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小说】住院的病人 -- 小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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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2007-07-10 part4(全文完)

“肾上腺素?”我道。

捏着针管的陈青习惯性地弹了弹针筒,点了点头。

房间里,两张床并拢在一起,我和金惠生并排而卧。

由于我们都停了抗排斥的药,所以排斥的反应来得很快。稍微有点征兆,我们就立即行动起来。

接下来,为了让身体的排斥反应更强烈,持续时间更长更稳定,再加上一定量的肾上腺素做辅助。

注射完肾上腺素,我和金惠生都不住地喘气。肾上腺素是刺激人体兴奋的激素,既能刺激免疫器官,让排斥更猛烈,又能让我们本来的躯体兴奋。

我道:“这样怕是不行,我们每次都睡着的。现在我可一点困意都没有。”

荣锋和陈青对看一眼,荣锋从怀里取出一只怀表,在我眼前来回晃荡。

“有效果吗?”他不确信道。

我用手将那晃得我心烦的物事挡开:“别晃了,没用的。你们还是出去,让我们自己来吧。”

荣陈二人出得门去。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金惠生两人。

金惠生道:“有把握吗?”

我道:“没有。”

金惠生道:“我不是不想帮忙,不过,你为什么要执意带上我呢?”

我道:“你忘记了吗?你的声带是换过的,时常走音跑调?也许,当我们发作的时候,你可以给什么东西说话?”

金惠生道:“别说了,一想到我说话的声音不是来自自己而是来自一个死人,我就想呕。可是,在梦里,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怎么说话?”

我道:“把舌头伸出来。”

金惠生依言。我伸手到他变了色的舌头上,想起这是张家康的舌头,不由一阵恶心。但是我还是道:“这是什么味,记住了么?”

他点头。

接着我用第二根手指,忍痛使劲咬破,放到金惠生嘴里:“这是什么味,也记住。”

金惠生点头。我道:“如果我们能成功进入的话,第一次我将没有血的舌头放在你舌头上两次,你就知道是我来了。在那里,你什么都感觉不到,所以我揣摩,我能让架起你走动而你也没有知觉。总而言之,当我把血的指头放在你嘴里的时候,就表示那个东西来了,而我已经毫无办法,就剩下你说说话,试试看了。”

“好吧。”金惠生点头表示同意。

※ ※ ※

梦终于来了。

也许是肾上腺素的缘故,我们久久没有睡着。即便是睡着之后,我也一直有相当清晰的思维。

接着,排斥开始了。巨大的痛苦袭来,我感到自己不住的颤抖着。那痛苦绵延无止境,仿佛是铁锯在不停地锯着大脑。我甚至怀疑,自己的大脑那样一个娇嫩的器官,如何经受住如此大的痛苦的。

但我竟然没有醒来,而是和痛苦一起,来到了迷雾笼罩的世界里。

湖边。

白雾依然笼罩,仍然只能看见几米远的距离。

脚下一高一低,深浅不定的碎石。我拾起一块,轻飘飘的没有重量一样。

那是死人的骨头吗?

如果是的话……我抬起头,看向周围。沿绵不绝,没有尽头的石头。

那得多少人的骨头来堆砌呢?

这,就是阴间?

湖水腥臭,沉静得一片死寂,却没有一丝风。我看向湖水,本来应该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却发现除了湖水昏黑的颜色,什么也看不到。

失去了罗卫民,本来应该没有听觉的。蒙手术失误所赐,我侥幸能听见一些。我皱皱鼻子,看起来,他们的手术失误得还更多,我甚至还有一些触觉和嗅觉的味道。

记得有一回,我觉得那是福尔马林的味道。现在闻起来,显然不太对头。我看我是把尸臭和福尔马林搞混了。

金惠生在哪儿?

我没有看见。他应该在我身旁才对。

我迈步往前走,只有自己脚步踩着并不严密的碎骨上,沙沙作响。

也许,会像上几回那样,先看见李护?

好像也是有一回,她在给一滩水说话,接着水中,死去的曹护就冒出了头。

这一回,我会碰见什么呢?

我大声叫嚷:“金惠生!”

接着发现自己根本就发不出声音来。

果然,我的声带不能发生。我将手指头塞进嘴里,舌头也什么都感觉不到。

也许是在大脑中,控制这两个地方的脑细胞隔得比较远吧。

隐隐中,有声音传来。我侧耳细听。

我没有张家康死人的耳朵,而是用自己的耳膜,而且大脑内的细胞移植肯定也不完整。听上去,声音隔得很远。

我循声而起,朝那方向跑去。

这就是阴间吗?阴间也未免太轻松了,没有什么好可怕的。

慢着,我猛然一顿,谁说这就是阴间来着?

这只是一个通常惯用的名词。也许,这里是另外一个空间……

我感到自己脑袋不够用了。

我仍然拼命地往前跑着,前面的地势开始有些起伏来了。我感到自己的速度并不算慢,湖水早已被我抛向脑后。

雾有些散开了,可以看见的距离更远,这是好事。

但我仍然没有看见金惠生。

后脑的疼痛,时隐时现,我感到有点坏事。

排斥在梦里面,几乎感觉不到,而一旦感觉到,都是要醒的信号。

一种恶劣的预感充满全身,如同当初第一次脱逃时候一样。

那一次,恶感成为现实,我没有能逃出去,如同预感一样。

这一次呢?

我咬紧牙,拼命地挥动着双臂,朝着前方跑去。没错,声音就是在前方发出的!

前面,硫磺味中,又有湖水的腥臭!

又是一个湖吗?我踩着脚下碎骨的哗哗,慢慢停了下来。

还是……我一直不过在原地打转?

不对,有声音!

那声音道:“好的,好的,好的,好的……”

那是金惠生的声音!

我重新兴奋起来,朝着声音迈开步子。

但当我翻过一座小丘,我却一个踉跄跌倒。

眼前的景象,太过诡异!

金惠生,正一步一步地走向湖水里!湖水已经没住了他的腰部!

李护,正拖着他的手,一边笑,一边拉着他往前行进!

他的旁边,还有一个人,那个人的脸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是张家康!

只见他一边走,一边不断从一旁将自己的手递到金惠生的手里。每递一次,金惠生都点头,说一句:“好的……”

“好的,好的,好的,好的……”

他们一步一步,慢慢深入湖中……

“不!”我哀嚎道,“不要!金惠生!”

但我的嘴里,却什么都没有发出。我拼命地扣着自己的嘴,用尽力气呼喊,如同任何一个恶梦,没有一点声音。急中生智,我猛地拾起一把石头,朝他们扔去。石头洒在他们的身上,张家康扭过头,对着我狞笑。

金惠生没有反应,他没有触觉!

石头在湖中没有引起任何涟漪,直接就不见了。

不!

金惠生!

※ ※ ※

一阵猛烈的头痛!

从来没有过的痛苦!如果说以前那痛苦是巨大的,是刀,是钢锯,那么现在,这个痛苦根本就无法形容。

“啊——”我的惨叫响彻自己的耳朵。

与此同时,残存的理智告诉我,一切都完了。因为我已经醒来,否则我不会听见自己的声音。

在痛苦中,我再次昏厥了过去。不过,我想,那会是因为太痛苦的缘故吧。

※ ※ ※

清晨,我从巨大的痛苦中醒来。我发现自己无法睁开眼睛,眼睛上依然被黑压压的眼罩罩着,什么也看不见;另一方面,我的手和脚依然可以感到自己在床上。我似乎是被绑在了床上。我可以感到两只手腕上皮带的凉意,以及脚踝上的皮带。腰部还有一根将我固定在床上。后脑和眼睛都在剧痛,痛得我难以容忍,满头大汗,不断喘气。最后在喘气的间隙间不得不在发出呻吟声。我不停地用头蹭着枕头,枕头很快被我的汗水湿润了。巨大疼痛让我无法去多想之前的事情,比如自己为什么又会被绑在床上。痛苦产生的阵阵麻木感引起我熟悉的幻觉——我以为我的后脑快要掉下来了。

我,只能简单地躺在床上,接受痛苦,没有反抗余地。

但痛苦并不比从前强烈,比之我第一次苏醒过来后,多多少少的,还是要稍微好一些。

最后痛苦如同潮水退去。这不是个让我很舒服的比喻,但很贴切。潮水,意味着这痛苦将还会再回来。然后再来,然后再来,再来……

慢慢的,痛苦终于开始减弱,如同退潮一般,缓慢,但是确实是在减弱。

我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最后听见窗外又响起了雨声。

我最终醒来了。

但是,我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又被绑在床上!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我一直都都被绑在床上?

难道,之后金惠生来解救我,密室被解开,陈青与我和好,荣锋讲述一切,罗卫民杀掉曲建并自杀,老刘跑出去,我们设计自救,都是做梦……

或者,从来都是被绑在床上,我从来没有起来过?

我蹭掉眼罩,睁开眼睛。

不,不是做梦。

两张床,我在右边,左边本来应该是金惠生睡的位置,现在空空如也。

为什么要绑起我来?

“陈青!”

“荣锋!”

“你们在哪儿?”

“陈青——”

直到我再次用牙解开自己手腕的皮带,我一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我还是在一楼。

一楼更加凌乱,大厅中间的火堆已经熄灭。我看到地上,有一个打火机,和一只丢弃的应急灯。应急灯的塑料已经碎开来,露出里面的蓄电池。

金惠生真的……

可是,他们人呢?

大厅下一级台阶,哗,脚下一凉。

水声!

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积到了走廊上来!

黑色的水,不能反射出我的样子。

我心里一颤,我还在阴间!这里就是阴间!

我抬起头,看着外面。

大量的泥浆正一片一片的下滑,带着一些树木。树木甚至还是完好的,有茂密的枝干和树叶。

塌方吗?

他们跑出去了吗?

我来到门外。

那条公路早就不知所踪,现在唯一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因为山体滑坡而成的深凹。积水正是在这里来的。

这雨,还要下到什么时候?

找遍一楼每个房间,都空空如也。连罗卫民和曲建的尸体也不见了。我来到外面,外面那根破解密室的树还好没有断。我踩着这根树,爬回二楼。

“陈青!荣锋!你们在哪儿?”

没有人回答。

我急着找遍二楼每个房间,甚至那道曹护死后就封住的走廊,也在我砸碎玻璃门之后进入。门都被我打开,每扇锁住的门都被我踢开。

锁住的门背后,都是空的,除了灰尘。

二楼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我的房间依旧凌乱,但黄景亮被遗弃在床下的尸体也怪异的不见了。

金惠生的房间仍然有一些不知道功能的大机器,不过已经没有电让它们亮起来了。

餐厅是我们最常待的地方,也是最有人气的地方。我看到我们常吃饭的餐桌被掀翻在一旁,于是将它扶起。

罗卫民的房间,依然没有变化。电脑房的门关着的,不过我毫无心思进去用电脑。

我来到护士值班的台子前,拿到一个手电。那里有一口钟,上面指着十二点十四。

人都到哪儿去了?

就算有什么意外,那么黄景亮、罗卫民以及曲建的尸体呢?

如果陈青和荣锋将他们的尸体处理了,可他们现在人怎么又会不见了?

黑暗的走廊上,只有我沙沙的脚步,以及手电射出的小小黄色光圈。曾经是空空的脚步,从走廊厕所一头跑向另一头楼梯,或者从另一头跑回去,为了各式各样的原因,或者是追踪什么,或者是逃避什么。

现在只剩下我一步一步向前走着,踩着我自己沙沙的脚步声,天花板上,早就不再亮起的日光灯,一盏一盏,彷徨地缓慢游移着。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可干的。

除了无奈苦笑。

重新走回电脑房,我忽然发现电脑房是被锁死的!

奇怪!电脑房从来没有被锁过,除了曹护死的那次!

我一个寒颤,猛地拍门:“陈青!荣锋!你们在里面吗?”

没有人回答。

我踢门,发现门竟然踢不动。

绝对有古怪!

又是门,又是从里面锁死……

又是密室……

他们会死在里面吗?

我倒抽一口冷气,退后几步。

不管怎样,我也必须进去看看。

我找到一截针头,挑开锁,但门依然不动。

那是被什么堵死了?

我用力撞门,撞了几次,终于撞开。那么是被电脑桌挡住的。

但是,里面空无一人!

又是密室!

窗户紧闭!而且有铁栅栏焊死!

门是反锁的!而且有桌子挡住!

那么,里面的人呢?

谁在里面反锁的?

谁在里面用桌子挡门?

我毛骨悚然。是陈青和荣锋吗?他们在哪儿?

忽然,我发现门背后的把手上,赫然夹着一张纸条。

上面有字!是有人给我的留言!

我展开纸看了一下,几乎晕厥过去。

是荣锋和陈青的!他们给我的留言分别在一张纸的两面!

※ ※ ※

“郭震:

写这些的时候,你还在一楼上绑着,神志不清。我和陈青没法一边逃命,一边还背着你,请你原谅。

实验进行失败了。我们不知道原因。自你们入睡以后,我们就在旁边看着。

但是,我们遗漏了一个重要的环节。

记得吗,张家康曾经有过一个规矩,就是做手术之后,在苏醒之前,所有人都必须离开到一公里以外的安全距离。这甚至也是青溪将几幢楼修得距离那么远的原因。在第一次巨大的排斥下,将会发生非常可怕的事情。

这一次,在我们用激素刺激排斥的时候,忽略了这点。

而我们也将为这个疏忽付出巨大代价。

在你们入睡之后,鬼出现了。

但或许是由于这一次的刺激太过强烈缘故,鬼的出现不是由以前你说的,衣服的形式。在以前,只有你和已经快死的人才能看见的恐怖玩意儿,现在全部出现在我和陈青面前。

那些死人!那些死人全部活了过来!

罗卫民、曲建的尸体!还有黄景亮的尸体也跳了下来!

泥水中,站起了许多的尸体!

我和陈青还目睹了一件巨大诡异的事情。

金惠生消失了!

金惠生就消失在我们眼面前,眼睁睁的!

当我们出去发现许多尸体在外面诡异地移动的时候,我们最后又回到你们的房间。发现你正诡异地将手伸进金惠生的嘴里,而金惠生则不停地说:“好的,好的,好的,好的……”

然后,他在一瞬间消失。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过程,仿佛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那一瞬间我明白,不止曲建一个通道。

还有一个通道,就是你!

我们关于平衡的理论也许失败了,也许只是不完善,但无论如何,这都是要命的。刚开始我们只是将在发狂中的你绑起来,但后来鬼出现,我们无暇他故。我和陈青在二楼。至今为止,没有迹象表明那些鬼会爬上来。但我们还是将自己关在电脑房内,现在!

不知道要关多久,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很可能,我们都在劫难逃。我们没有水源,没有食物,逃命的时候,连手电都忘了带上来。

雨一直都在下。十年前,当刚把你们搬进一号楼的冻库的时候,也是大雨。那年夏天的雨很大,最后造成了大洪灾。今年你们醒来,雨又接着下,仿佛从来没有停过一样。

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最后,给你留个纸条。也许,在发现这个纸条的同时,你会发现我们的尸体。

也许,你根本就醒不过来了。

那么,先就在这里吧。但愿还有机会下楼来让你醒转的那一天。

荣锋”

※ ※ ※

“震:

很抱歉。

很抱歉很抱歉。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无论如何,那么多事情一直瞒着你,我都无法原谅自己。

请相信我,昨天你带我上来看日记的时候,我想解释给你听,可你说不用。但现在,我还是要说,请相信我。

我是真地爱你的。

自从被骗到这个地方,我就开始绝望。

我的丈夫已经是三期肺癌,到处东拼西凑借钱,无非是让活着的人感到好受些。

所以当发现我可能出不去的时候,我反而坦然。

我有想死的心。

但遇到你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你的笑,让我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动力。我不知道,最初。我只是觉得,好好干我的工作,照顾你,是我应该做的。

后来我才明白过来,并不是我这个照料你的人你离不开,而是我离不开你。

你什么都不知道,身体虚弱,被人蒙在鼓里。

但你却一直乐观向上,一直积极地看事情。

无数次,在看着你从最初的散步变成在走廊上高抬腿跑,从最初的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变成后来在地上做俯卧撑的,我都会由衷的感动。

无数次,你的笑,你的一言一动,你狼吞虎咽的吃东西,你抱怨肉吃得太少,都会让我由衷的微笑。

看到你恢复得好我比什么都高兴,恍惚中仿佛就像是看到自己的丈夫病好一样的错觉,他的病恶化无可救药,你也许不明白那种感受。我不愿再来一次同样的事情了。

我很痛苦,又很高兴。在矛盾中,我知道,我死不了了。

但是自从黄景亮要我做好陪你睡觉的准备的时候,我感到事情开始不对。

开始我拒绝,而后,吕华在某一天通知我必须马上行动的时候,我愤怒了。我给了他一耳光,因为他要中断给我丈夫治疗做威胁。

但我还是照办了,虽然那天没有成功。

我想,我不是好女人吧。自己的丈夫还在病榻上,而我却……

你不知道我有多伤心。你不知道我哭了多少次。

他要我做的事,本是我想做的。

可如果你知道的话,会怎么想我?

以致于黄景亮变态的让我在摄像头下面来和你上床,我也无所谓了。

可你的安慰和体谅,让我的无所谓也粉碎了。当我的脑袋已经空白一片,连自己干什么也不在去想,只是跟着大家一起行动。吕华等人胁迫我和他们一起走,而被泥石流吞没,荣锋救下我回来,看到你安然无恙,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何等的高兴。

但你的表情,差点杀掉我,你知道么?幸好后来你的安慰,你的柔情,让我重新燃起了希望。

我是真地爱你。

只想跟着你,死心塌地,地老天荒。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老天爷一天好日子也没有让我们过。

仅有的美好的回忆,都是在病床边上的。

也许,因为是我是坏女人吧。

刚有的希望,又破灭了。

荣锋说,实验失败了。

我不知道他还救我到楼上来干什么,我只想下楼去守着你。可是我的力气没他大,只好先被他抢上楼来。

我还能看见你吗?亲爱的?

你醒了吗?

那些怪物都在楼下,你害怕吗?

荣锋在骂我哭得他心烦了,说我晦气。他在担心他会死。

纸也不够了。

只能先到这里。我想,其实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至少我们会死在一起了。

永远爱你。

吻你。

青字。”

※ ※ ※

现在是2007年7月14日,外面下着雨。

荣锋和陈青,始终不知所终。

荣锋和陈青,一定是没有幸免。因为如果他们幸免,没有理由不下楼来找我,也没有理由不在留言上说明。

何况,就算他们出来了,被反锁上的电脑房,如何解释呢?

再一个密室吗?

房门在里面上锁并,抵死;留下显然不是伪作的遗书;窗户的铁栅栏坚固如常;房间完好没有任何破绽……

人不见了。

是密室。

看到这最后的密室,我惨然大笑,却笑不出声,犹如在恶梦中。

这个密室,无解的。

这几天,断断续续的,我记下了发生的事情,以及最后把荣锋和陈青的留言打上来。

电脑居然还能用,因为我一共找到了七八个电脑用的停电宝。

另外,在楼下的电脑里,我找到了关于我自己的一些资料,也抄上来放在一起。

三天来,连续发生了三次山体滑坡,让本来就已经放弃的我彻底断了出去寻路的念头。

山体滑坡直接将建筑摧毁了。整个建筑的走廊不复存在。现在,我被困在几间房子的空间里。幸好提早准备,将楼下的葡萄糖和药拿了过来。这两天,一直没有吃东西,光喝葡萄糖水来的。哦,没有什么楼下了。楼下已经被淹没在山体滑坡下来的土当中。

太累了。

精力大不如前。

后脑一痛就想到张在自己体内,就想发狂。抗排斥的药在吃,吃一顿没一顿,总是记不住。也没多大必要。如果不是因为要记最后这篇日记的话,我想我早就用过量的肾上腺素自己给自己注射来自行了断了。

现在记完了,葡萄糖也喝完了。

一切都完了。

山又在轰轰作响。似乎又是一次泥石流。

不知道这一回会不会直接将我和青渓疗养院最后残存的部分带走。

真是奇怪,这两天,却一直没有幽灵来找我的麻烦。我也没有在梦中出入阴间。我在想,罗卫民临死前说的,无辜者不死,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一直不死,难道说,其他人都不是无辜,我一个人无辜吗?

或者,我仍是要死的?

记得荣锋说,张家康曾总结,强烈排斥,使得地面出现大火大水以及其它异象。那么,这么大的山洪,是否是由于我们这些人引起的呢?

不得而知。

罗卫民在密室解开之后,还不停说那滩水响动,我以为是说密室的,以为他受刺激太大了,一直转不过弯来。其实现在想来,他说的应该是阴间听到的声音。他早就听出那不是正常的水声了。

很怀念和我患难与共的金惠生和罗卫民,尤其是在最后,金惠生离开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也很怀念荣锋。

最怀念的,当然是陈青。

每次想到她,总是胸中一阵剧痛。有好几次我都以为是不是我的心脏也有排斥反应了。

给了她好几次转机,甚至我还亲口承诺给她希望,到最后,却全部灰飞烟灭。

而现在,我只能看着电脑桌面上的,所有护士戴着口罩的照片。

我想,我自己也应该结束了。

小李化身恶魔,对每个人都一样,无论阴谋制造者还是阴谋受害者,这是既死亡这件事之外,唯一的另一个对每个人来说都平等的事情。

是的,我仍是要死的。无论无辜与否,没有人能逃得掉。

这,就是我最后还想说的话吧(※注)。

※ ※ ※

※小僧注:郭震的日记到此为止。就字面上的意思来看,应该是郭震自行结束了日记,而不是被泥石流,或者其它一些未知情况突然打断的。

当然,也无法完全排除有其它可能存在。

本人的邮箱确实为[email protected]

李亮的邮箱确实为[email protected]

经李亮本人同意,他的邮箱暂作为公开联系邮箱,由本人代理。此二邮箱并非杜撰,皆为真实邮箱。若有知情人愿意联系,该两处邮箱为联系地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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