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一封冲动下的征讨信 -- 煦鲤鱼

我还是个傻乎乎的学生时，干了一件现在再也不可能干出来的愚蠢的事。

背景简介：

导师老板CCC和另一个科研院所的大拿EEE争同一个项目。最后被协调的结果是EEE主导，老板做子课题。但他们之间明显有矛盾，EEE抵制我导师。再折中的结果，是由另一个年轻老师DDD做子课题的名义牵头人。但实际归我导师管。

DDD很快出国去了。所以我临时救急被派去开项目会议。见到了AAA，EEE的秘书兼大将。40多岁，又高又胖。看起来慈眉善目，我对她印象还不错。

自从我开过这会议之后，AAA有事就来通知我。让我转达负责人——非要绕个圈子不可。我是学生，没说的只有陪着绕。结果绕来绕去最后就绕出毛病了：一次署名问题。

那是课题总结时。导师带着我们赶报告。最后由我把报告发给AAA。结果等到成品回到老板手中时，没有老板的名字，只有DDD的名字。老板立刻火了，电话问EEE。EEE说AAA说了，这是BBB（我）亲口告诉她的。AAA顺便还让老板好好教育一下自己学生，很讽刺啊。

老板碰了一鼻子灰，回头找我问罪，简直是咆哮啊，骂我自做主张，胡作非为。吓得我眼泪汪汪，后来也急了，打电话与AAA当堂对质。AAA一口咬定就是我说的，而且说她当时还有所怀疑，并一再向我确认过。我气得冒烟。只是坚持说不可能。我虽然不记得怎么回答她，但我马上补了一份有署名的报告给他。我实在不相信我有这个魄力拍板这个。天地良心，我那会儿只是个学生。

转头回到实验室。我越想越生气。马上愤笔直书。第二天，AAA再次电话老板，也是咆哮啊：这个学生居然敢骂我！老板这次倒是和风细雨，让我把信打印一份给他。看完之后，笑了笑，也没有让我去给AAA道歉。就这样算了。

这些本已慢慢淡忘了。没想到N年后，EEE摇身一变成了院士，得到这消息时，我马上想起了当年那封信。那不是信，是我扔出的一颗手雷啊。

以下为原信。隐去当事人姓名单位。

AAA老师

您好! 我是BBB。

C老师（我老板）已将您对我的意见转告给我。因我个人比较拙于应对，特别在别人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时候，我自己都会军心动摇，不战而败。所以我选择了写信，这样我可以慢慢思考同时不受他人影响。

坦白的说，我很不高兴，我父母不曾教育过我要撒谎，即使是为了生存。我长这么大，也没有学会撒谎的本领，也不曾听过有人怀疑我的品德。所有人都认为我太直肠子，不会拐弯，不适合在社会中混，没想到在您这儿，我居然是需要好好管教的了。如果说在学业上、在察言观色上您给我这种忠告，我会很感激。但我从来不曾怀疑过自己的品质，所以听您一番话，我觉得我需要从头跟您探讨一下：

首先，这个项目与我无关，在这个项目中，没有任何地方表明我与它有联系，我很恼火我会成为其中的一个传话筒。我既不是它的课题负责人，也不是研究骨干，您每次有事，都来通知我，您不觉得很莫名其妙吗？（如果您有印象，就应该记得，每次通知我，我都说我不知道详细情况，我会立即将您的意见转达给C老师之类的话）。您也肯定很明白实际上我说话一点分量也没有，那么您们玩这种“击鼓传花”的游戏干吗？

刚刚我从C老师那儿看到一封信，居然是我转DDD、CCC收，实际上我根本不会收到，内容也与我毫不相干，我的名字出现在那儿真是个笑话。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就因为我去开过一次会？可是我明明记得，我在那儿讲过：我只是来送材料，并记录会议情况，其他事情与我无关。而我真是傻，尽管我不高兴老接您们的工作电话，但我每次都十分客气，有话必传，有吩咐必干，以至于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如果我早早告诉您，我不是C老师的秘书，有事别找我，可能今天我就不用被狼狈的揪出来要求负责了。你们老师都可以无需负责，让我一个”卒子“来当“老帅”，对署名负责。

其次，我更加不明白，既然署名的事情在您们看来是如此重大，这种情况下，您会来征求我的意见，而我居然会再三强调说是C老师告诉我的，就写DDD。

既然您说您一向工作认真，想来当时说什么话现在确实还可以记得分毫不差，我只有很惭愧我的记忆太差，无法跟您相比。如果情况属实，我能否请问您一句：您当时确实是一字不错的那么说的吗？您有没有当时忘记了说这句话，或者说了一句字差不多而意思却有点差的话？如果您确定您就是那么说得，我也可以肯定的回答，在那种情况下，在您的提示下，我不会把C老师的名字漏掉的。

（1）如果我比较糊涂，没有听清您的问题，随随便便回答说就署D老师的名吧，这我真有可能做的出，因为我平日里马马虎虎，如果理解错了，我也不能保证我到底说了什么，所以您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2）但是如果象您说的一样，经您多次追问，而且问我C老师是否同意这样署名——我想我在不知道C老师的意见时，还不至于说话肯定到如此板上钉钉，让您觉得无须再向C老师求证一下。

（3）我很明白我大大咧咧的毛病，因此我处理问题的习惯是：如果有人第二遍追问，我的回答一定变成，“我也不太肯定，您再……（打电话问一下C老师吧）”。这是我的习惯，处理任何问题都是，不仅仅限于工作。我不认为我会在回答您的问题时改变习惯。

（4）如果这件事情确实发生过，它一定是这样的：首先，我可能脱口而出：DDD吧，因为我印象中DDD是这个项目的法定负责人，大家心照不宣。

但是，在您象昨晚一样表明您的疑问时，我会立刻反应过来，应署两人的名字。我很清楚这个项目的总结报告每次署名都是两人，因每次写报告，都是我负责打字，不信您可以问C老师，每次我都会主动打上二人的名字，无需提醒。

最后，我一般还会加上一句，详细情况我不太清楚，您打电话再问一下C老师吧。

这个项目的前因后果您应当比我清楚，而且历来我们大学的报告都是署两个人的名字，所以如果您工作够认真，您无需问我，您根本早就应当知道。您再有疑问，查一下历史资料，或直接问C老师本人好了，哪里用到征求我的意见？您们老师之间有矛盾，摆到桌子上解决，把我扯进来算怎么一回事。

退一步讲，您是老师辈的人，您见过的风浪比我多，办事自然经验丰富。那么您在我这儿得到问题的答案时，是否考虑到我并不是C老师和D老师，C老师也从来没有让我代表过他？您从来就没想过出了问题推到我头上管用吗？不客气的讲，别说我不会发表象您所说的那样的意见，就是确实是我说的，而且我当时就如您所说的一样蠢，现在的责任也不应当由我来负，只能由您来负，您居然让一个学生来给老师排名，让一个不在作者行列中的人给作者进行排名，即使她打着老师的旗号。您以为这是国家机关，我是大学校长？否则我怎么会有资格？您若认真，这样可笑的事情会发生吗？

更加莫名其妙的是，我在10月19日和21日多次发去最后的总结报告，报告中就包括署名。您居然没看见，最后居然采用了5月份的报告和我提供的署名。既然您打算不用总结报告，怎么这时不通知我们不用准备了，我们还在那儿徒劳忙着准备报告干吗？我一直是忙到最后一刻才歇了口气，您觉得我的时间就那么不值钱，给您们指使来，指使去？最后还可以用义愤填膺的语气对我的老师说：这个学生是怎么一回事，需要好好教育教育。真是多谢您的教诲。

感谢这项目到了头，我不用继续当替死鬼。

感谢这项目让我受益非浅。各位老师的言传身教，让我明白中国科技界为什么这么黑暗。

谨祝

工作更加认真。

这种小毛病虽然无伤大雅，也是不要多犯的好。

特此声明：我本人还是非常尊敬AAA老师和EEE老师的。

纯属私人对话，与工作绝对无关。

BBB

2000年12月9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