臂抬膝时而下拜,似乎正在做什么仪式。台下众人有见过世面的,大声道:"这就是胡总兵重金从暹罗找来的高手,贴身的侍卫,黑白双煞之一的白煞。因为他长相文气、皮肤白净,号称'小周郎'的就是他。"台下众人一时张目,纷纷晃头向他看去。这时台下打擂的人也都在一边写好了生死状,活动筋骨准备上台。
戴大成凑近张寅生身边道:"老弟,你和暹罗人交过手么?"
"没有"张寅生摇摇头道:"但都传闻他们很厉害,凶悍好斗,几天不打上一架就会憋出病来,不过到底有多厉害,我也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