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二、数字事件之一 -- 四一二(1) -- 禅人
是可以入诗的,说脏话他是张口就来。小安有无雅兴写写他的逸闻?
夜已深沉,人声鼎沸了一天的孙中山故居,早就散会熄灯,而位于闸北横浜桥的一间老房子,却还灯火通明,一个面色黧黑的中年人,正晃着硕大的脑袋,在灯下奋笔疾书。拿起笔作刀枪本是他的强项,十几年来发表在书报杂志上的滔滔雄文,使一代新青年尊他为革命宗师,不过近来上海大报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登载他的文字了,陈独秀对着文稿字斟句酌,只是,他这会儿写的不是什么战斗檄文,他不会想到,此时写下的白纸黑字,将会作为本党首任总书记右倾投降主义的“罪状”,记入中共党史的史册。
白天,陈独秀由周恩来陪同出门,去见了汪精卫。陈总书记与汪主席碰头究竟谈了些什么,最后又怎么谈出个联合宣言来?事过境迁之后,汪精卫作过如下交待:
与陈独秀同住的郑超麟,目睹了总书记从汪精卫那里回来后,挑灯夜战起草宣言的情景。第二天,周恩来还兼了趟快递,汪精卫在联合宣言上签完字,是周恩来取回来交给陈独秀会签的。为了表示谦让,汪主席特地在自己的签名之上留出一大段空白,好让陈总书记签名在先,不过陈独秀很温良恭俭让,还是把自己名字签在了汪主席的后头。
四月五日,上海的报纸上登出了汪陈二人联署的下面这段文稿:
国民党、共产党同志们!此时我们的国民革命,虽然得到了胜利,我们的敌人,不但仍然大部分存在,并且还正在那里伺察我们的弱点,想乘机进攻,推翻我们的胜利,所以我们的团结,是时更非常必要。中国共产党坚决的承认,中国国民党及国民党的三民主义,在中国革命中毫无疑义的需要,只有不愿意中国革命向前进展的人,才想打倒国民党,才想打倒三民主义。中国共产党无论如何错误,也不至于主张打倒自己的友党,主张打倒我们敌人(帝国主义与军阀)素所反对之三民主义的国民党,使敌人称快。无产阶级独裁制,本是各国共产党最大限度的政纲之一,在俄国虽然实现了,照殖民地半殖民地政治经济的环境,由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的过程,是否是一定死板的经过同样形式的同样阶段,还是—个问题,何况依中国国民革命发展之趋势,现在固然不发生这样问题,即将来也会不至发生。中国所需要的,是建立一个各被压迫阶级的民主独裁来对付反革命,不是什么无产阶级独裁。两党合作,本有各种不同的方式;重要之点,是在两党大多数党员群众双方以善意的态度,解决此问题,方不违背合作之根本精神,中国国民党多数同志,凡是了知中国共产党的革命理论,及其对于中国国民党真实态度的人,都不会怀疑孙总理的联共政策。现在国民革命发展到帝国主义的最后根椐地上海,惊醒了国内外一切反革命者,造谣中伤离间,无所不用其极!甲则曰:共产党将组织工人政府,将冲入租界,贻害北伐军,将打倒国民党。乙则曰:国民党领袖将驱逐共产党,将压迫工会与工人纠察队。这类谣言,不审自何而起。国民党最高党部最近全体会议之议决,已昭示全世界,决无有驱逐友党摧残工会之事。上海军事当局,表示服从中央,即或有些意见与误会,亦未必终不可解释。在共产党方面,爱护地方安宁秩序,未必敢后于他人;对于国民政府不以武力收回上海租界政策,亦表赞同,总工会亦已发表不单独冲入租界之宣言;对于市政府,亦赞同各阶级合作政策;事实俱在,更无造谣之余地。国共两党同志们,我们强大的敌人,不但想以武力对待我们,并且想以流言离间我们,以达其“以赤制赤”之计。我们应该站在革命的观点上,立即抛弃相互间的怀疑,不听信任何谣言,相互尊敬,事事开诚协商进行,政见即不尽同,根本必须一致。两党同志果能开诚合作,如弟兄般亲密,反间之言,自不获乘机而入也。技沥陈词,万希各自省察!勿至为亲者所悲,仇者所快,则中国革命幸甚!两党幸甚!
汪精卫 陈独秀
十六年四月五日
最后这两个“幸甚”,听起来是不是有点耳熟?没错,吴稚晖附在清党檄文之后的那个呈文,结尾也用了相同的句式:“则国民党幸甚,中国幸甚”。都是“幸甚”,谁幸谁不幸,一周之后,大家见分晓。
对比第三次武装起义期间中共特委的多次会议精神和总书记本人近期的言论,陈独秀起草的这份宣言,对国民党的退让可不是一步半步,是否句句出自他的真意,却也不尽然,一礼拜前他还在高调动员要与右派“决斗”呢,思想上转弯子也没那么快的。
为什么要与汪精卫签署联合声明,陈独秀自己也有话说。宣言发表后,他马上就去了武汉,四一二后中共在武汉召开会议,陈独秀向中央报告说,宣言的真正旨意是在争取舆论,向蒋介石示威,使蒋孤立,同时奠定武汉国民党左派政府的基础,以完成国民革命。后来因为造王明的反而被开除出党的罗章龙,在晚年的回忆录中依然认为,汪陈宣言的一个积极意义,是为共产党赢得了在武汉多喘息三个月时间。鲍罗廷在会上对陈独秀表示了坚决的支持,说宣言符合共产国际的指示,给了武汉政府很大的支持,是正确必要的。
言下之意,发表联合宣言有给国民党打一针镇静剂的意思,但是适得其反,这一针扎得蒋介石别别乱跳,却麻醉了上海工人领导们的警惕性,以为敲锣打鼓给他们送锦旗的蒋总司令,不至于会对友党动刀子的。前文说到,中共因为这份宣言而炸锅,嗯,老衲得承认,这经念得过了一点,时间上说早了几个月。其实中共同志们对总书记的所作所为,当时的反应并不大,这点可以参考周恩来的态度。为了联合宣言的签署,周恩来在汪陈之间充当了信使的角色,显然宣言发表之前他已经知悉内容,却不见对总书记的文稿有什么反弹的记载。那时候先总理毕竟还年轻,而陈总书记在党内的霸道家长式作风,是连他的同辈老人也有微词的,在这种大是大非问题上,作为晚辈的周恩来,只有给陈总书记做帮手执行指示的份,没有多少说话的余地,他后来也承认,自己当时经验不足,轻信了,四一二这天还差点儿丢了性命。中共的真正炸锅,还是在大革命失败后的痛定思痛,不过由于钟摆效应,一下子从右倾投降猛摆到左倾盲动,让自己又多出了不少的血,在不断的跌倒摔得头破血流的教训中,中共才逐渐成熟长大。
国民党右派这边可真的是立刻炸锅。根据三日会议蒋汪达成的几点共识,右派们原是要汪精卫去勒令共党分子停止活动的,没想到他却自说自话与陈独秀唱了一出双簧,宣言里不但对共产党停止活动纠察队服从蒋总司令只字不提,还信誓旦旦“决无有驱逐友党摧残工会之事”,这让团结在蒋总司令周围的党国同志们非常非常不高兴。四月五日,蒋介石、李宗仁、蔡元培、吴稚晖、李济深、黄绍竑等一大班人原本与汪精卫继续讨论前日会议未尽事项,一听说报上登出的两党领袖联合宣言,在座的除了武汉来沪的财政部长宋子文一言不发外,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对汪主席呛声,吴稚晖更是不客气地骂汪精卫荒谬透顶,还嘲讽说,陈独秀是共产党的党魁大家长,他在共产党里的领袖身分是无可怀疑的,但是我们国民党内是否有这样一个党魁大家长呢?有人以国民党党魁自居,恐怕也不见得罢?那份缓议的护国救党呈文,就此以中央监察委员会的名义通过提交。
汪精卫被气得够呛,他与上海这帮人再无话可说,他的目的地本来就是武汉,一气之下干脆连招呼也不打,第二天直接坐船拜拜了,只留了张字条给张静江:“党事至此,以铭之愚,唯有提议开四次会议于南京,以解决纠纷,舍此实无出路。欲达此目的,不得不往武汉一行。”
这下子轮到蒋介石气歪歪,三日发表拥汪通电之前,他就警告过汪精卫:“你如果真为本党,那就到南京去…如果你到武汉去,你还是要做本党的罪人。”如今汪精卫不但去了武汉,还不辞而别,蒋总司令又忿忿然写开了日记:“连日欢谈始知其为伪”。既然汪精卫不听劝,最终还是执意去武汉,他就是蒋介石眼里的“本党的罪人”,先前的拥汪通电自然就可以不作数。李宗仁来问蒋介石怎么办,老蒋气急败坏连声道:“我早已料到留他不住,留他不住!”
怎么办?先下手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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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公自称好拉野屎
即使有雅兴也一定被他熏没鸟
要到南京另立中央,先得把南京的程潜搞定,既然程潜有左撇子倾向,那就得调来自己信得过的部队。沪宁地区周围部队的部署,本是蒋总司令的分内事,不需要通过党国中央来插手过问,在汪精卫到上海之前,蒋介石就已经在与李宗仁白崇禧玩兵棋谋划调整了。
还记得李宗仁到沪的头一天,蒋介石哑着嗓子冲他嚷嚷“我不干了”吧?蒋总司令当然不会真的撂挑子不干,可那时候也的确是急火攻心乱了方寸。
何应钦的第一军是北伐军里老蒋唯一得心应手的嫡系,也是后来蒋系中央军的老底子,这时其中的三个师,第一师和第二十一师的两个师长,居然都属于亲共左派;第二师师长刘峙虽然效忠老蒋,他的部下却军心不稳,许多毕业不久的中下级黄埔生军官小子们,一路来在军校上的政治课,教得多是“民生主义就是共产主义”、“服从第三国际”、“扶助农工”之类,近期国共关系的急速恶化,让他们晕头转向,接二连三跑来问蒋校长究竟该革谁的命;在这节骨眼上,何应钦不好好管一管第一军,却由于底下师团长们不听话而打来电报,对蒋总司令说要辞职不干了。自己的嫡系子弟兵都靠大不住,南京方面被共产党严重渗透的程潜第二军和第六军就更别想指望了,面对一团乱麻,想清党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你说说,他老蒋怎么能不抓狂?
关键时刻,李宗仁和白崇禧下起了及时雨,他们给蒋总司令强力打气,主动献计献策,要把桂系第七军的主力从芜湖拉到南京去,监视沪宁路沿线的不稳定部队,并建议老蒋撤换第一军内心怀二志的军官,随后调二师到沪杭线上监视其他各师。对他们的这番军事策划,蒋介石言听计从。
四月三日,蒋总司令发布命令,要程潜的第二、第六军马上渡长江北上,实则为第一军和第七军挪地盘,以便全面控制南京。前面说过,武汉政府曾经密令程潜占住南京,一旦蒋介石另有图谋就逮捕他,据说这是鲍罗廷在背后出的主意,因此辅佐程潜的两个军的政治部主任共产党人林祖涵李富春,还有专程派往协助林李工作的彭述之(后来因为与陈独秀组“托派”而同被开除党籍),这期间在南京都相当活跃。可惜这只是鲍罗廷的单相思,程颂公虽然反蒋,还没反到愿意霸着南京与老蒋开战的地步,在第一军和第七军从上海和安徽向南京南北对进的情势下,程潜只好撤出南京北渡,自己则干脆离开部队,一路溯江渡到武汉去了。程潜的临阵撒手,让林祖涵大失所望,临分手时,两位曾经并肩北伐作战的老友拍着桌子大吵一顿,从此一拍两散。
在此之前,一则消息已经在上海迅速传开了:第一师即将离沪,第二师要来接防了。第一师是北伐军最早进入上海的部队,起初驻扎华界闸北,与工人纠察队友好相处。但是白崇禧对它的左撇子师长怀有戒心,不几日就将该师调出市区驻防市郊龙华,现在又要将第一师调离上海,这让该师师长深为不满。这几日师长大人与上海的几位中共领导人眉来眼去互动也挺多,得知自己即将离去,他索性去向他们通风报信,还建议说,把蒋介石作为反革命抓起来算了。中共对与蒋介石决裂还在议而不决当中,对于师长大人这个原本令人泪奔的建议,他们未置可否。这位鼓动共产党抓自己蒋总司令的师长,就是几年之后领了蒋委员长一纸委任状,率领中央军对长征红军起劲地围追堵截的党国反共大将 - 薛岳。颠三倒四,这薛伯陵将军有啥毛病哪?这个且等会儿,咱们过几个月再说。
这会儿的薛师长,可是中共上海特委眼里的“红人”,值得争取的标准左派,他的第一师也被视为是上海军队里头最左的。看看薛师长这几天的的表演节目:公开表态支持纠察队;派出部队守卫新成立的临时市政府;到南市搞工兵联欢大会;向共产党要求拨一千五百名工人充实到他的军队里,好“使他的士兵益发革命”。比比天天嚷着要工人纠察队缴械的铁杆右派小白司令,这个薛师长啊,叫CP如何不欢喜?那几天特委开会,对薛岳的评价一直都很好,起初听说白崇禧要调薛岳部去龙华,就决定发动群众大规模请愿,要求第一师留在闸北,几天后调入上海接防的第二十六军周凤岐部,沿途看见市面上不少店家门上都还糊着标语:“挽留薛师驻沪,反对刘师来沪”,特委甚至还打算把薛岳选入闸北区政府,并要把一部分枪械送给第一师。
可是,薛岳毕竟不是贺龙叶剑英,他的左倾成色与程潜差不多,撑死也就是他老乡契哥张发奎的水准,所以当第一师终于向南京开拔,薛岳发了一通“告第一师官兵同志书”,称病辞职了,一同辞职的还有二十一师师长严重。晃悠了一段时间,粤系出身的薛岳还是回了广东老家,投奔老军长李济深,重披战袍当了老李麾下第四军的新编第二师师长,为李军长新招的人马练兵,而宁汉分裂后的老李是属于南京蒋帮的,这样,薛岳等于是兜了个圈子,几乎回归到原点了。
在薛岳辞职大约一周之后,四一二爆发了,另一个老广暂编第二师师长(属第一军)在江西吉安也发了一个通电,这位比薛岳猛,发的是反蒋通电,发完之后愤而离开第一军,到武汉去投在了张发奎的麾下,紧跟汪主席干革命的向华将军对这位老乡兼老友信任有加,封他一个第四军参谋长,这位参座大人,大家都知道了,就是未来的共和国开国元帅 - 叶剑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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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闹过别扭,
当时有人向林祖涵报告,说有人(不是程本人)从公费里面拿钱汇给军长的家人。不知咋的小报告竟入了军长法眼,自然大怒,说有人挑拨军政领导之间的关系,要将告状者撤职查办。林祖涵本来倒未必会依报告对军长出手,但为保护“吹哨者”安全,与程潜吵了一顿,负气出走。好在大家都知道转寰,程潜授意手下给林祖涵发“致敬”电,要求回去领导,林祖涵顺势下梯,了了一段公案。
在武汉分共中共最艰难危险的时候雪中送炭并入党的,本人素怀敬意。相比而言,那些在国民党大势已去才“识时务”者,岂能担得起俊杰二字。
林也离开六军了。但又一说程潜与林祖涵是一同离开南京去的武汉,不知道两人后来在武汉还有来往吗?
这个系列很好看!
张发奎来做参照系数,虽不中亦不远矣。
花谢!
张向华薛伯陵黄琪翔,以及陈枢铭蒋光鼐蔡廷锴,这些粤系的大将,当时基本上都在邓演达影响之下吧?他们所控制的部队深受土共影响。当时铁四军,钢七军,老蒋自领的第一军,土共的影响都不小,结果还是被清了个稀里哗啦,几乎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还有邓演达,跟谭平山谋划力挽狂澜,结果谭被开除,邓负气出走,邓系粤军不战自溃。老蒋翻脸之后,怎么跟国左/第三党力量统战?感觉党中央是完全没有概念。
而南昌暴动,虽然是我军建军的标志性事件,但是从当时政军态势看,基本是完败,土共在北伐军的力量彻底被打垮。而后叶希夷跟叶参座又去广州暴动,莫名其妙的又跟张向华等彻底翻脸。感觉那年土共的LEADERSHIP就是弱啊,没有章法的胡搞。
贺龙的队伍垮得几乎踪影全无,但是贺胡子毕竟响马出身,回到家乡眨眼之间又拉起队伍来。
叶挺的四军残部成为井岗山两大源头之一。鄂豫皖红四的崛起,似乎也是靠原四军南昌暴动后逃到上海再派往大别山的军事干部?
叶在广州暴动垮掉以后负气出走,到欧洲开中餐馆,他有更好的做法么?