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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鲍曼之死 一 -- 欧文隆美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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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鲍曼之死 四

阿克斯曼和韦尔钦侥幸逃脱后就沿着荣军大街向西前进,他们走了大约四、五条街后忽然遭遇了苏联坦克的一阵炮火,他们急忙在瓦砾碎石堆里隐蔽起来直到苏联坦克开走。两个人决定原路返回。他们走到了距离同苏联士兵交谈地点大约一百五十米的一座桥边,这座桥横跨在从汉堡和雷尔特尔高架铁路车站的铁路线上。阿克斯曼这么说

“我们当时无意中发现马丁*鲍曼和路德维希*施通姆费格上校的尸体,他们两人紧紧挨在一起躺着,我俯身看到月光照在他们的脸上,我看不出他们是死于炮击还是中弹的样子,他们看上去就像只是失去知觉或是睡着了一样,但是两个人都已经停止了呼吸,我敢肯定他们是服毒自尽的。韦尔钦和我没有耽误时间,我们身处的地方充满危险,对这种历史时刻提不起什么兴趣。我们继续向前走,半小时后天就全亮了。”

阿克斯曼到他的情人家里躲藏了起来,而韦尔钦则继续前进,当天就被俘虏了,后来死在了苏联监狱里。而阿克斯曼在5月中旬从柏林逃到了苏联占领的梅克伦堡,然后他又逃往了巴伐利亚,在那他被美国人俘虏了。

阿克斯曼的话很有说服力,他没有理由说谎,但有两点需要澄清,首先是时间问题。阿克斯曼是柏林人,他非常熟悉柏林错综复杂的道路,在通常时候下都可以很好的判断出自己所在的位置,但在如此混乱和紧张的情况下他就可能把时间搞混,在与其它资料比对后就会发现阿克斯曼把时间估计早了一个多小时。在那天凌晨确实还可以看见月亮。

那么,鲍曼究竟死在具体的什么时候呢?天象情况非常重要这也是他的证词受到怀疑的几个重点之一,大半个月亮挂在西边与地平线十五度角的天空上,这是4月18日满月后的弦月。但照在他们脸上的应该是凌晨最初的阳光而不只是月光,阿克斯曼说这一切发生在三点钟前,对比起其他人的描述时间应该已经是三点半了。推测这个时间应该在飞行员巴尔看到日出霞光前约十到五分钟,巴尔是飞行员出身由于职业原因所以他会更注意和熟悉天象和光线条件。这也就是说阿克斯曼和韦尔钦是在巴尔中弹前约十到五分钟看到鲍曼和施通姆费格两个人的尸体的,看来很可能是在桥下宿营的苏联士兵因为鲍曼和施通姆费格两个人突然莫名其妙的逃跑而警觉起来,于是倒霉的撞到枪口上的巴尔就成了这些人射击的牺牲品(倒霉的家伙,最终还是因为那个国务秘书而没有逃跑成功),当然如果巴尔没有中弹他继续前进就能见到鲍曼的尸体,如果运气再好一点的话他逃到西方讲述这一切,那么再加上阿克斯曼的证词人们就可以提前三十年弄清楚鲍曼最终结局的问题。

其实要是巴尔没有自作聪明的甩掉鲍曼也许同样能够蒙混过关,从而逃出柏林。

其次的也是最重要的就是两个具体的地点细节问题,翻开当时的柏林地图就会发现柏林有两个雷尔特尔车站,其中一个是雷尔特尔长途火车站,在它北边的是雷尔特尔高架铁路车站,而巴尔正是在雷尔特尔高架铁路车站入口处中弹的,并且他坚持说自己是天亮以后才过桥的。这有两个雷尔特尔车站,就是说有两座截然不同的桥,这就使鲍曼逃跑的问题就更加扑朔迷离。如果巴尔真是在天亮后才通过通向雷尔特尔车站的铁路桥的,那么他怎么可能会没有看见鲍曼和身材高大的施通姆费格(施通姆费格身高两米)的尸体呢?难道是尸体并不在哪里吗?也就是说鲍曼并没有死吗?

答案是明确的,巴尔说的非常准确,他说的是爬过横跨洪堡尔特港的桥,过了桥就是腓特烈—里斯特—乌夫大街,这条街是通向雷尔特尔高架铁路车站的,而也正是在这座桥下阿图尔*阿克斯曼遇到了一群苏联士兵。但阿克斯曼又继续向前走,在西边大约一百五十米外的第二座桥才看到两具尸体的,这座桥在荣军大街上,也就是说这是通向雷尔特尔长途火车站的桥。这样一来事情就再明白不过了。

汉斯*巴尔的话让我们了解了鲍曼从晚上到凌晨那段时间的具体行动,而接下来阿图尔*阿克斯曼的描述就明明白白的说明了鲍曼最终的结局,当然这也只是几个人的片面之词,但是由于目击者的全部去世我们再也无法获得更多的证据了,不过在整个事件发生的二十多年以后我们还是从当事人本身获得了最直接的证据,稍后将谈到。

当时如果那群苏联士兵没有在桥下露宿,如果鲍曼和施通姆费格两个人在他们面前不那么惊慌失措稍微冷静一些的话,如果当时他们选了另外一条路的话,事情大概就会是另一个样子,也许鲍曼和巴尔就能成功的逃出柏林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即使他们逃出了柏林也不过是多活几天而已,毕竟除了纽伦堡大审判以外还有更多的不确定因素呢。

现在我们剩下的唯一问题就只是那两具至今都下落不明没有人提到或者说愿意提到的尸体了。1945年5月2日早晨,苏德双方军民的死尸遍布整个柏林,成千上万的尸体被草草的掩埋在集体墓地里,其他一些就被直接焚烧了,根据纪录和回忆当时的确曾经搜查过能证明死者身份的证件,我想无论是负责掩埋尸体的德国人还是苏联士兵他们处于不同的目的都曾经仔细的搜过了能找到的每一具尸体的口袋了(这是显而易见的,饥肠碌碌前途未卜的德国人自然不必说,而苏联士兵肯定也想在大战后为自己找上几件诚心如意的小纪念品,这一点无论是苏联人还是美国人都是一样的)但是鲍曼和施通姆费格在逃跑前很可能就把证件都毁掉了,这到是很好理解的,毕竟谁也不想在历经千辛万苦的成功逃跑后栽在某个例行搜查的小兵手里(没有证件固然可疑,但是证件齐全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事,希姆莱就是因为搜身时证件过新而被捕的)。另外还有更多的尸体在柏林这个庞大的废墟的各个角落里慢慢腐烂发臭,他们很可能在几周、几个月乃至几年后才被人们发现,当这些遗骸被发现时就基本不可能找到任何能证明死者身份的证件了。

虽然谣言不断,但全世界各地在长达二十七年的时间里都没有发现这位前国务秘书的任何可靠的踪迹,那些坚信鲍曼逃到南美的人从未试图证实这一情况,一点努力也没有做过,甚至以色列人也没有。这一切,关于鲍曼的神话一直被成功的掩藏到1972年冬天的一个下雪的早晨,在雷尔特尔火车站遗址的对面(当时该地点属于联邦德国),就在荣军大街的那座桥附近五十米地区内修路的工人们施工时挖掘出两具紧挨着的骷髅。经过辨认,一个是特别高大的男子,另一个是矮个子男人,发现他们的时候装氰化钾小瓶子的碎片还残留在两个人的口腔里。工人们立即报了警,随后警察查找了牙科档案(我到是很想知道它们是如何能在战火中保存下来的),比对的结果证明这两具紧挨着的骷髅就是第三帝国国务秘书马丁*鲍曼和大个子军医路德维希*施通姆费格上校,此刻,关于马丁*鲍曼的一切传说都应该画上句号了。

他们最后时刻的确切情况我们可能永远也无法得知了,但应该不难推测:鲍曼和施通姆费格两个人都不是柏林人,他们也不熟悉柏林那复杂的道路。在从苏联士兵中逃脱后他们意识到如果没有熟悉道路的向导领路他们几乎是不可能逃出柏林的,下一次再遇到同样情况时他们也许就不会这么幸运了。而投降和被俘则都是难以接受的,这两种情况并不比死亡更容易选择。两个人很清楚德国人在苏联的所做所为理所当然的会受到苏联人残酷的报复。他们一个是第三帝国国务秘书、新政府中纳粹党的最高级官员,另一个是希特勒的“御医”、党卫军上校军官,鲍曼和施通姆费格都是不会得到宽大的。于是在极度的绝望中两个人执行了突围前的既定方针,他们服了毒。即使他们自杀时的场景也不难想象:铁路、桥、流水、燃烧着的废墟、零星的枪声、偶尔传来的爆炸声、从正在腐烂的尸体上散发出来的刺鼻的气味、即将到来的黎明以及两个绝望的男人,这真是个完美的自杀场景,唯一欠缺的就是少一个身穿白色丝绸晚礼服的长发女钢琴师弹上一首《安魂曲》了。

而鲍曼所携带的希特勒的两份遗嘱原件至今仍然没有找到,应该是鲍曼在自杀前毁掉了。他的其他物品例如那些宝石也没有找到,所以我们甚至可以大胆的推测,鲍曼还是在死后不久的某时被某人发现了,发现尸体的人同时也发现了那袋宝石,于是悄悄的据为己有,我们甚至可以进一步大胆假设,发现尸体的可能是苏联士兵或者说至少是个外国人,因为那时候的德国人不大敢会对手枪感兴趣,也许这个外国人拿走了宝石和手枪当纪念品,至于宝贵的文件如果没被销毁的话就被他随手丢弃了。就这样,马丁*鲍曼在1945年5月的一个寒冷的早晨中止了他永远也未能完成的逃跑计划,他终于也逃脱了正义对他应得的惩罚。

作者曾经到过德国,也有幸到过柏林并且找到了那个坟墓,没有任何标记,完全是任何城市中都能找到的最最普通的角落,现在那里是普通的人行道,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从那里匆匆走过,没有停留也没有注视,在此地马丁*鲍曼从历史走进了传说,三十年前同一个地点他又从传说走回了历史。

七十年代初的那种特定环境里,我们不可能得到这条消息,即使得到了也不会引起相应的重视,所以就在二十一世纪的现在仍有人认为鲍曼成功的逃到了南美,可他们却没有想到两具尸体就一直默默的在柏林市一个小小的角落里的几尺深的泥土下慢慢腐烂变成白骨,鲍曼没有被制成雕像反绑双手放在某处遭人唾弃,也没有飞到某处变成牌位让人供奉。这虽然有些可笑和不可思议,但是这就是历史的真实面目。

资料来源:

《希特勒外传》

《第三帝国兴亡传》

《从乞丐到元首》

《希特勒暗堡》

根舍私人回忆录

孟克私人回忆录

巴尔私人回忆录

纽伦堡审讯纪录

关键词(Tags): #第三帝国#纳粹#鲍曼#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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