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从张苍水墓说开去(3-1) -- 抱朴仙人
差点没把我给气死。想我堂堂华夏,居然被一群蛮族给征服,实在是...这也说明一个好的政治体制的重要性。
大部分人对明朝十分失望,不愿殉葬,其实并没有什么节操可言的。
其实,如果是李自成得了天下,而不是外族,咱们今天多半不会那么愤愤地指责明朝。反而要说“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样的话了吧。
部下解散之后,不可避免会有一部分人投靠清朝,张煌言的踪迹很快就被确定了。他就藏身于舟山定海一带的某座岛屿上。清兵采取了两个措施:在普陀山、朱家尖、芦花岙三地设立固定观察哨,监视附近海域。同时,派人扮成和尚,游走于舟山各地,探访张煌言行踪。
又是和尚!
为什么是和尚?
清朝入关后,形势稍稳,就开始要求民众剃发易服,不料却遭到了强烈的抵抗。
汉族是宗族社会,忠君爱国,都是说说而已,实施起来,朝廷姓赵姓朱,关系不大,习惯了也就好了。可是你要动他的文化传统和生活习惯,那就坚决不答应了。为了不让“峨冠博带”变为“金钱鼠尾”,“腕可折,头可断,而此星星之发,必不可薙!”(《发史》)外国人也看不懂了:“保护一己之发,竟舍身命以抵抗敌军,其关切胜于为国家,为皇室”(《鞑靼战争史》)什么嘉定三屠之类,竟然都是为了这两根头发。
清朝郁闷之余,采纳了金之俊的建议,搞了个十从十不从:“男从女不从,生从死不从,阳从阴不从,官从隶不从,老从少不从,儒从而释道不从,娼从而优伶不从,仕宦从而婚姻不从,国号从而官号不从,役税从而言语文字不从”。和尚没有发可剃,也不需要易服,所以反清人士,多喜欢化妆为和尚,清廷的奸细,自然也要化妆为和尚了。
七月十七日,遣散军队仅仅一个月后,张煌言的踪迹就彻底暴露了。
这天早上,张煌言命令两个部下去沈家门购买粮食。在严厉的海禁政策下,海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船只,只要有船出现,定是敌军。买粮食的船一出现在海上,立刻被清军盯上,船刚靠岸,两名购粮者就被活捉。当晚清军就乘夜色掩至悬岙岛(今元岙岛),冲进张煌言的居所,张未及自杀,就被活捉。(全祖望认为张是在象山县南田岛附近被捕,此说有误。根据浙江总督赵廷臣奏折的描述,该岛应该在普陀、朱家尖、芦花岙附近,离渔港沈家门不超过半日的路程,再结合岛上地貌描述,应该是普陀县六横岛旁的元岙岛无疑)
与张煌言同时被捕的,有侍者杨冠玉和参军罗子木,还有一个船夫。
七月二十三日,张煌言一行被从宁波押往杭州,英雄最后的荆棘路开始了。
“天地大戏台”,这次的主角是张煌言和浙江总督赵廷臣。不管大家心里怎么想,这两位都是尽心尽力地演出这最后一幕。剧情是怎样的呢?
碑铭说:“方公之逮杭也,总督赵公廷臣延入宾座,与之抗礼。司、道、守、令以次入谒。公终日南面,拱手不起。旧部归命者皆来慰问。杭人争赂隶卒,以一见为荣。或出缣素求书,公亦应之。总督有意生公,而疏入于朝,刑部议不可,公遂就市,挺立受刑”
没有别的武器了。胜利者想在自己的胜利上锦上添花,不但要显示胜利者的大度,还想让失败者屈膝。而失败者所有的武器,只是自己的智慧和尊严。这是不用刀剑的交锋,但是却更加凶险。
“总督赵公廷臣延入宾座,与之抗礼。”总督采用分庭抗礼这样的平等礼节对待张煌言,显示了他不一般的学养和见识。
张煌言是明朝的兵部尚书,部级干部,与赵廷臣大致同级,这是采用对等礼节的第一个理由。
分庭抗礼的第二个理由:这是平等双方代表的礼节。清朝立国已久,明朝却始终不承认清王朝的合法性。按照现代国际法的概念,就是认定他是一个“叛乱团体”,而不是“交战团体”。而张煌言,正是明王朝最后的代表。
总督的这一举措,首先承认对方的合法性,然后再采用对等礼节,真正的用意是强调自己的合法性。这是通过抬高对手来抬高自己的手法。
张煌言对此是默认了的,总督先赢一局。
然后总督把张煌言送到他原来的衙门。“司、道、守、令以次入谒。公终日南面,拱手不起。旧部归命者皆来慰问。”这又是一记狠招。
把各级官员排好队,按照官阶高低陆续拜谒张煌言,看上去是尊重,却多少有些展览俘虏的意思,端看你怎么理解。
在自己的衙门里接待下属的礼节不能用,不理不睬或者大吵大闹又失礼为人所笑,张煌言怎么办呢?“公终日南面,拱手不起”。
在自己的衙门里,自然是朝南坐在主位上。有客人来,便拱拱手,却不说话,也不起身。这就是感谢来客的拜访,却不承认来客的身份官阶。
这第二局,是张煌言赢了。
“旧部归命者皆来慰问。”那些因为各种原因投降了清朝的部下都来慰问,张煌言如何处理呢?不知道。想来不会过于亲密,毕竟是各有其主,道不同不相与谋了。但也不至于大加谴责。张煌言早就认识到自己失败的命运,此前,在回答赵廷臣招降的回信中,他劈头就说:“何代无废兴”,内心深处早就知道清朝代替明朝是不可动摇的了。
话说回来,清朝初年,笼络知识分子的工作确实做得不错,与明朝那种蛮横霸道,污辱人格的知识分子政策形成鲜明对照。在威胁利诱下,大批知识分子纷纷转而为清政府工作。所谓“一队夷齐下首阳”,“薇蕨哪堪已吃光”,就是讽刺这种局面。看到过去的战友纷纷服务于敌人,心里自然不会好受,可张煌言的意志没有动摇。这第三局,又是他赢了。
“总督有意生公,而疏入于朝,刑部议不可,公遂就市,挺立受刑”。毕竟不是洪承畴,祖大寿被俘的那个时代了,局势已定,清朝也不在乎张煌言是否投降,还是杀了干净。从七月底被递送杭州,到九月初就义,仅有一个月多一点的时间。奏折从杭州送到北京需要二十天,来回就是四十天,可见要求对张煌言从宽的奏折刚刚递到北京刑部,几乎立即就被驳回了。
九月七日,张煌言就义,陪伴他的,有那个年仅十五岁,五年前就参加过进攻南京的书童杨冠玉,有奔走于舟山台湾之间的参军罗子木,还有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来的船夫。
此前三天,张煌言那位早就被捕,一直被用于要挟张煌言的儿子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被杀害了。
张煌言被押送杭州时做过一首诗,抄录在此,以为纪念:
国亡家破欲何之,西子湖头有我师。
日月双悬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
惭将赤手分三席,敢为丹心借一枝。
他日素车东浙路,怒涛岂必属鸱夷。
这是必死之心。总的来说,张煌言的最后几年,已经不再是为了恢复明朝统治而战了,他只是在寻求一个光荣死去的机会。十九年间,孤忠东南,备极艰辛。军队两次遭台风吹袭覆灭,屡败屡起,直到效忠的对象一一死去。然后,他解散军队,不肯逃亡台湾,不肯逃亡海外,只是隐遁在舟山,他在等待什么?
死亡对于他不是负担,只是一个预定的句号。“国有道,以道殉身;国无道,以身殉道”。大丈夫行事只求心安,求仁得仁,又何憾焉。
从战绩和艰苦程度上说,黄宗羲说的对,张煌言确实要超过文天祥,多半也超过于谦;从毫无私心这方面说,他超过岳飞。然而在西湖三杰中,张煌言最不知名。
有一个有点黑色幽默的故事,说是张煌言被从宁波押解往杭州的路上,有个随船的兵丁,慢慢地唱起了《苏武牧羊》。张煌言以手扣舷,打着拍子。等那位兵丁唱完,张煌言微笑道:“你也是有心人啊。”另外有人扔纸团到船上,上面写着“静听先生正气歌”,张煌言观之,也是一笑。
往好处说,这些人希望先生成就名节,是提醒和激励;往坏处想,张煌言孤零零地在海上拼死抵抗的时候,这些人又在干什么呢?这时候的催促,不也可以视作一种不信任吗?杭州市民的争相探望和缣素求书,也许才更温暖张煌言早已冰冷的心吧。面对这些催促,张煌言没有办法也不愿意解释。
千般委屈,一腔愤懑,二十年艰难困苦,化作淡淡微笑。
浙江总督赵廷臣,在张煌言的最后时刻,对这个多年的敌手不加侮辱,给予了足够的尊重,成全了他的名节,让他尊严地走完最后历程,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关于那位船夫,民间另有一个传说,说是那船夫并不是张煌言的部下。清军抓住张煌言之后,找了个船夫驾船回大陆,船夫问船上押的是什么人?回答说是张苍水。于是船夫说:原来是送他回大陆啊,送了他,我也不想活了,我就跟着他吧。于是就跟到杭州,死在一起,直到最后,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只是在墓碑上写着“故明张公侍者杨冠玉及舟子墓”。
“仗义每多屠狗辈”。豪杰之举,感人至深,却往往是在普通人朴素的行为中。在我们每个普通人的内心,也许是连自己也不知道的角落,会有一座祭坛,等待着伟大榜样的感召。在感召之下,我们将做出非凡的事业。
这个世界上,总还有些东西是神圣的。
从毫无私心这方面说,他超过岳飞.
能解释一下吗?谢谢.
国破家亡欲何之,
西子湖头有我师。
日月双悬于氏墓,
乾坤半壁岳家祠。
惭将素手分三席,
拟为丹心借一枝。
他日素车东浙路,
怒涛岂必属邸夷?
元岙岛现在叫元山,在舟山,岛名大多叫山。
从沈家门过去,机动的航船(当地普通的民间航船),也要两个多小时。
您说的两个小时航程非常准确。
现在的客船,速度大约是八节,当地海流的速度,大约是两节到三节。帆船或者手划船,乘着潮流来去,速度大约是现代客船的1/3。也就需要半天的时间。
过了半天,潮流转向,刚好又乘着潮流返航,回去的速度,还是这么快。
这一带的海岛布局和海流潮流情况,我因为工作关系,也算半个专家了。呵呵。
明朝末年,明廷的确腐朽了一点,不过那时兵败如山倒,没有办法。整个明朝的海战战绩还是挺不错的。
这儿有一篇,转载来的,仅供参考。
http://www.cchere.com/article/552080
明朝的陆军不提了。就说海军。明朝水师前不是倭寇的对手,后不是郑芝龙等海盗的对手,谈什么战斗力?
您转的那篇文章拜读过了,觉得资料占有充分,写得也很严肃。不知道作者是谁?原来发表在哪里?前后文没看过,不敢评论。
那篇文章里有两个问题:
1、把郑芝龙海盗集团的战斗力汇入明朝水师的战斗力统计。不太合适。
2、荷兰人打不过郑成功父子,确有其事。可是郑成功的儿子郑经,是谁把他从澎湖赶到台湾去的?不就是荷兰人和清兵联手吗?清兵陆军的战斗力加上荷兰人的航海经验,在冷兵器时代,郑成功不是对手。
认真写作的历史评论文章中,断章取义和偷换概念都不太好。
应该是马忠狗义。有照片为证
--岳王无义,看看他墓前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