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虫子的故纸堆 -- Levelworm
卡夫卡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似乎二战前有那么一批人都是生前默默无闻,战后一举成名,我只好说他们是预言者,综观19世纪末到20世纪中叶的文学史,卡夫卡无疑是个预言者。在我看来,他身上展现了如此多的病态属性,以至于他不写作就不能够生活,写作是他的解毒剂,同时又是他的毒药,死于传染性疾病并非意外。据卡夫卡自己说,他很早就失去了自信心,换来了无边无尽的负罪感,这对于我来说很亲切,尽管我更愿意将之描述成,“用自信心换取了第三只眼睛”(见舍斯托夫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描述),卡夫卡失去了自信心,获得了神秘的第三只眼睛,这只眼睛让他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当然,通常是“这个世界有点肮脏”(莎士比亚)之类的东西。尽管如此,卡夫卡的第三只眼睛还是不如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样可怕,因为卡夫卡憎恨这只眼睛,他想要正常的生活,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于宗教大法官更有兴趣。
于是卡夫卡的眼睛只是放大镜,把自己折磨得死去活来,然而他想要的东西却简单得好笑——正常的生活。正常的生活谁不能够做到呢?在座的诸位都可以做到,也许有些已经做到了,但是卡夫卡做不到。好像无论他如何努力(试图订婚,找工作,学外语等等),他总是抓不住生活的边角。不得不承认我在他死去的80多年后看到这些感到脊骨发凉,卡夫卡的过去就是我的将来,但是先且不管这些……卡夫卡是个精神自虐者,这无损于我对他的尊重,况且,现代社会的精神自虐者越来越多了。卡夫卡如此固执的要求他父亲对他的赞扬,但是我怀疑这是否会有用?童年的阴影一旦形成就无法散去,卡夫卡终生都在迫使自己相信,父亲的赞扬会产生魔力,但是最终我们还是知道,只有真正的爱情可以驱散童年的阴影,卡夫卡的最后一段日子很幸福,他也开始试图进入“真正的生活”(卡夫卡式的真正的生活,在我看来就是普通人的生活,但是卡夫卡始终没法找到它),死荫却近了,不过没关系,我们总归可以舒口气,卡夫卡毕竟曾经一瞥真正的生活,神灵最终赐给他几个月的甜美的睡眠(甜美的睡眠!多长时间没有过了?现在打工也没法给我甜美的睡眠了),这岂是一般的赏赐呢?卡夫卡终于可以闭上双眼了,况且……他(和他的父母)还幸运的逃离了多年后的大屠杀。
《变形记》——我认为这是卡夫卡的高峰,其艺术价值和宗教大法官不相上下,卡夫卡通过第三只眼睛看到了生活之后的荒谬,而陀思妥耶夫斯基看到了一切的(除了鲜花和绿叶,也许)的崩塌。在变形记里头,死亡是最好的赏赐,因此你可以说这是喜剧,那么,不妨让我们来一瞥这最荒谬的人间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