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文摘】班禅大师的仪仗兵(上)——代王外马甲兄贴大作 -- 花大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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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班禅大师的仪仗兵(六+补)

结古(今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的首府)是一座风景优美的古镇,素有“江河之源”、“歌舞之乡”的美称,它坐落于海拔近4000米的河谷中,四周尽是5000米以上的山峰。通天河在这里“落入凡间”、改名为金沙江,并折而向南奔入西藏、云南和四川,最终成为长江。

“结古”的藏语意思是“堆放货物”,这里不仅是青海、康定、西藏三地间的物资集散地,也是内地通往西藏的主要路口。镇子里的居民以藏族为主,但经常有汉族、回族的商人到集市上交易,也时常会有各地的马帮从这里经过,所以本地人对外界并不陌生。

还在路上的时候,行辕的翻译指着通天河畔的石壁,一会儿说这里是“唐僧的晒经台”、一会儿又说那里是“沙和尚的歇脚凳”,还吹嘘结古镇就是大大有名的“高老庄”,这让仪仗队的官兵们十分神往。

等到了“高老庄”,蔡智明没有找到猪八戒老婆的娘家,却听说结古镇的东南有一座“文成公主庙”。

藏民们对文成公主十分崇敬,一千多年来,“公主庙”的香火延续不断、从各地前来朝拜的香客络绎不绝。曾大队长得知藏区民众居然把内地的公主尊为菩萨,感慨万千,随即下令:无论是否信佛的官兵都必须到文成公主的神像前烧香叩拜、向前辈先行者致以崇高的敬意。

可是,蔡智明却没有来得及拜谒公主庙。

1936年12月19日,也就是到达结古镇的第二天,行辕的无线电台刚开机不久,就收到了“西安事变”的消息。仪仗队的官兵听说蒋孝先少将死难、蒋委员长生死未卜,心情顿时紧张起来,议论纷纷,惟恐时局会发生什么变化。

九世班禅特意做了一场“祈福法事”。据行辕的僧官介绍:班禅活佛与蒋委员长和张少帅都有交情,由他来祈福作法,定能逢凶化吉、平安无事……话虽这么说,可仪仗队的官兵却还是半信半疑的,对大师的能耐不大放心。

这时候,在玉树的“中央政府最高官员”是曾铁衷大队长。他无法预料西安事变将会给“西陲宣化政策”造成什么影响,甚至不知道“护送专使行署”是否还能够继续存在。仪仗队自己没有电台,而许多问题又不方便通过班禅行辕发报询问,只好采取密信的方式与中央政府联系。

曾铁衷接连召集了三次紧急会议,又连夜和蔡智明起草文书,总结几个月来的工作、汇报当前的情况,并且就下一阶段的任务提出了咨询。所有的文件都密封在一个皮囊里,曾大队长命令蔡智明:即刻赶往西宁,向行署的负责官员递交报告。

这项任务意味着,蔡智明将再次翻越雪山草地、再次渡过通天河和黄河。

这时已是十二月的下旬,而阿尼玛卿山和巴颜喀拉山通常是在元月份封山,也就是说,蔡智明只有一个月的时间穿越险境。曾铁衷告诉他:“给你四十天,如果四十天后接不到西宁的电报,我就报告你殉职了”。

对于这一段行程,蔡智明的《进藏日记》中没有记录。这也许是出于保密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他在那段时间里根本没有精力写日记。我们只知道,1937年1月30日,也就是从结古出发的第三十八天,他到达了青海的省会——西宁。

行署“参赞”马鹤天先生此时正好在西宁,他告诉蔡智明:西安事变已经和平解决了,中央的蒙藏政策没有变化。新任“特派护送专使”赵守钰已经走马上任,正在做一些筹备工作,不日将赴玉树陪伴班禅大师……

蔡智明顿时松了一口气。

马先生说:“你的任务完成了。现在大雪封山,一时无法回去,不如就在西宁各处瞧瞧热闹吧”

在当时,西宁最热闹的事情是“祝捷庆典”。

37年的1月下旬至3月中旬,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接连遭受青马集团的沉重打击,四十多天的时间里,历经高台、倪家营、梨园口之战,终于全军覆没。马步芳得意地宣称:“以二师之力全歼三军之众”(青马的主力是一百师和骑五师,而西路军为红五军、九军和三十军)。

西宁的大街上张贴着国民政府的嘉奖令、张贴着董振堂等红军阵亡将领的照片,《河西日报》还发布消息说“匪首徐向前已死于乱军之中”……

战胜的一方得到了大批俘虏,可是,青海的军队有杀俘的习惯。

在前线将领发回来的捷报中,通常先是宣布擒获了某师长、团长、政委……然后接着就是一句“仍行处决,以快人心”,《青海日报》《河西日报》《民国日报》等各大报纸也全文照登,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这时候,国共两党已在西安达成协议,工农红军已经宣布接受国民政府的领导,如此明目张胆虐杀红军战俘的行为自然会引起社会各界的不满。“西安行营主任”顾祝同迫于压力,公开训斥马步芳,责令他将战俘交由兰州国军(孔令恂部97师)改编遣散,不得擅自处置。

这么一来,马步芳才意识到自己在军事上得分、在政治上却失了分。于是赶紧在西宁的东校场举行了一个“祝捷献俘仪式”,邀请各界人士到场观摩。

“献俘”的代表是青马旅长马炳臣(马彪)、马禄和团长马步銮,这几个“功臣”佩带着刚刚获得的“青天白日勋章”,披红挂彩、神气十足。

广场的北面集合着一千多红军俘虏,衣衫褴褛、面容憔悴,脸和手都被冻裂了,由于没有鞋子穿,脚上裹着的麻布已经渗出了血迹。寒风中,俘虏们蜷着腰、抱着胳膊、瑟瑟发抖,在手持军刀的青马骑兵的衬托下,显得十分可怜。

可是,当大会开始,随着一声口令,这群可怜的败兵立刻抬起头、步伐一致地走进了会场。他们口号整齐、歌声响亮,疲倦的容颜上也显出了几分精神。

马鹤天先生评价说:“此乃国家之有用青年”。蔡智明也认为这些人是合格的士兵,只要“施以精神训练、灌输三民主义,俾其早日感化,必能成为良好国民”。

青海省政府代理主席马步芳(正牌的主席是马麟,当时到麦加朝觐去了)发表讲话,大致是说“本军长怜惜国家骨血,不忍伤害大好青年”。他劝导红军战俘们迷途知返,并承诺挑选身体健壮者到“乐家湾军营”(在西宁东郊)加以训练、陆续补充进国军部队;对于体质孱弱的伤病员,也将妥善救治、予以遣散……

为证明马步芳主席的言之凿凿,当即就有一群人拿着衣服和鞋帽在现场发放。给男性俘虏的是蓝制服,给女战俘的桃红色的棉袄。

队列前面,有一个姓陈的女子在讲话。据说她原先也是红军的干部,现在被任命为“军人医院”的主任,要挑选部分女俘虏到卫生队去做看护,其他的则安排到纺织厂去当工人。

会场的侧面站着一些“冥顽不化”的俘虏,其中有红五军十五师的参谋长年鸿才,他就用浓重的湖南口音高喊:“共产党员,红军战士们,不要当叛徒!”,其他人也跟着鼓噪起来:“不要上敌人的当,都到我们这边来!”。

结果,真的就有几个人丢下衣服、向年鸿才他们跑去。

负责发放衣服的老“阿訇”连忙拦住一个小孩,规劝他说:“你小小年纪的,就不要乱跑了”,他是不想让这孩子去死。

可是,这个体形消瘦、面色潮红的农家少年却努力挣脱了阿訇的手,带着几分激动和喜悦、倔强地奔向了自己的伙伴。

跑过去的战士都属于红五军十三师三十九团九连。他们就这样和连长马光国一起,放弃生存的机会,选择了死亡。

为了追剿红军,张掖、临泽、山丹、民乐各县都临时组建了保安团,现在“匪患”既已清除,各地民团也就应当解散,否则将会贻误春耕、增加社会负担。可是,遣散民团是需要费用的,马步芳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于是就借着“祝捷”的机会向社会各界募捐。

许多民间团体都捐了款,蔡智明也贡献了一个月的军饷。不过,捐钱最多的还要属“黄教六大寺院”之一的塔儿寺。

塔儿寺是格鲁派创始人宗喀巴的诞生地,它位于青海省的湟中县,距离省会西宁26公里,在六大寺中,塔儿寺最靠近内地城市,所以门徒众多、也十分有富有。

通常情况下,和尚们要钱的胃口大、给钱的时候却是很小气的。这一次能够如此豪爽,原因是他们找到了“达赖喇嘛的化身”。

佛家有“三身”的说法,也就是“报身”、“法身”和“化身”。

“报身”时隐时现、“法身”完全不现,“化身”最高级,可以随意显现、想怎么变就怎么变。看过《西游记》的就知道,道行比较高的菩萨妖怪都擅长“化身”——脑袋冒青烟,魂就不见了。

据说,藏传佛教的活佛们也会“化身”。在拉卜楞寺的时候,有时候看见哪位高僧坐在路边发呆、或者闭着眼睛不言语,大家就认为他“化身”了,说他的“真身”正在什么地方济世救人呢。

既然在世的时候可以灵魂出窍,那么圆寂之后转而复生也就理所当然。所以,这些活佛们都能够“转世”,而且是黄教、红教、白教、花教的各路高人都有这个本领。

这可不得了,拉卜楞寺有一百多个活佛、塔儿寺有八十多个、西藏四大寺的只会多不会少,如果再加上其他寺院,各种活佛恐怕有好几千。这么多的灵魂你转世来我转世去,搞得藏区的父母们生孩子的时候都要揣测一番:是不是哪位活佛不小心飞到我家里来了?

活佛虽然多,待遇却不一样。拉卜楞寺的一百多活佛,有资格坐八抬大轿只有寺主“嘉木祥胡图克图”一人,另外还有十几个坐四抬小轿的,其他的侧室活佛不但没轿子坐、就连仆人也没有,每天自己打饭自己洗碗,混得还不如有钱的僧官。这些小活佛的“转世”问题也比较容易解决,大活佛掐指一算就知道他躲在哪里,基本上不超过本寺的势力范围,就好似孙猴子跑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可是,大活佛转世就不一样了,神通广大,满世界乱飞,不成立一个专门委员会还真没办法找到他们。第四世达赖就曾经飞到蒙古去,还当了“和硕部”的王子,搞得康熙皇帝都纳闷:你藏人和蒙古人又不是一个族的,凭什么跑到别人亲王的家里去了?

到后来才明白,原来达赖是想请蒙古军队来打仗,帮助黄教夺取藏区的统治权。

大活佛圆寂之前,并不说明自己将要去什么地方,而是留下一些莫名其妙的记号让大家猜谜,就好象成心要和全国的喇嘛捉迷藏。

达赖和班禅这个级别的活佛就更是如此了,没个三五年的时间,你根本别想找到他。不过,这个时候,摄政的喇嘛通常并不着急,而是耐着性子慢慢找。六世达赖就是找了十四年、弄得乾隆皇帝发了脾气才找到的。

十三世达赖是1933年12月份圆寂的,到这时才三年多,按道理还有得是时间。

可是,班禅如今成了西藏唯一的大佛,而这个大佛又和达赖的老部下不合脾气,眼看他就要进藏了,这就迫使拉萨的摄政活佛急于找到达赖的“化身”。达赖年纪小一点无所谓,噶厦府只要有个达赖的名号就能和班禅抗衡了——反过来说,这也是班禅急于进藏的原因。

于是,塔儿寺很快就宣称他们在青海省湟中县找到了达赖的“转世灵童”。这个出生在“当彩村”、名字叫“拉木顿珠”的小男孩,就是现在流亡印度的十四世达赖喇嘛,法名“杰尊强白,阿旺洛桑,益西丹增嘉措,斯松旺秋,宗巴米巴,德白桑布”,简称“丹增嘉措”。

达赖的事情关系到“蒙藏事务”,所以蔡智明也去看了看这位“胡图克图”(活佛的尊称)。他倒是觉得这小孩子挺可爱的,可又对喇嘛们介绍的种种“神迹”半信半疑,于是就询问马鹤天先生:“您对活佛转世的事情怎么看?”

马鹤天笑了笑:“现在的活佛转世制度,包括金瓶掣签都是由乾隆皇帝制订的。而乾隆本人写过一篇《喇嘛说》,刻在雍和宫的御碑上,其中有这么一句:‘盖佛本无生,岂有转世?但使今无转世之呼图克图,则数万番僧,无所皈依,不得不如此耳’,这就说明连乾隆自己也不相信有活佛转世,这一切不过是政治上的权宜之计罢了”。

蔡智明又问:“你觉得,这些喇嘛自己真的相信么?”

马鹤天没有正面回答:“达赖转世灵童尚未确定之时,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在安多、在青海。因为,历史上西藏强大、局势稳定的时期,灵童就在藏卫,反之就在境外。现在藏区周边谁最强?马步芳,他把噶厦府打怕了。所以灵童必出于西宁,这是一个请求联盟的姿态”。

“那么,马军长又将如何处理此事?”

“看着吧,马子香不是傻瓜”

马子香不傻,但是挺会装傻。

他嘴里不停地赞扬小达赖,一边“盛情挽留”灵童、另一边却向西藏要钱。

塔儿寺给了十万元遣散费,他不放人,噶厦政府又给了三十万大洋,他还是不放。一直拖到39年的8月,中央政府发话了,他才派出一个团的骑兵,敲锣打鼓地把拉木顿珠小达赖送到了那曲草原。

其实,马步芳要钱只是个幌子,他是在表态——既不和西藏方面闹翻,也不惹中央政府的怀疑。

1937年4月中旬,新任“护送专使”赵守钰到达西宁。

这时候,冰雪融化,阿尼玛卿山和巴颜喀拉山可以通行了。

于是,蔡智明陪同着行署的官员,踏上了前往结古镇的路程。

关键词(Tags): #马步芳(当生)#西路军(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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