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水与电 -- 三弦

夏天总算来了，回顾一下这个冬天。也算是母亲节的一点感想。

水篇

没想到，隆冬腊月的，我突然经历要来美国以后，最最接近昔日童年，那种缺水少电的生活。

星期三，停水。我们公寓的水管，在严寒下破裂了。公寓还算讲道理，给了我们一点儿时间，储备用水。我们家所有的坛坛罐罐，都装满了水，厨房里卫生间，大大小小的如同兵马俑排列着，蔚为奇观。

儿时广州，每逢大夏天用水的高峰期，轮流停水是常有的事情。不然何来许冠杰那首著名的“制水歌“？广州还会缺水？在珠江边长大的我很不解，大人们总是对我这个自以为是的问题，给不出合理的答案而尴尬地一笑置之。要到我这个科盲长大成人，我认识我们家领导——这位北京毕业跑广州读研究生的人，揭开了我多年的困惑：广州，不是水量型缺水，是水质性缺水。

儿时，住在一栋西关大屋里头，七十二家房客一般拥挤不堪。每每到了做饭的时候，这家炒鸡蛋，那家爆葱花，人头涌涌，香味扑鼻。我们这些小孩子，经常要打下手，帮大人们从水缸里面打水出来洗碗洗菜，刷锅涮盘。

那些个大水缸们，多么吸引我啊，看着自己的脸在里面一晃一晃地，用勺子一点，我的脸就分散了，约摸看得到我突然多了很多眼睛耳朵。嘿嘿，这种玩儿法，如今应该叫做自个儿晃点自家个儿吧。再后来，小学的语文课本很蛊惑了我，为啥我就没碰上能够名正言顺打烂这么大个儿的水缸的机会呢？连大石头我都千挑万选地从建筑工地里扛了回来放在水缸附近准备好了。

如今时下，广州人排队取水，只为了白云山的九龙泉了吧？虽然我人的另外一个人说，这九龙泉水的亚硝酸盐，超标。可这九龙泉之于广州人，也正如玉泉山之于北京人一样。

童年时代，一个盛夏的夜晚，太热了。咱爹为了补贴家用，去粮仓里运油桶回家，为了一点清凉畅快，去水缸要打水洗澡。邻居偷我们家的水，还把我的那块大石头也准备偷走，但未曾得手我爹就来了。爹看到邻居鬼鬼祟祟的人影，一声断喝，可惜没看脚下，被石头绊倒——水缸真的破了。爹的膝盖，一条口子，很深很深的口子，鲜血淋漓。我在楼上公用的厕所里，目睹整个过程，愣了一下才醒悟，赶紧喊老妈来。

接下去几天，老妈用背带背着年幼的弟弟，用自行车载着受伤的老爹，去医院洗伤口上药。多年了，老妈这背着小的，推着老的，在路上奋力攀陡坡的身影，历历在目。

可是爹的伤口，一点没见好转，没有流血了，却是白蒙蒙一片，就不愈合。看起来爹的膝盖，很危险。老妈的一个好朋友，送给老妈一瓶来自新加坡的便治文牌狮子油，老爹不去医院了，呆在家里，用这个油，满满地灌了一层厚纱布棉花敷伤口。那层白蒙蒙的雾翳，被药油破开，伤口开始发痒，合拢，最后终于愈合了。

（多年后我来了美国，被公寓的劣质浴缸水龙头刮伤了后腰，开始没在意，后来很久都不愈合，白蒙蒙地一片。立刻找出我那瓶老妈塞进行李箱子的狮子油，一敷，慢慢就好了。）

爹光荣负伤的第二天，为了报复那个贪心的邻居，我找来一只死老鼠，盘桓在邻居家的水缸边上，思考着是否就此下手。邻居突然出现了。我一个小孩子，不知道哪里来的主意，对邻居说着死老鼠在我们家水缸里躺着的，昨天夜里水缸破了才发现。邻居大惊失色。

后来邻居家里的水缸，经常无故浮起很很多肥皂泡，或者是他们家的拖鞋等等，这事情一直到我爹彻底好了才不再发生。然而我终于被父母发现了，为此老妈狠狠地打了我一顿，还逼着我向邻居道歉。

很久，都没有听过水龙头咳咳咳地在那里咳嗽，然后很不甘心地，吐血一样吐出黄黄的泥水，再来，才是白花花的自来水。

电篇

我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啊。星期三停水。星期四夜里，我们出门一趟，路上狂风大作，回家附近一看，气氛诡异，领导问我：你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吗？我说没有啊。原来是路灯，路灯很虚弱的挣扎了两下，熄灭了，整条路，静悄悄，黑漆漆。圣诞节的那些张牙舞爪的灯饰，一下偃旗息鼓踪影全无，断电，它们就立马断气。

看看，白无常来过了——黑无常也是要来了。冷风凄凄中，我们回家，摸着楼梯回自家门，小子何曾见过如斯景象，紧张地拉着我的手不放。

没有暖气，出门前一下子偷懒，没有烧开水，这下可真得透心凉了。幸亏我还记得在壁橱深处，藏着三个玻璃碗薰香蜡烛，摸摸索索地摸出来，又摸出点火器，点上了，影影绰绰中，看不真切小子和领导的脸，我不禁笑了：对领导说：啧啧啧，灯下看美人，你姿色还算不错嘛。咔咔咔。

领导回敬说：看看你们这些女人，一停电，这薰香蜡烛准准就出来了。

我说：你还不看看，都蒙了灰尘了，搬家还几乎要扔掉呢。

上次点蜡烛过日子，什么时候的事情了？谁童年没试过点蜡烛做功课？或者是煤油灯？领导说以前有两样东西，都不得善终，一样是蜡烛，不是用完的，是给他们玩蜡玩完的。还有就是橡皮。

寒风呼呼，打电话给电力公司，忙音：电力公司报告：约有四万人没有电用。

从前广州用电高峰，拉闸，是经常有的事情。但从前这种故障，抢修起来，也是速度一流的。美国这些大爷们，这种天气下，就不能指望了。

从前，还有过点着蜡烛，从水缸舀水洗澡的日子呢。这么遥不可及！原来如此！我已经彻底被舒适的生活惯坏了。

去过农村支教，这山里，经常无故停电。也是寒风呼呼的一夜，突然课室里一片漆黑。没有任何的骚动，寂静之中，星星点点的烛光亮起来了。学生们的动作，熟练迅速整齐划一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他们在烛光下一双双明亮透彻的眼睛，专注地，争分夺秒的看书做功课，因为，蜡烛也不是无限量供应的。可惜我究竟没有很光荣地留在那里，做一支最明亮的蜡烛。惭愧惭愧。

小子很新奇，很兴奋地看着我们家桌上的蜡烛，灯影摇曳，我对着蜡烛发呆。没有电了，我可以干嘛？不能上网，不能看看电视，不能听音乐，不能搞卫生。原来，我居然是这般无聊！电子琴里面用电池，于是我叮叮咚咚地附庸风雅弹了起来，来来去去，就是“送别 ““四季歌“还有“桑塔露奇亚”，这本来悦耳的声音，萦绕四周，气氛无比诡异，类似恐怖片的前奏，不能继续弹了，再这样子下去，连“红烛泪“都要出场了。 我装模作样地拿出一本书，要给全家朗读，才很警惕地想起：连开水都没有，口干舌燥的，只能喝凉水败火。嗯，以前宿舍女生们经常夜里一人一根蜡烛，向骷髅会聚会似的，神神秘秘轮流说鬼故事 ，谁说完了自己的鬼故事，就把自己的蜡烛吹熄了，最后一片漆黑，很吓人的。只好全家胡乱洗了脸，挤在一张床上，睡了。 吹熄了，蜡烛，一点点刺鼻的残余香味飘来，我觉得一点儿冷，慢慢也就只好睡了。

电力公司终于把倒塌的电线杆子修理好了。灯火通明中，我一边往冰箱里放东西，一边想：真的要是没有电，我会多无聊呢？

小子跑过来，嚷嚷着：妈妈，我要点蜡烛。

我说：已经有电了，不用蜡烛。

小子很落寞：什么时候才停电阿？

ps:

西雅图波特兰大停电，我想起一位朋友丈夫出差，她一个人在家带着小宝宝，估计会很不方便，于是打个电话过去，找不着。原来他们家用网络电话，没电了，就等于没电话，手机又忘了充电，只好两母子瑟瑟发抖地挤在床上抱着互相取暖。唉，现代人的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