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哲学是一株珊瑚树 -- 邝言

与一位朋友讨论文学的时候说道：“写作源自一种想要把什么看个清楚的愿望。”

这是一个和村上的表述很相似的说法。村上在《国境以南太阳以西》中说过：凡事必要付诸文字才可弄个水落石出。我相信这不仅仅是主人公的看法，也是村上的看法。《挪威的森林》中就充斥着这样的一种愿望，可答案仍是无解。我不相信村上找到了他所要的，否则他就不会有之后的那些作品。但在《国境以南太阳以西》中，他仿佛觉得自己就快抓住了。但那种就要抓住什么的感触，仅仅在女主人公划过裙摆的指尖上停留了短短十秒。

此外，《蓝色大门》的最后，也表达了类似的看法。

——透过那道门，我看不清我自己，但却可以看到你。

我同样不觉得这个作品的作者找到了回答，女主人公看到的那个“你”，想必仍旧是明眸皓齿、单车的少年，一件花衬衫，下摆随风飘扬。她看到他永远停留在那样的一种单纯的年纪上，这样的念头令她无可奈何的人生多了些许希望。

是的，她其实看不到答案，并不是因为她愚钝，而是那样的答案在十来岁的年纪上，还远未生长出来。

这就是马克思所说的：“人类只能提出自身能够解决的任务。”

那么，在流离颠沛的数十年后，那样的答案会生长出来吗？

我想，你多多少少会有了一些了悟，也多多少少明白了一些“道理”，情愿或不情愿地，也多多少少舍弃了一些东西。

那不值得惊奇，成长原本如此。问题是，你如何看待你所明白的事情？你觉得那便是你多年以前寻求的答案吗？还是说，你仅只是放弃了对那些问题的追寻，你的了悟不过是你终于不得不停下来的位置、就像所谓故乡不过是先人最后落脚的地方一样？

如果是后者，那么我要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种人，在大多数人都停下来的时候，他们继续埋首前行。先行者开拓出的土地上，他们又从头做起。孜孜建造大厦，却孤单寄身茅屋；永远身在旅途，却一心重返家园；他们是西西弗斯，也是奥德赛。

他们的名字，就叫做“形而上学家”。

如果说，写作源自一种想要把什么看个清楚的愿望。那么，你看清了吗？朋友问。

若是看清了，我怎么还会写作？我笑答。

事实上，用不着等到四十岁以后，所有看清的和看不清的，都有了它的去处。

我将看清楚的交给哲学，我将看不清楚的交给诗歌。

由此，请米兰昆德拉们不必去嘲笑哲学家，不必嘲笑他们宣布发现了真理。我的确看到，在那样的嘲笑声中，Penelope轻描淡写地将形而上学的花毯拆骨扬线。但我同样看到，遗落的十字架在阴暗的深井里孤独地望着天空，像一颗不灭的火种。

朋友问我哲学到底是什么。

我说，与其说哲学是一座大厦，不如说哲学是一棵树；并且，它不是常青树，而是珊瑚树。

人们以为它的存在是为了美，于是将它端放在客厅里；也有人认为它的存在是为了珍贵，于是将其投入到市场上。可是在这两种情况下，它都死了。

它还是应该站在湿润的大陆架上，站在水中。虽然它还是一样死了，可是死得其所。

因为它本就是如此。

以细节的方式宏大，以堆积尸体的方式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