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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讲两个有点吓人的故事 -- dreamfly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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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四、一坛豆瓣辣椒酱 之 “吓人部分”

这个极佳的法子防虫,透光,透气三点具备。既简单,又环保;就地取材,工艺简单;而且能够以毒攻毒,或者更精确点说,是以虫攻虫。

——答案:蜘蛛网。

乡亲们拿条竹篾,比照缸口或盆口的大小弯个大圈。然后到房檐下,竹林里,见到品质佳的蜘蛛网就赶走“主人”,随手绕几下,便成功地占为己有。多走几个地方,便能满意地绕上厚厚的一层。试问,还有比这更好的“盖子”吗?

蜘蛛的愤怒我们暂且不用去管它,这种虫子老实,过几天又会织出一个崭新的。恰好到那时“盖子”的粘性也不太好了,大人们便叫小孩子,再去绕点新的蛛网上去……

所以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虫子是这样,人也不外乎如此。过去,我家乡那一代土匪很多,人称“棒老二”,他们内部自称“浑水袍哥”,里面出过不少著名的人物。前几年拍了不少电视,讲述当年袍哥们的传奇。最有名的是《傻儿师长》,说的就是著名土匪范绍增的故事。

历史往往就是这样,像一个巨大的筛子,漏掉了大多数人们不愿意面对的真实,而留下了一些摆得上桌面的浪漫。比如说战争,比如说起义造反。四川的土匪也不例外,光是我家乡那一带,土匪就多得“牵索索”!也许那些人出身和一般农民一样穷苦,但当了土匪后,手段照样毒辣无比!人在江湖,这点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土匪不欺负人,那还叫土匪吗?

夏天的晚上,是土匪们在四乡八镇出没的好时光。一来天气凉爽,二来星光灿烂好走路。据老一辈人说,当年稍微有点家底的人家,男主人每晚都不敢睡在家里。而是在村边的竹林里,胡乱搭个铺躲起来睡,因为怕土匪绑肉票。土匪们一般只绑男主人,他们狡黠地推断,如果一家人的主心骨被绑走了,剩下的人不用说都会六神无主,什么条件都会答应的。假如绑了个女的回去,忙了半天不是小姐,居然只是个丫环,岂不是让同行们笑破肚皮?

一般家境的人家是不太担心这类事情的,他们顶多在听到黑暗中传来诡异的脚步声时,紧紧地抱住身边的孩子。不过,有时候祸事也会从天而降,比如说离我家不远的一户张姓人家。

按说,和我爷爷家当时比起来,张姓人家还是算不错的。这种不错使得他家的人解放后,在填成分时,可以注明是“下中农”,而我家的人就只能填“贫农”了。不过,在土匪们眼中,这种区别无足挂齿。一个是穷光蛋,一个是更穷的穷光蛋而已。两家的男主人很庆幸又有点遗憾,因为他们都不具备夏天到竹林里睡觉的资格。

同样的差别也可以根据晾晒在屋外的豆瓣酱看得出来。我家只能用木盆晒个大半盆,顶多吃半年多就没有了;而张家用的是个大水缸,吃上一年还富裕。夏天的夜里,只要不下雨,大家都把豆瓣酱放在屋外。这玩意儿家家户户都有,移来移去嫌麻烦。

——什么?怕土匪扛了去?不要紧,只要他丢得起这个脸,我就是送给他一坛都愿意。

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一队土匪静悄悄地从村中穿过。他们大概是成功地讨到了一些赎金,心里很高兴,只是路过而已,根本就没有打算骚扰这个村里的人。土匪们随身带着各种装备,不外乎有洋枪、土炮、梭标、小插子(匕首)之类,绝大多数人背后还别着杆烟枪——这是西南土匪的注册商标。土匪们有时也会带着些奇怪的物件,多半是用来吓人的东西,比如不听话肉票的耳朵,或者干脆是头颅!

不幸的是,这一队土匪中的某一位恰好带着一个,西瓜大小,提起来甚是不方便。因此,这位土匪老兄一路走来,很是埋怨了几句。结果龙头老大听烦了:“瓜娃子,烦球得很,你不想抱嘛就找个林盘甩了嘛,闹啥子闹?”

得到老大的许可,抱人头的土匪很高兴。扔哪里呢?他兴奋地东瞅瞅西看看,试图找到一个比较有创意的地方。结果,就不幸看到了张家那口装豆瓣酱的大缸。土匪恶作剧地把人头沉下去,用根树枝按到底。接着抹平表面,小心地保持原状。最后,还原封不动地盖上蜘蛛网盖子。

制作豆瓣酱时添加的大量食盐起了重要的作用,等张家人发现时这个可怕的恶作剧时,时间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而那一大缸豆瓣酱也吃得几乎快要见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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