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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曾国藩从政为官方略 -- gigg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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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脱胎换骨,打造湘军

脱胎换骨,打造湘军

第一是千磨百折。曾国藩多次说,造物主对大功大名是十分吝惜的,“必千磨百折,艰难拂乱而后予之”。他饱尝的人间苦难,比神怪人物唐僧取经路上的八十一难还要多。他自己说:“平生受挫受辱之时多矣,无一次不打脱牙和血吞”。一向傲视群伦、挟 “帝王之术”而又以霸才自诩的王?栽嗽诠劾涝?国藩的奏疏时,也感其“悲苦,令人泣下”,当读到“闻春风之怒号,则寸心欲碎;见贼船之上驶,则绕屋彷徨”时,发出“《出师表》无此沉痛”的慨叹。

曾国藩的磨难既是个人的,又是时代的。因为他走的不是爱新觉罗家族给他铺就的路。他以 “在籍侍郎”的身份办团练,但他没有像其他团练大臣那样,他要“赤地立军”。这是他的成功所在,也是他历经磨折的由来。薛福成作为他的四大弟子之一,道出了这番道理。他说当时团练大臣虽有几十位之多,但或者有名无实,或者以身殉国,或者闻敌即逃,只有曾国藩走出了团练的框框,“是文正以团练始,不以团练终,且幸其改图之速,所以能成殄寇之奇功,扩勇营之规制也。”他还说曾国藩虽以团练发轫,“然惟早变其实,并变其名,所以能有成功,否则前事可睹矣。”(《叙团练大臣》)由于曾国藩打造了湘军这条船,而且湘军出征不久就把武汉打了下来。他的突出表现让倚食国家饷禄的正规部队汗颜多多。但湘军这条船实在造得太大、太显眼,磨折也就接连不断。直到40多岁时,他还说自己是“命薄福浅之人”,不足以当大任。尤其是每当关键时刻,总有大的突发事情降临到他的身上,为此他说“事机不顺,似天在磨折”,这或许是他后来总结的成大功大名“人天各占一半”的由来。

第二是厚饷养兵。曾国藩深知,打仗是要死人的,尤其是战时状态。因此他在组建湘军时,采取厚饷养兵,用其死力的办法。在确定一名勇丁的月饷时,他找来几位勇丁,对他们在家务农一年的收入情况进行了调查,有人回答自己一年的收入大约有十多两银子。他又对现行的绿营饷章进行了认真的计算,尽管绿营兵的月饷不多,但加上打仗时所发的行粮,每月也达到白银4两多。他想,当兵的应该比种田的收入多三四倍,这样算来,每月就得发给他们白银4两上下。这个数字也正好略低于绿营月饷与行粮的总和,一旦朝廷询问起来也有个说法,不至于授人以口实。他拿定了主意,湘军正勇的月饷被定为白银四两二钱。

清朝的绿营兵平时每月饷银马兵二两,战兵一两五钱,守兵一两,清朝初年尚可维持生活,但200年一贯制,绿营兵饷连养家糊口都成问题,哪会有战斗力!江忠源等人募勇时,规定每人每月饷银四两五钱,已是绿营兵的近3倍。湘军比此还要高。不过,曾国藩讲究“技巧”,将绿营的行粮也加在一起统算,表面上湘军饷银不高多少,实际上绿营兵很难发足饷,往往发到二三成。至于行粮,就不能保证了。换言之,他算绿营兵时用的是“虚数”,他发给湘军的是实数。可见曾国藩还是动了相当心思的。

曾国藩为了使士兵卖命,还给每营增加长夫120人以减轻士兵的劳役负担,这对提高士兵的战斗力很有益处。原来军队中兵、役混杂的情况至此大为改观,作战部队与后勤部队明显分开,军队向近代化转变。将弁的标准当然更高。规定陆师营官每月薪水银五十两,办公银一百五十两,夫价银六十两,共计二百六十两,凡帮办、书记、医生、工匠薪水及置办旗帜、号补各费用统统包括在内。其他各弁兵每月饷银为哨官九两,哨长六两,什长四两八钱,亲兵护勇四两五钱,伙勇三两三钱,长夫三两。水师兵饷,营官与陆师营官同,头篙、舵工与哨长同,舱长与什长同,惟哨官薪水为陆师两倍,每月银十八两。总计湘军饷用,大约平均每人每月需银六两。如果统计其各项收入,营官每月为二百六十两,分统、统领带兵三千以上者三百九十两,五千以上者五百二十两,万人以上者六百五十两。薪饷的优厚刺激了湘军的发展,其兵源也就不成问题,曾国藩用的正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之策。

于是,“将士愈饶乐,争求从军”。这对于调动湖南农民尤其是绅士、文生的从军积极性,有很大作用,但为日后筹饷带来困难。为解决这个矛盾,湘军采取发半饷的办法,一般只发五成饷,欠饷数月以至半年,成为普遍现象,久而久之,形成风气,士兵亦习以为常。

为防止士兵离营,甚至有意拖欠军饷,或扣下大部分的银存入公所,等士卒遣散或假归时进行核算,酌发部分现银以充川资,其余部分由粮台发一印票,至湖南后路粮台付清。若士兵擅自离营,欠饷、存饷即被没收,不再发给。这样,士兵苦无川资,又恋于饷银,也就不会轻易离营了。同时,士兵一旦假归或遣散回家,就能领到一大笔银两,对未曾应募入伍的人也可以产生巨大的诱惑力。这样,曾国藩就达到了一箭三雕的目的:既减轻了筹饷的困难,又防止了士兵的逃跑,还能引诱大批农民和书生踊跃应募。

【总结】

天下事无实意者鲜有成效,务虚名者多后患。

曾国藩打造的湘军中,第一个精神即是万人同心。这是鉴于国家正规军的腐败至极而“改弦更张”的。

本来,清朝的武装力量即国家的“经制额兵”,主要由八旗兵和绿营兵两种构成。在编制和待遇等方面,二者有很大不同。八旗兵在许多方面优越于绿营兵。但早在康熙平定三藩之乱时,八旗兵的衰落已是不争之实。因此,在这场长达八年的战争中,最后主要是通过绿营兵平定的。三藩平定后,八旗对绿营的依赖日益严重。至乾隆时,连皇帝也说,“打起仗来,八旗不过随众行走,还不如绿营奋勇,深为可恨”。这表明,八旗的主力地位已逐渐被绿营取代。

但由于绿营兵平时担负繁重的地方杂役,战时又为八旗打先锋,当后勤,而各种待遇又远不如八旗,处处受压制,加之装备落后,兵将不亲,因此自嘉庆初期五省白莲教起义以来,绿营也开始走向衰落。

除正规军外,清朝还有乡兵。这种兵始自雍、乾,但当时“旋募旋散,初非经制之师”,就是说,它只是权宜之计,是对正规军的一种补充与应急。但由于乡兵在镇压白莲教起义中立有战功,更主要的是由于八旗、绿营的衰落,乡勇的地位也就日益重要。

本来,清朝的军事体制吸取了历朝历代的教训,主旨在于防止武官造反。为此,国家每有战事发生,临时派遣亲王、郡王为大将军,这就是统帅;兵则一般东省五百、西省八百,临时凑成几军。有大战事,则派京师劲锐八旗,也是从各旗抽调。这样,兵与兵不相知,将与将不相识,兵、将之间更难有“私属”关系发生。这种立意防范的体制到了嘉庆年间已经越来越不适应。因此,当白莲教五省起事后,清廷在利用国家传统的正规军打仗的同时,也让地方官员举办团练,以自保乡里。这后一种不起大作用的新办法到了咸丰初年却派上了大用处,唱起了主角。原因除了军政腐败外,更重要的是清朝的财政十分枯竭,正规军一年的兵饷二个月都开不出。而且,国库空虚,再拿不出打仗的钱来驱使绿营兵。在这种情况下,清廷突破了“变通”的政策界限,让地方大员自筹兵饷,自办团练,也就是朝廷给了个最大的战时政策:八仙过海,各显其能。

这一体制的转变造就了曾国藩一生事业的转机。否则,天下无论如何大乱,也轮不到他这个汉人进士去指挥千军万马。

曾国藩是一个善于抓住机会为我所用的人。他用咸丰帝的“练”字招牌,开始了驰骋疆场建功立业的人生历程。

团练是保甲法的遗意,用于防守地方小股盗寇还勉强称职,如果用来防御强敌就变得无能为力。多少年后,曾国藩的幕僚薛福成在总结曾大帅成功时还颇有感触地说:“有得力之劲军以剿强寇,而以团练辅之,为坚壁清野计则可,专恃团练以剿强寇则不可”。他还指出:无论从决策层还是言官们,都认为团练可以成功,因为没有筹饷之难,没有募兵之劳,反而能坐享其成,“其说非不美也”。但作为思想家的薛福成却一针见血地指出:“天下事没有实际意义的很少收到成效,而务虚名的多留后患。”他举出三个例证:一个是罗绕典,当时在籍“丁忧”,闻诏后即赴长沙与本省巡抚会办军务;另一个是前刑部尚书陈孚思,在南昌与江西巡抚办军务。这也是清廷最早任命的团练大臣。由于二人与巡抚同在城中,又时间非常短,因此虽然没有收到成效,但也不至于互相倾轧。后来者就不同了。像安徽的吕贤基,以工部侍郎在籍办团练,但当皖北危急时,无兵无饷,赤手空拳,最后殉难舒城。

与这些人相比,曾国藩走出一条新路:这条新路即打“练”字招牌,将勇改练成军。所以薛福成说:“文正以团练始,不以团练终,且幸其改图之速,所以能成殄寇之奇功,扩勇营之规制也。”(《薛福成选集》,《叙团练大臣》)

曾国藩属于帮办团练,咸丰帝在接连发下的办团练谕旨中,一再申明办兵原则,即不能取代正规军:“著各该抚分饬所属,各就地方情形妥筹办理,并出示剀切晓谕,或筑寨浚濠,联村为堡;或严守险隘,密拿奸宄。无事则各安生业,有事则互卫身家。一切经费均归绅耆掌管,不假吏胥之手。所有团练壮丁,亦不得远行征调。”这是镇压白莲教起义故伎的重演,妄图以此遏制太平军扩大兵力,“驱民为寇”,由于团练不脱离生产,不拿政府军饷,不离本土本乡;同时,团练还要接受地方大吏的督促和管辖,因此团练大臣则只是帮同办理。

但曾国藩对这样办团练不感兴趣。他要另立新军。

曾国藩认为,对付集中而强大的太平军,必须有一支强悍敢战的军队。有了它,太平军返回湖南,可以据城抵抗,守卫桑梓;太平军不来湖南,则可以出省作战,主动进攻。而这支军队的来源,就是自己募勇训练。

曾国藩带领湘乡练勇赶到长沙后,就向湖南巡抚张亮基表示了他的以上想法。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张亮基也早有此意,二人遂一拍即合。因此,曾国藩到达省城的第二天就发出了他早已拟好的奏折。

曾国藩通达政务,对清廷政治的运作过程十分清楚。因此,对于回乡之后的第一份奏折,他写得很委婉,第一层讲了自己遵照皇帝谕旨,前往长沙办团练,是“勉竭愚忠,稍分君父之忧”。第二层讲团练虽然好,但今昔不同,因为嘉庆年间是官给发饷,现在需要乡绅自己出钱,弄不好会走向反面。第三层讲长沙现今空虚,必须练兵才能缓急可恃。最后则抛出自己的练兵计划,他说:自军兴以来二年有余,时日不为不久,糜饷不为不多,调集大兵不为不众,而往往见贼逃溃,未闻有与之鏖战一场者;往往从后尾追,未闻有与之拦头一战者;其所用兵器,皆以大炮、鸟枪远远轰击,未闻有短兵相接以枪靶与之交锋者。其故何哉?皆由所用之兵未经训练,无胆无艺,故所向退怯也。今欲改弦更张,总宜以练兵为务。臣拟现在训练章程,宜参访前明戚继光、近人傅鼐成法,但求其精,不求其多;但求有济,不求速效。诚能实力操练,于土匪足资剿捕,即于省城防守,亦不无裨益。臣与抚臣熟商,意见相同。

清廷急于平定太平天国,因而只要对此有利,就都开了绿灯。因此咸丰帝令其“悉心办理,以资防剿。”曾国藩的练兵计划获准通过。

曾国藩的政治眼光确实比清政府及同时代的大僚们高出许多。他看到了问题所在,尤其是利弊相权取其轻。他的计划通过后,给朱孙诒的信中说,“去冬之出,奉命以团练为名,近来不谈此二字,每告人曰乡村宜团不宜练,城厢宜练不宜团。如此立说,明知有日就解散之弊,然解散之弊尚少,若一意操切行之,则新进生事者持札四出,讹索逼勒,无所不至,功无尺寸而弊重邱山,亦良可深虑也。”在给张亮基的信中更直接了当地说:“惟团练终成虚语,毫无实裨,万一土匪窃发,乡里小民仍如鱼听鸣榔,鸟惊虚弦……难可遽镇也。”他还在批给手下人的批牍中,将本来并无二致的“团练”一词,“谬加区别”,一分为二。他说: “团练”二字须分看。团,团即保甲之法,清查户口,不许容留匪人,一言尽之矣;练,则简兵请师,制械造旗,为费颇多,故乡民不肯举行。本部堂每与各州县道及,宜乡间团而不练,城厢练而不团,庶几有益而易行。

曾国藩是文章高手,更是通达时变的人。他改造“团练”,使他与当时的四五十位团练大臣分道扬镳。而且,由于“改图之速”,所以“立竿见影”。当然,艰辛的过程又非三言二语可以道破。

北宋刘书在《刘子?兵术》中说:“万人离心,不如百人同力。”宋人许洞也说:“和于国,然而可以出军;和于军,然后可以出阵;和于阵,然后可以出战。”曾国藩不仅是从理论上,而且从以往的经验和教训中,认识到一个群体团结的重要性。

他在给林源思的信中说道:

现在大营所调之兵,东抽一百,西拨五十;卒与卒不和,将与将不和;彼营败走,此营不救;此营败走,彼营不救;此营欲行,彼营顾止。离心离德,断不足以灭剧贼而成大功。

曾国藩深恶痛绝的还是八旗绿营彼此“败不相救”,他在给江忠源的信中说:“国藩每念今日之兵,极可伤恨者,在‘败不相救’四字。彼营出队,此营张目而旁观,哆口而微笑。见其胜,则深妒之,恐其得赏银,恐其获保奏;见其败,则袖手不顾,虽全军覆没,亦无一人出而援手拯救于生死呼吸之顷者。”

关于这一点,早在衡阳练军的时候他就已经充分认识到了,他说:今欲扫除更张,非万众一心不可。

因此,他认为绿营军的种种恶习、积习、陋习必须一扫而光,他制定了“别开生面,斩断日月”,“改弦更张,赤地立新”的方针,立誓要创建一支崭新的军队。为了他新建团体的“纯”,曾国藩招募湘勇、组建湘军时,决定一个绿营兵也不要,他怕“一根鱼腥一锅汤”,怕勇丁染上官兵习气。这是一支“士卒精强”,“制械精致”的武装,一支可“破釜沉舟,出而图事”的劲旅,一支“诸将一心,万众一气”的队伍。

为此,他为自己所要编练的湘军确定了最基本的建军标准。用他的话说,这支军队必须要能够做到:呼吸相顾,痛痒相关,赴火同行,蹈汤同往,胜则举杯酒以让功,败则出死力以相救。太平军有誓不相弃之死党,吾官兵亦当有誓不相弃之死党。只有这样,才可以血战数次,渐新吾民之耳目而夺逆贼之魂魄。

这是一个相当高的建军标准。为了达到这个标准,他从招募勇丁、挑选军官以及军官对勇丁的控制等各个方面提出了具体的要求。同时,还创制了《要齐心》的歌谣:

我境本是安乐乡,只要齐心不可当。

一人不破二人帮,一家不及十家强。

你家有事我助你,我家有事你来帮。

若是人人来帮助,扶起篱笆便是墙。

……

纵然平日有仇隙,此时也要解开结。

纵然平日打官方,此时也要和一场。

大家吃杯团圆酒,都是亲戚与朋友。

百家合成一条心,千人合做手一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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