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100 13 -- 苹果核的复仇

列车停下来已经将近一个小时了，前面的铁道兵还在抢修，什么时候能把路修通，这个谁也说不上来。司炉工小柳是新来的北京小伙，原先的司炉工上次出车叫美国飞机给打伤了。小柳是个乐天派，刚入朝不几天，还没来得及体会到战场的残酷。这会儿正坐在踏板上吹口琴。司机老张已经快五十了，从十来岁就在铁路上当学徒，这辈子都没有离开过火车。老张本来就不爱说话，老婆孩子叫日本人炸死后话就更少了，路上的伙计们早就想给他再说合一个，都被他回了，渐渐地也就没有人把这个怪脾气老头的婚事放在心上了。副司机大魁缩在驾驶室一角打瞌睡，不时发出一些鼾声。他也是来顶班的，连着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白天修车，晚上在铁路上跑，这个大个子只好乘着这短暂的等待时间打个盹。

部队修路星星点点的灯火合着满天的星斗浑然一体，让人分不清哪是天上，哪是地下。美国飞机刚把前面一列运被服的火车给炸了，机车歪倒在路基下，车皮也在熊熊燃烧着。战士们一边灭火清障，一边在修复炸断的铁路。

小柳停下了口琴，甩了甩，收在口袋里，又从背包里找出一个苹果，在袖子上蹭了蹭，吭哧吭哧地吃了起来。老张的心里焦急万分，美国佬的飞机不晓得什么时候又会回来，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旦路不通，天亮了可就不得了了，前面还就是一些衣服被子，打着烧烧也就算了，自己后边可是几十车皮的炮弹，这要打着了，方园十几里都得遭灾。别的不说，前边还等着这些救命的弹药呢。

“张师傅，您也吃各苹果，可甜啦”小柳递过来一个苹果，他是老张的学徒工，平时跑前跑后地围着老张。

“你留着自己吃吧，我不渴”老张看着前面的路，很郁闷。

“您说这路，天亮前能修好吧”

“大概……能吧，部队修的”老张实在有些拿不准，以前有几次断路，修了好几天才修通的。

“我妈昨天又给我来信了，说让我好好干，我爸说了不立功就别回家啦。我们班那么多人，就我一个能到朝鲜来，把他们羡慕的，虽然不是在前线打美国鬼子，但也够他们妒忌的了”小柳对他能来朝鲜很是得意

“上这儿来，后悔不？”

小柳有些摸不着头脑“啥？后悔？光荣还来不及呢”

老张手一指“你看他们呢？一会前还和你一样活奔乱跳的”抬着前面列车牺牲的烈士的担架从他们面前经过。鲜血从白布下面渗了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小柳沉默了。吃了半个的苹果也滚落在地上。

“孩子，打仗可不是闹这玩的”老张从腰里拿出旱烟袋，干吸了几口，晚上防空是不准吸烟的，他也只能抽抽冷冰冰的烟嘴过过干瘾。

“张师傅，您，您说咱们会不会象他们那样？”小柳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快乐。

“说不上，这不你替换的小六儿，一条胳膊叫美国飞机给炸没了”

“妈呀”小柳赶忙跑回驾驶室，好像油挑子已经在头顶准备俯冲扫射了。

老张大笑起来“傻小子，真的飞机来，你往哪儿躲”

“呦，爷俩唠啥呢？”押车的陈连长循声踱了过来。

“陈连长啊，我给这傻小子炼胆儿呢”

“打仗没胆儿可不行啊”陈连长是个老兵，平时就喜欢和人开玩笑。

“首长”小柳从窗户里探出脑袋“这大后方也会死人啊”

“怎么不会，这美国飞机可不管你前方后方的”

“那我们要是死了，也算烈士”

“哪能不算，为革命牺牲的，都是烈士”

“我们司机也能算烈士？”

“对啊。难不成还骗你不成？没你们开火车，前面几十万号人吃什么？穿什么？拿什么打仗？你们的贡献大着咧。”

“陈连长，你看这路？”老张有些着急，车上的闹钟已经指向了凌晨三点，再过一个多小时，天就要亮了。

“快了快了，我刚才去前边问过了，说再有半小时就行了，张师傅，我看你在铁路上干的时间也不短了吧”

“那是，一辈子了”

“乖乖，说不准给慈溪都开过火车吧”

“太后啊，我可没有，不过我师傅倒是给她开过一次，把个老娘们吓的，后来就让太监拉着火车走”老张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了了。

“拉着火车走？那走得动吗”小柳也很好奇

“轻着点儿，别吵了大魁”老张探头看了看大魁，大魁依旧沉浸在梦乡里，丝毫没有被几个人的谈笑影响，“她人多啊，再说那时节，火车轻，车上也没有几个人，她也就图个新鲜，拉不远。”

“那您还给什么大人物开过车？”

“那可多了，张大帅进京以后，我给他开过车？”

“张大帅？没听说过”

“回去问你爹娘去”老张对小柳连张大帅这种风云一时妇孺皆知的大人物都不知道感到很失望

“张大帅就是张作霖，俺们那嘎得的都知道”陈连长是东北人。

“原来就是那个大军阀啊，我们学校的老师说过，是个大坏蛋”小柳恍然大悟，但有些不以为然。

“大帅没那么坏，脾气是不好，可给的赏钱不少，少帅就抠门多了”

“张作霖不是给炸死在皇姑屯了吗”

“啊，是啊，那会儿我打摆子，不然可能我就在那车上了”

“啧啧，还是老张见多识广”

“张师傅，您说，我们能给毛主席开车不？”

“毛主席？给毛主席开车，我真没想过”

“火车开得好，那肯定是能给毛主席开的”

“不管能不能给毛主席开，都得先熬过今天晚上再说”

前头有人打信号，可以开车了。几个人赶紧回到自己的岗位上。车头猛地喷出了一股煤烟，机车就像一头憋足了劲想往前冲的老牛，列车滑动了一下，随着连杆和车轮的滚动，抖掉了身上的积雪，开始缓缓前行。

一个干部模样的志愿军一边挥着信号灯，一边喊，“前面路段慢行，刚修好，还不稳”

“好嘞”

路边的铁道兵们大多汗流浃背，他们光着膀子，或者就穿着件背心，站在雪地里无声地目送列车的通过。

火车终于通过了危险地段，开始加速，小柳一铲接一铲的往炉膛里加煤。天已经蒙蒙亮了，再过不多时间，敌人的早班飞机就该出动了，只要不是坏天气，他们比钟还准。那时候要是开不到隐蔽点，全车就都得完蛋。

火车发狂一样飞奔，只有几十公里路了，已经能看到隧道所在的那个山头了！胜利在望。

车顶上有人打了一枪，“防空枪！”老张心里一震“飞机终于来了”。

“看飞机！”大魁大叫起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天际远处，云端上几个小黑点快速地向这边扑来。

“快，飞机来了 ，师傅，开快点呀”车顶上押车的战士们也着急了冬冬地敲着车顶，隧道就在前面了，加把劲就可以到了

远处的天空，几个小黑点很快就发现了在雪野上飞驰的列车，象苍鹰一样，在远处盘旋一圈就猛扑了下来。飞机看上去越来越大，老张一闭眼，完了。

过了一会，老张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和自己的火车去了另一个世界，只是周围“咚咚”作响的高射炮和高射机枪对着天空不停的在开火。

很快，一架油挑子被打中了，一团火焰从机舱里冒了出来，拖着黑烟一头栽了下去，另一架也受了伤，老张，小柳和车顶的押车战士大声叫起好来，就像在看精彩的球赛一般。其余的敌机象受惊的鸟群一样一哄而散，虽然不甘心本已到嘴的肥肉，但是面对地面严阵以待的火网，还是不要自投罗网的好。

火车有惊无险地驶入了长长的隧道。老张大魁和小柳才发现自己的棉袄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了。接车的站长握着几个人的手久久不放，“司机师傅，感谢你们啊，这批东西来得正好”

“哪里哪里，还得感谢部队的同志啊，要不然，这连人带车都得交代在路上”

“哎，那个啊，那是你们运气好，这高炮部队是路过这里的，开到这里不巧，车坏了，这不，还没来得及修，你们就到了，顺便就打了一下。”

“柳啊，还想不想跑火车了”

“怎么不，师傅，咱和您一样，这辈子就交给铁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