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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死亡边缘2 -- 装满瓶子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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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死亡边缘2

长大一些才了解人的命运各有不同,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善始善终,人或许可以选择积极生存,但死亡的时间和方式却由不得自己做主,就如同人不可以选择自己的出生和出身一样。从地球上瞬间的消失未必是件坏事,至少要比久病缠身拖累身边的亲人来得舒服,可相对的带给那些深爱他的人们的痛苦和思念也更加的沉重。

二十二岁那年秋天,和几个朋友开车到了内蒙草原,除了我和同车的震天之外,其余的六个人都是双双携爱而来,之中的建军和小燃是来一了恋爱旅程中的最后心愿——骑马驰骋草原。过完十一的七天长假之后他们就要勇闯围城,飞跃国境,定居巴黎。他们也是所有同行人中最兴奋、玩儿得最疯的一对儿,象是和单身生活的一种告别庆典。

我们白天在辽无边际的草甸子上骑马游荡,时而挥鞭狂奔,时而并行嬉戏,显然建军和小燃的关系最是亲密,连他们骑的马都是前前后后的腻在一起,我们哄笑他们,他们却很得意的相拥着回应我们这叫爱情的魅力。

傍晚的时候,我们将马拴在蒙古包外的木桩上,生起篝火,烤上全羊,斟满酒杯,象一群快乐的游牧人,大碗的喝酒、大口的吃肉、大声的欢笑。夜晚,草原上寒气袭人,我们围着篝火伴着音乐学当地人的样子翩翩起舞,将DISCO的舞步混合在草原舞蹈的节拍里。建军和小燃仍旧是人群中的焦点,他们如出一辙、配合默契的舞姿引来一阵阵欢呼和叫好声,我坐在帐篷外的角落里,尝试着用心看着眼前这些年轻的生命,体会着这其中的快乐。瞬间,一颗流星划过天空,消失在我的余光里。小燃一脸兴奋地端着酒碗跑到我身边:“流星!流星!”她冲我大声喊着,“许愿呀!幺幺儿!”然后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眼睛,建军向我们这边走过来,搂住小燃的肩,我从他望着小燃的眼神中看到了无限的怜爱。黑蓝色缀满星星的浩瀚夜空衬着这一对儿痴情的小人儿,顿时让我的心为之一颤,一种近乎完美的清凉油然而生。震天不知什么时候悄声无息地坐在了我的身边,“你没许个愿吗?”震天问我。我摇摇头:“你知道看到流星除了代表许的愿望可以实现之外还代表什么别的意思吗?”“不知道。” “它还预示着将有一个生命的逝去……”我依旧目不斜视地望着眼前的这幅幸福的画面,话音落地的同时我清楚的感觉到震天的身体瞬间剧烈的震颤。

那天晚上我们疯得很晚,那天晚上我们都喝了很多酒,那天晚上我们撕心裂肺的吼了许多年少时的歌,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不着边际的话,那天晚上,我们都醉了……

第二天,我被蒙古包外的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吵醒,建军和小燃在外面大声的吆喝着所有人起床,我昏昏沉沉地穿好衣服,拿了脸盆牙刷走了出去,一股强光晃得我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逆光中我看到建军和小燃英挺地端坐在马背上,看得出他们是骑快马跑回来的,因为急促呼吸带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其他人各个都是歪歪斜斜地陆续从各自的蒙古包里走出来,睡眼惺忪,震天唠叨着头疼死了。我们洗漱完毕,喝了些粥,商量着是不是要继续骑马,这时小燃的手机响了起来,公司找她,要她尽快回去准备跟外商谈判。我们这群人也只好放弃这个假期活动,一同返京。

回京的路上,我坐在震天开的车里,薇薇和天宇坐在后面;建军、小燃和程东两口子坐在一辆车上,小东开车,两个女孩子嚷嚷着困要睡觉,双双偎在后坐迷糊着,建军只好被安置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小东上车时开玩笑跟建军说:“你得陪我聊天啊,否则我开车睡着了,你们的性命不保,没我责任。”

车子在回京的高速路上飞快行驶,我们的车一直尾随着建军他们的车子。震天把车里的音响开得很大声,薇薇和天宇一直在后面抗议着吵得他们睡不着觉。我则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大声的随着音响里的歌声毫无顾忌地一路狂吼。车子开了40分钟后,我的嗓子就再也不配合发出任何声音了,薇薇和天宇也已经发出清晰的鼾声。我眯着眼,躺靠在座椅上,和震天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正午的阳光晃得我倦意袭身,恍惚中觉得前面的车子在摆,我呓语:“震天,别睡着了啊,开慢点儿。”“我没睡……”话音未落,一声刺耳的刹车声顿时让我神志清醒。我睁眼的一刹那看到前面的车子冲撞在右侧的防护栏上,一道红色从车中跃出两米多远,重重地砸向路边的草坪。“建——军——!”我听到震天破音惊叫。

出事了!我们相继跳出车,看到小燃惊慌失措地从歪倒的车子里爬出来,跌跌撞撞地奔向防护栏边那团红。我跑到他们的车边上,车门缝中渗出了鲜血。小东的身体卡在了变形的方向盘下面。“报警啊!快报警啊!找救护车!”天宇是第一个从慌乱中反映过来的人。“建军!醒醒啊!建军!你别吓我啊!建军,你说话啊!”我听到小燃撕心裂肺的哭喊着,看到她怀抱着建军拼命的摇,我跑过去,建军的脸由于小燃过力的搂抱变得有些扭曲,我努力地稳定着自己的情绪,阻止住小燃,强作镇静地急声安慰着:“别急啊小燃,别晃了小燃。”小燃的手停止了摇晃,瞬间静止的建军抽搐了一下嘴角,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目光凝滞的扫了一眼小燃,“建军!”小燃呻吟地喊他。我看到建军的苍白的面孔上艰难的挤出一丝笑容,而后眼皮缓缓地阂上,从眼角里渗出一滴血色的泪。我尝试着把手挪过去探建军的呼吸,顿时手脚冰凉地瘫坐在地上,震天这个时候跑到我身后,“救护车马上就到,建军怎么样了?”“他没有呼吸了,建军没有呼吸了!”我呓语,而后我嘶叫。

我转过头盯着小燃。小燃把建军微温的身体紧紧地搂在怀里,她已经不哭了,也不再叫喊,只是死死的抱住建军的身体,我和震天试图拉开她的手,但是几次试过之后都是徒劳。建军七窍中流出的血染红了小燃的衣服。

从内蒙草原回京的第三天我参加了建军的葬礼,却没有见到小燃,震天告诉我小燃由于受到强烈刺激,疯了。她被送到了安定医院。一周后我和震天去医院看她,小燃并不认得我们,我和她说话,我试图唤回她的意识,可从头到尾小燃一直表情木然地唠叨着一句话:“是我害死的建军,我要是不着急回来,建军不会死!”

我哭肿着双眼和震天走出医院,震天去开车,我站在路边等他,车子开出停车场的瞬间,阳光照射在挡风玻璃上,一道刺眼的白光迷住我的眼,我又仿佛看到在草原上的那颗流星,我又记起那晚看到流星时我说的那句话:“流星的出现除了代表许的愿望可以实现之外,还预示着将有一个生命的逝去……”

关键词(Tags): #死亡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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