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乡村茶事·手势茶 -- 商略

老家烧开水不叫烧开水，叫扇茶。

这个词留给我的印象是，一个留着髻子的老妇人，手里拿着一把草编的扇子，朝一个炉子底部的口子一下一下不断地扇。

不过在我们老家，大多数人家并没有扇茶的炉子，一般是在灶下扇茶的。灶洞去灶沿之间，有一道深沟，是用来积灰的。用火钳或者火铣简简单单地搭成架子，架着茶壶，将灶洞里烧饭的火扒到底下，加干枯的柴叶或者稻草引火，再加入柴枝烧旺。

水烧到一定时候，茶壶发出轻脆酥软的嗡嗡声，这叫“水响了”。我们烧饭扇茶，都用听的方法判断，水开了要听，烧饭时，隐隐听到“扑的扑的”之声，叫做“饭报了”，也就是饭烧熟了——这个“报”字，似乎应该写成“爆”，可当时又没有高压锅，还用不着这么严重的字。

水响了，却还不能泡茶，冲第一杯时茶叶会泡不开。再烧一会儿，茶壶里的声音渐渐密集，腔调也变了，隐隐然如风雷声，茶壶嘴里透出了水汽，那就是水滚了，沸腾了，可以泡茶了——水冲进杯子里，茶叶就像拳头似的慢慢地舒展开来。

我家隔壁伯伯吃茶有一个讲究，就是水烧滚后，不能就泡，还得再烧两分钟。我坐在他身边扇茶，每次都着急地说水滚了水滚了，可他抱着双手，瘪着嘴唇，笑眯眯地看着火光，很耐心地等着，直等到我觉得茶壶快烧得爆炸了，才缓缓伸手，稳稳地提起茶壶冲水——尽管如此，我还是从没见过茶壶盖被水蒸汽冲得乱跳，所以也没有像瓦特或者纽克曼那样发明蒸汽机。

伯伯家的茶特别清凉，大概是加了什么作料。茶叶也细嫩，看上去特别的楚楚动人，在白瓷杯中载沉载浮。

我二哥七八岁时，因为扇茶还闯过祸。我家人多，热水瓶也多，整整齐齐地排在一张条桌上。一壶水滚了，要先从条桌上拿下热水瓶来，灌满了再放回去。那时他个子和力气都还小，抱一个满满的热水瓶放到条桌上去，太吃力了。所以，他常站到凳子上直接往热水瓶里灌水。那次凳子没放稳，连人带壶摔了下来，滚水洒在脚上，起了无数大泡。过了几天，他听到锣鼓唢呐喧响，又急急地穿上硬硬的塑料鞋跑去看新娘子，脚上的大泡都挤破了，搽了很多药才好。

我家每天要扇好几壶茶，一壶滚了，灌入热水瓶，再舀几瓢清水接着扇茶——去水缸舀水的时候，我特别喜欢左手拎着茶壶，右手直接揭开盖子，让热气冒上来，冲到我的左手上，温热胜如烤火。

有一天，我刚揭了一半壶盖，妈妈马上阻止说：“不要打开来，天热了不能这样做的。”

我只好将茶壶放在地上，揭开壶盖加水，心里还不服气，偷偷用手试了试热气，果然滚烫——冬天才够暖手的热气，到夏天足以蒸熟我的左手了。

妈妈关照过后就做别的事去了，我却傻了好长时间，只是想着：原来妈妈关心孩子，没有一刻放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