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病 假 日 记 -- 荷音

　　有班上的日子总是象捆了发条一样，每天如同钟表里报时的布谷鸟，一早定时起来简单地早餐，然后固定时间到固定的大厦去“布谷”。

　　今天清晨，梦见在北方一个城市里和人骑了自行车追火车，满心的失望和不甘，总在想：火车会停靠站吧，也许那几分钟就赶上了。醒来时，不过早上六点钟，离以往起床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想起来喝口水润嗓子，只觉得鼻塞头重，浑身酸痛，“哎呦”一声还是躺下了。想再睡一个小时，一个回头觉也许就好了。

　　可这一个小时偏是异常清醒。雨来了、风来了，关紧窗子的卧室越发冷，把厚睡衣压在被子上，嗓子里象塞了一块红炭，头痛得丝丝缕缕，只是睡不着。

　　我们这等上班挣命的人，总要等到有充分的理由才能放下手袋。每月一天的有薪病假，竟从来没动过，5年里的年假，老板永远工期紧张，所以我竟五年没能休上一次完整的。每次想偷懒都有沉重的负罪感，象欠了老板工资一样，小心翼翼地忖量自己和同事这一周的工作量，不敢耽误进度，万般无误了，在临了时又想：在家呆着又能做什么呢。于是第二天早还是来上班了。

　　今日不同。打电话到公司去，接电话的天山雪狸“喂”了半天，我在这边使够了劲说“我是荷音”，半晌那头才有反应：“怎么了，声音这么恐怖？”天！仅仅感冒而已，犯得着“恐怖”这两个字？不过我心里反倒放下了些，如此情景，请假也不算辜负什么了。　　

　　打温水洗了脸，喝杯牛奶，还是回去躺下。床上铺着电热褥，里面的铁线怎么都在硌人，想笑自己真成了豌豆公主，这时又没有了笑和翻身的力气，还是睡着了。　

　　依然在追火车，满头满脸的烟灰，心里又急又哭。带着我的那个人看不清面孔，骑着车象鸵鸟在跑。路边是玫瑰红的蒺藜草莓，鲜美诱人，可我不敢摘，怕刺、又怕误了追火车。　　

　　醒来是上午过半。天阴阴的，雨还在下，这本是个轻松美好的日子，踯躅着起来挽住头发，用不锈钢饭盒煮咖啡。蓝山纯净奇异的香味从厨房飘到客厅，一直走到小吊兰开放的阳台都闻得到。打开CD，里面现成放着一张以前做过的轻音乐碟，一看封面深咖啡色的条纹就知道了，那时多么迷恋蒙得里安的《红树》，飘动怒张的线条象无所不在的触手，永远不会交叉。碟里反而配了一些轻巧纤细的曲子，轻浮得好似久隔的笑容，只差一首“离家五百里”了，呵――彼时离家又何止几个500里，刺配沧州，也没得那样远。

　　咖啡好了，放了一年的咖啡粉，芳香不蕴。头沉沉的，又不想闻见牛奶厚重的腻味，只得把剩的一点咖啡伴侣搅进去，香气变得十分浅薄，可以端到书桌前面喝，桌子上前天看残的一本〈舞蹈史〉半开半合，再也读不下去了。　　

　　雨停片刻，又淋漓起来。药的分量加到最大量的一倍半，午饭可以省了。能这样奢侈地生场病真是幸福，红楼梦里的宝二爷也不过是午后扶着小丫头翻来复去看那几朵海棠石榴，那时的日子还是普遍的闲逸呢。此刻老板、同事都在拼命敲打键盘、鼠标、电话吧，我却可以阔绰地在咖啡、牛奶、兰花、音乐里流连一整日，不问窗外阴晴。

　　自得归自得，头依然重得象地球仪，眼前云彩朦胧飘忽，九大行星加流星雨来往穿梭，金星到处调皮乱窜，偏是找不见最好看的水星。索性拎出梅塔的HOLST行星组曲，躺在床上，从火星的战争到海王星的神秘，直听得心浮气躁、大汗淋漓，再起身到浴室放一缸太平洋，倒上一整罐盐。　　

　　浸在软软的水里，脚指甲都会松弛下来。做了梦，一个小女孩子苦苦地问：“为什么不要我了？为什么了？”夏末绿荫匝地、蝉声绕耳，女孩儿糊了一脸的泪水，把青嫩的藤蔓绕在手指头上又拆下来，再绕上、再抽抽噎噎地拆下来。我叹了口气，幽幽地念一句：“开到荼蘼花事了”，跟着又梦见宾夕法尼亚晴朗冰冷的蓝绿色玻璃大厦和水里倏忽游转的鱼......

　　鱼群散时，水也凉了。宝二爷收了廊下芸儿的花，缠着莺儿打络子去。石青压大红，粉色配松花，柳叶方胜如意结，如今谁还耐烦这档子事儿呢。清了水，荷音自去厨房冰箱取了冷包装的番茄排骨和吐司，搁到微波炉里“叮”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